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炭火盆发出猩红的火光，青壮年取掉了上面那一层铁架子，把火盆移到了辛怀乐面前。

　　“来，烤火。”

　　“谢谢。”

　　辛怀乐的身体冷热交替，十分畏冷，他们特意把火盆移到了一个能够挡风的地方。

　　这么一闹腾，他们两个也没了睡意，就坐到了辛怀乐的身边，一起烤火。

　　青年问道：“你们还是学生吧，看着年纪不大。”

　　“是。”

　　“在哪儿上学啊？”他搅动着那盆炭火，火星扬起。

　　“榆中。”

　　两人打探户口似的，问了一通，辛怀乐也不太会找话题聊天，一直都是那位瘦小的男人在说话。

　　宋琦安这时拿着洗过了的杯子回来了，他看了围炉而坐的三个人，把杯子放回男人帐篷里。

　　男人招呼他一起来烤火，“那个什么，宋……”他一时想不起宋琦安的名字，青壮年侧头提醒道：“琦安。”

　　刚刚求助他们时，宋琦安就介绍了自己。

　　男人闻言点头：“对对，琦安，来烤火。”

　　“谢谢。”宋琦安走过去，坐在辛怀乐的身旁，看向他，抚了抚他的背，问道：“有没有感觉好点。”

　　这一会儿，药效上来，辛怀乐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火炉暖洋洋的，驱散了山顶上的寒冷。

　　“没多大事。”

　　瘦小男人就坐在宋琦安的旁边，他顺手就动了动宋琦安的衣袖，却是面朝着辛怀乐说道：“可得注意啊，山上风太大，你们就穿这么点，可不得冻着。”

　　宋琦安轻咳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什么都没准备，就来爬山，就不怕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我之前经常爬山，有应对措施。”宋琦安回道。

　　“那只是适应你而已。”青年拨动了一下炭盆，“看看你这位朋友，吹吹风就病倒了，幸亏我们在这。”

　　宋琦安自知没理，没说什么。

　　炭盆里的火星飘起，照的他脸色发烫，他退后了一点：“今天谢谢你们了。”

　　“多大点事儿。”青年摆摆手，“听说你们是榆中的学生？”

　　“是。”

　　“那巧啊，我之前也在榆中上过一年学，还能算你们半个学长呢。”青年仰头看着夜空，长腿驱起，手里还拿着拨火的木棍，“可惜之后转学了。不过有一说一，榆中的校园倒真挺漂亮的，还是好几年前，那里的条件在国内数一数二，现在应该更发达了吧。”

　　辛怀乐讶异，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同校的。

　　“那后来去哪儿了？”

　　“转学了，家庭缘故，搬去了b城在那定居。”青年笑着看向身旁的男人，眼神柔和，“虽然转去的学校不如榆中，但在那遇见了他。”

　　不言而喻，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男人。

　　男人似是不自在，哼了一声，和青年错开视线，“你就偷着笑吧。”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耳根却染上了一片绯红。

　　他们是校园恋爱开始，距今在一起也快十年了，相处起来还是和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

　　这模样，再眼瞎的人也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说是一方面，装傻就对了，然而现在说出来，宋琦安和辛怀乐都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接。

　　同性恋爱，现如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宋琦安摆正了自己的坐姿，端正道：“额……祝贺你们。”

　　辛怀乐看了一眼宋琦安，觉得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想了想，接道：“我也是，你们一点能携手白头的。”

　　青年哈哈笑道：“这么看来，你们对我们这个群体没抱什么偏见嘛。”

　　“异性是恋爱，同性当然也是，只不过喜欢的人恰好和自己性别同样罢了。”宋琦安烘干了手，退出一点距离，没去看身旁的人。

　　心里有鬼的人是谁他心里清楚。

　　辛怀乐低着头看着炭盆里橙红的火焰，那个瘦小男人爽朗笑了一声，揽了一下辛怀乐的肩膀，问宋琦安：“帅哥，你年纪不大，看得还挺通透。”

　　只听男人继续道：“那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宋琦安一愣，没成想这人还挺冒昧，上来就问他性取向，他倒也不愿意回答，只不过……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辛怀乐，这人依旧像块木头似的，被男人揽住肩膀没动弹。

　　“那得看我喜欢的人是男孩还是女孩。”

　　宋琦安这回答滴水不漏，男人被逗笑了，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下那个壮实的青年把男人从辛怀乐身旁扯了过来，“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弄得人不自在。”

　　“我这不是好奇嘛，”男人揪了揪青年的衣领，看向宋琦安：“不好意思哈，我嘴快。”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私人私人秘密。”宋琦安道 ：“有，我有喜欢的人。”

　　说完他看了一眼辛怀乐，辛怀乐这时恰好抬起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不过一秒，两人立刻又别开了脸。

　　辛怀乐的头脑晕乎，意志飘飘忽忽的，他被这一眼给锤得更加迷糊，只觉得屁股跟火烧似的一刻坐不住，再宋琦安说出“有”的那一刻，心脏咯噔一声，牵扯出了一丝刺痛感。

　　男人稍作惊讶，又立刻恢复了表情，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什么。

　　四人瞎扯了一点别的话题聊着，没过多久男人困意袭来，想回帐篷睡觉，拉着青年说道：“崽崽，这么晚了，我们先睡吧，别错过了明天的日出和云海。”

　　“哦好。”青年起身对着宋琦安和辛怀乐说道：“那你们先烤着，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

　　待他们离去，辛怀乐也没有继续烤火的心思了，跟宋琦安说了一句，两人把火熄灭回去睡觉。

　　辛怀乐的烧还没完全退掉，宋琦安不敢马虎，又去租了一件衣服，替他盖上。

　　此刻将近凌晨三点，营地里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呼作响。

　　宋琦安做完这一切，合衣躺在辛怀乐的旁边，他转过头，只能瞧见辛怀乐露出的一个后脑勺，他的脸对着帐篷里，看不清他此刻是否睡着。

　　帐篷不怎么遮光，里面的那盏小灯已经熄掉了，只有月色撒进来，皎洁一片，让这昏暗的环境中充斥着冷色。

　　辛怀乐眼睛睁得溜圆，他入睡不了，在这之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回到了老家的小村子里，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时似乎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他站在田埂上，放眼辽阔，满地金黄，上面缀着一些灰扑扑的身影，他们专注着割着半人高的油菜。

　　邻村葛大娘的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带着一顶花色的遮阳帽，她挽起裤腿，弯腰隐匿于油菜田中。

　　葛大娘是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他沉默寡言，村里的孩子不喜欢跟他玩，葛大娘就会自己的小儿子带过来，借口叫他照看，然后自己去忙农活。

　　他知道辛怀乐是稳重的孩子，小儿子天性活泼，两人或许能玩到一起。

　　两人虽然年龄差得多，久而久之，辛怀乐也被他带动起来，会讲几句，还会跟他开起玩笑来。

　　葛大娘把割下来的油菜往堆里一扔，发现立在田埂上的辛怀乐，油亮焦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脸，她说：“乐牙仔，你也来收油菜不是？”

　　辛怀乐知道葛大娘在跟他打趣，家里的劳动力就他爸一个，而辛父的单位工作又忙，分来的田也没时间去弄，就给了葛大娘家，收成之后，葛大娘会来给他们家送点新鲜的菜籽油和自家做的腌菜。他根本就没有油菜可收。

　　头顶是灼热的日光，辛怀乐看不清葛大娘的面容，他扬起手盖住了脸，朝着葛大娘喊道：“是，我来帮大娘打油菜。”

　　他在梦里笑得纯粹，一张幼稚气的脸蛋红扑扑的。

　　入目的金黄色逐渐放大，画面调转，那些质朴的温情都消失了，正所谓梦中人梦中乡，究极一生，那些渴求的美好都无法企及。

　　美梦过后便是噩梦，意识再次清醒之时，天空已经是像是随时要塌下来的阴暗色，他坐在他家的门口旁边的一张小矮凳上。

　　他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门里挤了一堆人，邻里村舍来看热闹的围出一堆。各个都带着惋惜同情的目光，似乎是在可怜他。

　　“哎，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爸爸……”

　　“家里没人带他，志红这次回来了应该就不会走了吧。”

　　葛大娘牵着自己的小儿子站在一旁，她面色凝重，一语不发，小儿子贪玩，想来动动他，又被葛大娘拉了回去。

　　辛怀乐脑袋嗡嗡的，从得知父亲身死的消息，再到他被久未见面的陈志红从学校带回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

　　他听到了陈志红带着哽咽的声音，她在跟辛父单位上的领导交涉，谈论着赔偿款项的事情。

　　煤矿坍塌，辛父的遗体掩埋在里面，光是找他就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没放多久，就拿去了火花。

　　辛怀乐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回过头只能瞧见陈志红的半截身子，她被挡住了大半，手里还捧着自个丈夫的骨灰。

　　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厅堂里渐渐飘至辛怀乐的耳朵旁，然后在自己身体里响起，尖锐的，割裂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撕裂。

　　至此，梦醒了。

　　辛怀乐的眼角湿润了，他揪紧了身上的睡袋掩住嘴，抑制住呼吸声，生怕惊醒了宋琦安。

　　人一脆弱，什么伤心事都一股脑的涌入脑中，甜枣过后的巴掌往往是残忍的。

　　宋琦安侧着身子躺下，看着辛怀乐安静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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