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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八卦
韩文舒见廊上空寂无人,便悄然站回原处,端正身姿,立于廊前。
她双目低垂,不再望向天际,仿佛将自己缩进一片静默的影子里。
便在此时,那侍卫自正厅旁侧的小巷转出——那是通向院中主人寝室的后院小径。
他步履沉稳,从内院而出,正欲出院门去。
行至门畔,忽似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旋即转身,折向正
厅。
待他行至厅前,目光一扫,才发觉柱影之后竟立着一人——韩文舒被廊柱遮了大半身形,如藏于画中一角。
他微微一怔,眉峰轻蹙,声音微沉:“你缘何站在此处?”
“奴婢……”韩文舒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惊得心头一跳,指尖微颤。
她确实不知自己该在此处做何,若说是端茶递水,自入院以来,连主子的面都未曾得见;若说是杂役,又似处处被排挤,无人真正分派她差事。
唯有好不容易寻来的三件琐活,她皆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做完。
此刻被问,她脑中空白,却不能不答。
只得硬着头皮道:
“奴婢在此候着,唯恐主子突然回府,无人应承伺候。”
侍卫闻言,略一怔愣,随即淡淡瞥她一眼,未再多究,只转而问道:
“张贵人呢?”
“张……”
她张了张口,心头一紧——
张贵人是谁?她全然不知。
更不知这“张贵”是尊称、职衔,还是昵称。
她空张着嘴,终究不敢贸然称呼,只得含糊其辞:“张……奴婢不知。”
所幸侍卫并未深究,只沉声道:
“等张贵回来了,便告诉他,去一趟韩府。
韩府预备的礼单,需再清点一遍,明儿个辰时务必亲自送去,切莫误了时辰。”
“是!”
韩文舒连忙应下,声音轻而稳,仿佛生怕一丝差错便惹来责罚。
侍卫颔首,大步跨入正厅。
片刻后,他复出,手中多了一个乌木雕花盒,盒身漆暗,似盛着什么要紧之物。
行至过堂廊中段,他忽地驻足,蓦然回首,目光射向韩文舒:
“既是你在此,便不可再容闲杂人等在院中逗留。
若无管事在场,便令其至院外角门候着,不得擅入。”
“是!”她再次应声,脊背微绷,指尖悄悄掐入掌心。
她应声才下,便听得脚步声响起,这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韩文舒这才又似方才那般,站在廊上。她重重的输了一口气,心里默念道:
好像这般站着并无过错,方才那位侍卫应该是那位裴小主子的亲信,好像对她站在此处并无追究。
此时她便大大方方站在廊前,豁然开朗,好似终于可以正常地吐气般。
可这舒畅不过瞬息—— 她忽然记起:
那侍卫命她传话给“张贵”!
她两眼一抹黑,连问人都无从问起。
这院中侍从,个个眼高于顶,谁会理会一个无名小婢的问询?她苦笑一声,悄然垂眸.
可话,终究不能不传。
韩文舒在廊前伫立了足足一个时辰,日影西斜,檐角的光影缓缓爬过青石板。
终于,院中人影渐稀,三三两两的侍从、小厮陆续朝着下人饭堂的方向走去。
她眸光微动——该用膳了。
待院中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如前两日一般,悄然缀在那洒扫小厮的身后,远远跟着。
自入这裴小主子的院落以来,她便察觉出一丝异样:
院中之人,无论小厮还是侍从,平日里皆缄默如哑,仿佛言语是种禁忌。
可一到饭堂,却如解了封印,谈笑喧哗,与院中判若两人。
院中压抑,她如履薄冰。
可一踏入饭堂,喧闹人声如暖流涌来,她紧绷的神经竟也悄然松懈。
人终究是群居的生灵,纵是韩文舒,也难逃这本能的渴求。
她一直寻思着如何融入。
而她身为女子,却似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她隔于众人之外。
可她不气馁。
她信,只要自己愿意,终有破冰之时。
而今,机会来了。
而今侍卫给了一个她传话的机会,她便用这传话的机会,跟大家说上话。
今日,她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粗粮,并没有像平日那样寻一个角落吃着。
因为她瞧见了那位修理树枝的大汉此刻亦在此领用膳食。
她向那大汉走去,像是遇到老朋友般,笑吟吟道:“大哥今日也在此处用膳?”
声音几分舒朗,毫无因被院中的众仆役排挤而郁闷的迹象。
那大汉闻声回头,原本等粮时的倦怠神色,顿时化作笑意:
“诶,俺是哪里当差,哪里吃粮嘛!”
他接过粥碗,毫不迟疑地随她走向一张空桌,落座时还拍了拍身边的板凳:
“来,坐!”
两人对坐,饭香氤氲。
韩文舒捧着粗碗,目光温和:
“话说,大哥是哪个院的?”
“俺在杂司院,平日里哪里有活,就往哪里去。出工时,便在各院用饭;若闲着,就回杂司处吃。”
他语气坦荡,毫无防备。韩文舒心头微热,又问:
“姑娘我来这裴小主子院中已有五日,怎的从前从未见过大哥?”
“哦?”大汉抬眼打量她一眼,笑道:
“你方来五日,自然不熟。这院里人多眼杂,各忙各的,哪能都认得?”
言罢,他便将干粮放置一旁,只双手捧起碗,大口喝着着糊糊粥,那喝水的吸溜声,若放在现代,韩文舒早便皱眉了。
此刻她竟觉得此人甚为爽快。
待他喝完一口,方才拿起干粮咬了一大口。
吃饭的吧唧声,此刻却韩文舒看着都香,她不禁对那毫无食欲的实心馒头,亦是咬了一口。
待这一口吃下肚,韩文舒这才道:
“大哥上午来时,对那黑衣男子行礼,可是这院中的什么人?”
这大汉咬一口的馒头正下咽,听闻韩文舒问及那侍卫,当下噎了一下,他艰难的咽下处在喉咙口的食物后,这才看着韩文舒道:
“姑娘此前是哪里当差,如何连于侍卫都不知,这府上谁人不知,这于侍卫和燕侍卫是这府中裴小主子的左膀右臂。姑娘这都不知?”
“你跟她提这些作甚,她哪有那个眼力劲认人去?”
在另一桌的侍从听得二人的谈话,当下便道,语气里满是嘲讽。
另一人道:“第一次见到有人见到于侍卫而不行礼。便是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目无规矩。”
韩文舒闻此,心头火起,几乎要脱口骂出:他奶奶的,她初来乍到,可有人为她引荐?可有人告知谁是管事、谁掌权柄?谁该行礼、谁可平视?
她不过是在这深院高墙中摸索前行,如今倒成了众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笑柄?
她虽心里咒骂,面上却如常。
那大汉闻言,神色尴尬,转头看向韩文舒,语气缓了下来:
“姑娘……当真不认识于侍卫?”
韩文舒此时无声的点点头。
“怪到你竟当其面,皆未向于侍卫行礼,便将水囊递给我 ,原是不认识!”
“既是如此”,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言语过于直白,像是要挽回她一些颜面一般道:
“无妨,于侍卫那是干大事的,对此小节并不在意。”
“你怎知道?”
“自然是猜的。”大汉咧嘴一笑,
“若真有事,你还能安然坐在这儿喝粥?早被拎去训话了!”
韩文舒一听,心头豁然开朗,忍不住“嘿嘿”一笑:“说得也是。”
“便是姑娘不知,日后时日长了便知道了。”
韩文舒本想了解更多,但一时不知如何问起。索性便埋头啃馒头。
便是就着这个话题,便有人谈起了这于侍卫和燕侍卫。
韩文舒便是吃着毫无食欲的馒头,便见她对面的大汉,吃个馒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当下满是赞叹其吃饭的气势。
看他吃饭如此专心致志,她索性停止了寒暄,听着隔壁桌子在小声谈论着这于侍卫和燕侍卫。
“你听说了吗?于侍卫这次回来,怕是又要上战场了。边关那边,怕是又出事了。”
“可不是!燕侍卫这次竟没跟着回来,这可不对劲。两人向来形影不离,如今一个在府,一个不见踪影,定有隐情。”
“你发现没?自于侍卫回府后,裴小主子便极少归府。前日还听说,他接连三日上奏,恳请圣上准他赴边关协防……”
“谁说得准呢?可韩府那边正办婚宴,再怎么着,韩令公与裴小主子自幼一起长大,于情于理,也该出席才是。”
“说到韩令公……”那人压低声音,语气陡然添了几分猎奇,
“可真是胆大包天!原配夫人好端端的,竟说和离就和离,如今要娶的,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你说,这稀奇不稀奇?”
...
韩文舒嚼着食之如蜡的馒头,听着这她无甚了解的八卦,在听得和离时,一时觉得有些意外
——这韩令公是何许人也,居然也闹和离这一出,而这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定是他喜欢的,她不禁有些佩服这位叫韩令公的人,对于面对嫁娶,颇有几分时代先锋。
对其人,她不禁在心底产生几分好奇。
韩文舒正侧耳听着那点零碎八卦,心思尚在韩令公和离的奇事上打转,忽见面前的大汉已将碗筷搁下,拍了拍肚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揉了揉眼,转头见韩文舒还慢吞吞啃着馒头,便又笑着寒暄几句,语气爽直:
“姑娘可别光顾着听闲话,饭也得吃饱。”
韩文舒低头应了,他却已起身,道是午后要歇息,拱手一礼,便大步离去。
待那魁梧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饭堂里人声渐稀,韩文舒仍坐在原处,指尖捏着半块干硬的馒头,缓缓咀嚼。
方才的喧闹与八卦,早已如烟散去,不留痕迹。她心绪沉静,反将方才对话细细捋了一遍
——那让她传话的侍卫,原是院中人人皆知的于侍卫。
可是让她传话的对象是何人,她还没弄清楚。
但此既已知道这黑衣侍卫的身份,后面的传话,便是有了是谁传话的依据。
总不至于传话时张口结舌,只说得一句:
“上午那穿黑衣的侍卫,让我传话给院里的张贵……”那岂非贻笑大方?
她略一沉吟,便起身走向仍在闲谈的两名洒扫杂役。她语气谦和,姿态恭谨:
“两位小哥,烦请指点——方才听你们提及于侍卫,此刻奴家这里有于侍卫口信,要传给张贵。
奴家初来乍到,不识府中人物,不知这位张贵是何人?若能得空引见,感激不尽。”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这姑娘来了几日,竟连张管事都不认得?
可转念一想,她连于侍卫都认不得,如今才知其名,倒也不足为奇。
出乎韩文舒意料的是,这二人竟没了平日里的冷淡,只说:
“张管事未时初刻便归,介时我领你找他便是。”
她未曾料到,这番试探竟得如此回应,更未料对方竟愿亲自引路。
一时间,感激与释然交织心头,连忙深深一礼,连连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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