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包厢里白雾氤氲，红白相间的汤底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门被推开，谢书衍背着黑色书包走进来，整洁的校服拉链停留在锁骨上方，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冷白的脖线。

　　他周身冷漠自持的气质，与火锅店的喧嚣格格不入，像一轮闹市中的孤月，即便身处同一片空间，也与周遭界限分明。

　　谈尧很快掠过去一眼，不到半秒便低下头看手机，仓促的眼神似乎带着点儿意味不明的不自在。

　　“嘿！学霸来了，菜都刚上齐。”陈嘉南正在烫牛肉片，笑嘻嘻招呼道：“快坐快坐，大家都是熟人。”

　　“嗨。”周亦哲斜倚着椅背，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看上去很友好。

　　两位女生点了点头，打着礼貌性的招呼，

　　谢书衍睫毛微动，视线掠过桌面沸腾的热气，往坐在靠窗角落的少年身上看。

　　谈尧跟犯网瘾似的，头也不抬，埋在桌底下的滑屏速度急躁，带着一股宿主的不耐烦，

　　他始终都低着头，直到旁边位置有人坐下——

　　谈尧猛地偏头，盯着对方不紧不慢地把书包放好。

　　谢书衍身上的气息很冷，带着点衣襟上的洗涤剂香味，凛冽的凉意和清淡的花香莫名有一股清爽抚燥的效果，

　　前提是不看那张脸的话。

　　“滚去对面，挤死了！”谈尧用手肘往旁一顶，不近人情地把人赶走。

　　谢书衍垂眸，整理被撞出褶皱的袖子，“跟他不熟。”

　　“学霸，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陈嘉南脆弱的心灵被打击，他夸张地哀嚎，“咱们可是共同革命的朋友了。”

　　“坐远点，”谈尧面无表情，“老子跟你也不熟。”

　　谢书衍无动于衷，“我不介意。”

　　谈尧：.....

　　谁他妈管你介不介意？？？？？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会儿，一个暴躁嫌弃，一个冷漠散淡。

　　最终，谈尧绷着脸，不情不愿地默许了，

　　周亦哲慢悠悠地给两位女生倒上杯冰镇酸梅汁，从头到尾都是看戏的态度。

　　这顿饭吃了半小时，陈嘉南渐渐发现谢书衍忌口多得惊人，葱姜蒜不碰，黄喉毛肚鸭肠这类内脏不吃，冷冻的羊肉卷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整场下来，他不过就吃了片现切牛肉，几乎就没再动筷子了。

　　“学霸，我发现你有点挑食诶？”陈嘉南用公筷在红油锅里夹鸭血，如实说了个评价，“感觉你好难养哦。”

　　“像娇气的公…”他舌尖一顿，马上换了个形容词，“的少爷。”

　　谢书衍不置一词，对于挑食这个话题看上去是默认了，

　　作为谢氏独子，他一出生就站在“食物链”顶端，从小在私家名厨的定制菜单里长大，养尊处优惯了，即便眼前是现切的肉质，对于他刁钻的味蕾来说，依旧是像嚼纸板。

　　“要不…再点些别的？”陈嘉南吃得津津有味，忽然瞥见谢书衍桌前那碟原封未动的蘸料，“哇靠！！你连香油碟都没动，会不会太过淡了？”

　　“不用。”谢书衍淡淡侧眸，漫不经心地撞进谈尧不耐烦且嫌弃的眼神里，

　　“我没关系。”

　　妈的，陈嘉南这张嘴就该是哑巴！

　　“陈嘉南，是不是跟路过的狗你都能唠两句？”谈尧一把将筷子撂桌上，冷他一眼，“不说话能把你憋死？”

　　陈嘉南撇撇嘴，自觉地把声音放小了点，“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学霸嘛，”

　　“这么操心，你干脆喂他嘴里！”

　　骂完，

　　谈尧又凶巴巴地看向旁边，“你是眼瞎还是没长手？想吃什么不会自己点？”

　　谈尧鄙夷：“用不用叫个人站边上端茶倒水伺候你。”

　　“谢谢，”谢书衍说：“没想吃的。”

　　陈嘉南有点好奇，“那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啊？”

　　谢书衍眼皮都没抬，看上去不想理人。

　　似乎是习惯了谢书衍这幅翻牌回话的模样，陈嘉南心胸宽广，一点也没在意。

　　“儿子来，多吃点儿，”周亦哲顺手将烫老的几片牛肉倒进陈嘉南碗里，

　　陈嘉南眼一瞪，张口就想骂周亦哲是狗，还没出声，谢书衍沉冷的嗓音就在火锅的蒸汽中散开，

　　“清淡的。”

　　谢书衍回答这句话时，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旁边之人。

　　谈尧烦得要死，没察觉。

　　周亦哲挑了挑眉，故意问：“这句话到底说给谁听啊？”

　　“没跟你说话。”谢书衍冷漠道。

　　“大学霸！你的口味跟长相也相处的很和谐。”陈嘉南真心实意地点评。

　　“在学校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装。”谈尧突然冷笑。

　　谢书衍向后靠上椅背，“食堂会单独做。”

　　谢家财力雄厚，方媛婷女士担心儿子吃不惯学校餐食，专门安排自家厨子驻校，顶级名厨只为负责谢大少爷的一顿午饭。

　　程橙默默喝了口酸梅汁，表情有些惊讶。

　　“卧槽，”陈嘉南手猛地一抖，漏勺里的毛肚“啪嗒”掉回锅里，“有钱真是为所欲为。”

　　“陈嘉南你要死！”

　　红油锅被溅起油花，夏奈缩起肩膀往旁边躲，语气嫌弃：“辣椒油溅我袖子了。”

　　“对不起奈姐！！”陈嘉南忙不迭抽几张纸巾递过去。

　　谈尧与谢书衍对视，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指，“看见那个门了？”

　　“滚出去！”

　　“又生气。”

　　谢书衍心平气和地问：“你每天情绪都这么精彩？”

　　…

　　谈尧骂了句“神经病”，忽然就站起来，撞得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嘶！

　　陈嘉南嘴里嚼着肉，冷不防替谢书衍一阵心惊，按尧哥的脾气怕不是得把学霸的头摁汤底里。

　　他刚想出声劝一下，没料谈尧竟是拽开椅子出包厢了。

　　洞悉一切的周亦哲憋不住，抖着肩一阵闷笑，

　　两分钟后，包厢门重新被推开，刚刚出去的少年冷着脸关上门，谢书衍撩起眼皮看过去，搭在桌面的右手握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谈尧把人当空气，看都不带看一眼。

　　火锅的沸腾声争先恐后地在空气中响动，

　　谢书衍不再动筷，脊背笔直地靠着椅，拿出手机看物理题。

　　谈尧斜睨一眼，只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字母，立刻拧眉把头别过去。

　　书呆子，晦气！！

　　“鸡汤面来了。”服务员端着白瓷碗进来，陈嘉南一眼看去，率先摆手，“阿姨，我们没点——”

　　“放这。”谈尧敲了敲旁边的空桌，冷酷的声音带着不耐。

　　碗底接触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谢书衍抬眼，看见碗里躺着两枚溏心蛋，汤色清澄，几片青绿的菜叶做点缀，看似清淡却不失食欲。

　　垂视了会儿，

　　谢书衍微微侧目，若有所思地把目光停留在同桌脸上。

　　“看个屁，”谈尧满脸杀气：“吃。”

　　下一秒，

　　谢书衍听见谈尧又凶狠地补了句：“不吃就喂狗。”

　　“看吧，我们尧哥还是很照顾人的，”陈嘉南完全没察觉从对面剜过来的杀意，咧嘴朝谢书衍解释：“他只是脾气不好。”

　　“儿子，你再废话，有人就要把你的嘴拿来涮火锅了。”周亦哲撑着下巴，试图挽救陈嘉南这颗迟钝的脑子。

　　夏奈捧着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探究的目光从谈尧紧绷的下颌线滑到谢书衍垂眸吃面的睫毛上。

　　莫名看出一丝不应该存在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息。

　　总感觉，谈尧在谢书衍面前有些不一样，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八点散场时，陈嘉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边走边感叹：“啊～果然冬天与火锅最配。”

　　刚出包厢，就忽地被人撞了个趔趄。

　　“挖槽，谁他妈--”话尾的脏话在看清来人时极速转了个弯，陈嘉南撞了下对方的肩：“吴家泽，你怎么也在这。”

　　吴家泽脸红红的，看上去是喝了点酒，他大着舌头说：“我、我我我——我生日，憋不住了，我要先去厕所，”运动鞋在地面搓出刺啦声，他边跑边回头，“先别走，等我回来唠。”

　　两位女生去了洗手间，男生们在门口等。

　　街道的冷风卷着落叶掠过，烟头在少年的指间明明灭灭，

　　“学霸和校霸也在吗，叫上他们一起来。”吴家泽勾着陈嘉南的脖子，醉醺醺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陈嘉南被他搭得肩膀有点难受，“死开，你他妈太重了。”

　　他问：“尧哥，吴家泽说去“夜瘾”，咱们要不要一块去玩玩，都是班里的同学。”

　　“不去。”谈尧眼皮都没抬，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许是酒精上头，吴家泽比平时更加自来熟，

　　“校霸！今天是我生日，”吴家泽话里带了点恳求，“你能不能赏脸，跟我们一块玩啊。”

　　“生日快乐，”谈尧声音冷酷，“不能。”

　　“怎么这么绝情，”吴家泽拍着谈尧的肩，开始絮絮叨叨地碎碎念，“我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这样熄灭了。”

　　谈尧：…

　　陈嘉南打趣道：“wow，吴家泽你今天胆子很肥啊，”

　　“订好台了？”周亦哲问。

　　这意思是去？

　　理解半晌，吴家泽忙点点头，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男生，

　　“学霸！”他热情邀请：“你也一起来。”

　　谢书衍眼尾的余光略略扫过去，停留一秒，从喉间冷冷蹦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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