伪雨季

　　除夕这天，季书昀醒得格外早。
　　窗外的天色还未完全透亮，空气中已经隐约弥漫着节日的热闹气息。

　　一整天，她帮着爸妈准备年夜饭，贴春联，心里却像揣着一只轻轻跳跃的小鸟，期待着什么。

　　晚上，家里来了许多亲戚，热闹非凡。

　　吃完丰盛的年夜饭，大人们围坐在茶几前聊天看春晚，几个小孩子则吵着要下楼放小烟花。

　　妈妈顺手把最小的那个塞到她怀里，笑着说：“昀昀啊，你带他们下去玩会儿，注意安全啊。”

　　她笑着应下，给小家伙们穿好厚厚的棉袄，自己也背上包，领着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尾巴”出了门。

　　小区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团圆喜庆的氛围。
　　孩子们兴奋地追逐嬉闹。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只短腿柯基，从路灯的另一头慢慢走来。

　　是李染。

　　饭团认出了她，欢快地摇着屁股，吭哧吭哧地拖着李染就往她这边跑。

　　“好巧。”他走到季书昀面前，眼底有温柔的笑意流转，“带孩子们出来玩？”

　　“嗯，”她点点头，弯下腰揉了揉柯基毛茸茸的脑袋，“你也出来遛饭团？”

　　“是啊，让它也出来沾沾过年喜气。”

　　两人很自然地并肩站着，看着孩子们玩耍，随口聊着近况和过年琐事。
　　温暖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偶尔会交汇在一起的影子。

　　这时，那个最小的孩子跑回来拉她的衣角，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背包拉链上挂着的一个白色海螺挂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姐姐，这个好看！”小孩踮起脚尖，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那个海螺，“可以送给我吗？”

　　季书昀愣了一下。
　　这个海螺挂饰……是高一时那个冬天，李染送给她的。
　　他说觉得这个海螺的形状很特别，季书昀后来就一直挂着，几乎成了习惯。

　　几乎是下意识的，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妈妈常说的“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们”。

　　她看着小孩期待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他。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却异常坚定的温柔语气说：

　　“这个不可以哦。因为……这是姐姐非常、非常喜欢的东西。”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微微怔住，随即一种轻松而明朗的感觉取代了以往习惯性的妥协。

　　李染站在一旁，将她所有的犹豫和最终的坚定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当她说出“非常喜欢”时，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形成一个了然又欣慰的弧度。

　　他弯下腰，温和地对那个略显失望的小孩说：“哥哥带你去那边小超市买好吃的棒棒糖，好不好？草莓味的。”

　　小孩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欢呼着点头。

　　等小孩拿着糖跑开，另一个稍大点、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却突然凑过来，看看她，又看看他，最后目光落在两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氛围上，语出惊人地问道：

　　“哥哥，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

　　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太意外，让季书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啊？那个……不是……我们……”

　　李染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耳根微微发红。
　　他轻咳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小孩的问题，而是伸手轻轻揉了揉那个“小麻烦”的头发，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人小鬼大。糖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快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吧。”

　　小家伙嘻嘻哈哈地跑开了，留下两个心思各异的成年人站在原地。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出来。
　　刚才那点不自在，在笑声中悄然融化。

　　夜空之中，恰好有邻居家点燃的烟花“咻——”地一声蹿上天空，轰然绽开，流光溢彩，照亮了他们彼此含笑的眼睛。

　　有些答案，其实早已不必言说。

　　过完年回到学校，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开学没几天，一束匿名送达的鲜花再次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卡片上没有署名，只有一句简单的“开学快乐”。

　　和刚上大一时那束几乎一模一样。

　　周围的室友和同学依旧带着羡慕和调侃起哄，猜测着是哪位神秘的追求者。

　　但这一次，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束花，绝非来自那个她真正期待的人。

　　过去这一年，她似乎学会了很多。
　　她学会了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喜恶，就像除夕夜坚定地拒绝送出那只海螺挂饰；
　　她也学会了更清晰地划清界限，早已明确又坚决地拒绝了那个总在不合时宜时间发消息讨论小组作业的男生。

　　时间平静地流淌，转眼已是大二的春天。

　　开学季再次来临。
　　当又一束风格相似、依旧匿名的鲜花被送到她手中时，她看着那娇艳的花朵，一个念头忽然清晰地闯入脑海——为什么每年开学，都会有花？

　　季书昀抱着那束花，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就朝着校门外他常出现的那条路快步走去，甚至小跑起来。

　　心跳在耳畔鼓噪，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果然，在离校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清瘦挺拔的背影。

　　李染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忽然心血来潮，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季书昀看到远处的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喂？”他低沉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她看着李染的背影，强压着笑意和加速的心跳，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道：“李染，你猜猜，我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了。

　　“……嗯？”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脑飞速回想，李染当然知道，他刚才远远就看见她了，她明明穿了一件很柔软的燕麦色毛衣。

　　“给你两个选项哦，”季书昀不给他说出正确答案的机会，自顾自地、带着一丝狡黠继续道，“是蓝色，还是绿色？”

　　他握着手机，看着远处那个抱着花、故意使坏的女孩背影，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俏皮的表情。
　　为了配合她这突如其来的“测验”，也为了掩饰自己早已看清的事实，他选择了配合。

　　“……蓝色吧。”李染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电话那头传来季书昀得逞的、清脆的笑声，像春风摇响了风铃。

　　“错啦！”她笑着宣布，然后抱着花，一步步走向他。

　　他听着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终于转过身。

　　她停在李染面前，仰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又温柔的光彩，将那束花轻轻举到他面前。

　　“每年开学都送，”她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不署名……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李染？”

　　风轻轻吹过，拂动她的发丝和怀中的花瓣。

　　李染看着她，看着这个终于勇敢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女孩，看着她在阳光下微红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眸，所有预设的步骤和掩饰的借口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他接过那束花，眼底的笑意再也无法隐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

　　“有。”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清晰而肯定。

　　“我想说……今年的花，终于送到你手里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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