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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
“诸位,杜某还有家事,中秋宴就到此,还望海涵!”杜月笙起身拱手送客,客人们自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杜公馆戏楼。
林惊鸿在二楼看到杜维屏是和顾逆章一起出戏楼的,他暗暗思忖,想着叫人去查查这两人怎么混在了一起。
“我听说你还备了个戏班子?”杜月笙甫一开口,拉回了林惊鸿的思绪。林惊鸿赔笑,说是自家的上次说要请孟老板听戏,点了孟老板戏瘾,今个特意请来唱个堂会。
“唱什么啊?”杜月笙把那装铁观音的紫砂壶放到林惊鸿手心,示意他不要浪费了九爷的“疼爱”。
“《文昭关》。”林惊鸿知道杜月笙这是给他个小教训,这壶茶必是躲不得了。
“当年孟老板一曲《文昭关》名动上海滩,今天也不知道你们这出《文昭关》的火候怎么样。”杜月笙点点桌子,转了转手中玉球,看向林惊鸿。
“那我陪您一起去瞧瞧?孟老板应该先去了。”林惊鸿站着,正看到了孟小冬拉着林莺歌簇拥着杜心九在沈骰玉等人的保护下刚下了楼。
“那就走着。”林惊鸿引着杜月笙去了孟小冬的院子,孟小冬的住处就在杜公馆旁边,比杜公馆小了不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戏楼、看台应有尽有,是杜月笙命人特意给孟小冬准备的。
杜月笙和林惊鸿刚到,发现戏台子都准备好了。
孟小冬和杜心九坐在主座,林莺歌和沈骰玉在一旁作陪。他们见杜月笙来了,都起身。林莺歌和沈骰玉这种小辈问好,杜心九和孟小冬则是随意但礼貌的打招呼,杜心九看到林惊鸿还拿着那紫砂壶,竟是笑了。
“小九,我可是给你看着他呢!”杜月笙坐在杜心九的位置,杜心九坐到他身侧,这回是孟小冬和杜月笙坐在主位了。
林莺歌见如此情形,自是不能再坐。林惊鸿坐到了孟小冬身旁,给林莺歌使了个眼色,林莺歌会意走近。他顺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沈骰玉也坐在了杜心九身边。
几人刚坐定,戏锣敲响,开场了。
台上铺就红氍毹,四角各悬一盏琉璃宫灯,烛火摇曳如星。
台侧只有一株老梅盆景作为妆点,那是杜月笙命人从苏州特意移来的,因为孟小冬曾言——唱老生,需有梅骨。
云含声着素白箭衣,眉间一道愁纹,她立于台上站定开嗓,“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她的嗓音不似寻常坤生刻意压粗,而是天生一股黑土般的苍凉,倒像是北疆狂化的大风裂马般踏过黄浦江的雕花窗棂。
杜月笙微微倾身,放下了手中玉球,“嗒嗒”两声轻响。
孟小冬眼都不眨的看着台上的云含声,仿佛是自己在上,她其实没比云含声大上几岁,可终归是上了年纪,遇的多了,思虑就多,再难如此干净的唱戏了。
林惊鸿听过几次云含声唱《文昭关》,觉得今天唱的犹为好,不是技艺精进了,是那份情更重了。
戏这方面,杜心九算是在座里仅次于孟小冬的,她听得出这戏里有无奈有愤恨有欣喜又有担心,跟“一夜白头”的伍子胥正对得上。她坐直,不禁对这台上戏子另眼相看。
林惊鸿拉住林莺歌的手,她的手还是细腻柔软的,右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翡翠戒指,那是她母亲的陪嫁。他是在安抚,其实他不想带她来的,他也不必带她来,但是,中秋夜宴,团圆夜,他想和她在一起。
林莺歌从手包里拿出笔纸,写下怎么了三字,林惊鸿看到了摇摇头,还是握着她的手。
林莺歌也没躲,任他牵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特训,沈骰玉已经能听懂不少戏文了。他望向台上的白发“老者”,眼前浮现出他如何逃离如何复仇的场景。这分明是云含声,又分明不是。
云含声唱到“父母冤仇化灰烟”时,在激越的西皮流水中,琴师掺进一缕江南丝竹的怨。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
三折已尽,伍子胥离去。
戏结束了,几人犹觉还在戏中,久久没有声音。
“杜先生,是不是该赏啊?”孟小冬的声音像是脆生生的新黄瓜,“咔嚓”让后台的云含声通体都活泛了。
云含声带着刚上台的其他戏子一齐登台谢幕,眼睛根本控制不住的看向孟小冬。她比孟小冬小上九岁,她学戏最苦的时候就是正是孟小冬大红特红的时候,她一直都想成为她那样的角儿。
“班主,班主……”云含声身后的小戏子范安戳戳她的腰,“杜先生说赏你金子呢!快谢赏啊!”
“杜先生,云含声承蒙您看得起,谢您的赏,”云含声这才将目光投到正座的杜月笙身上,她一抱拳,“但是,我不要。”
“云含声!”沈骰玉正替云含声高兴,她昨个还说想买新戏服,今个杜先生就赏三条大黄鱼,他再给凑点,肯定就够了,没想到她竟是推辞了。这是杜先生给的赏,她以为杜先生跟他沈骰玉一样,他一着急站起身呵了一声。
“干嘛!”云含声瞪了沈骰玉一眼,不再理会他,再次看向孟小冬,又看向杜月笙,很不自然的笑了。
“兹要是孟老板想听戏,支会我一声,都唱得,不要赏,也不要钱,”云含声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要是脸上没铺油彩,其他人准能看到她的大红脸,“给口茶喝,赏口饭吃,我让孟老板听到满意为止!”
杜月笙闻言笑了两声,转脸看向孟小冬,“孟老板,合着这是你的戏迷呀!”
孟小冬捂着嘴也在笑,她看着台上的云含声,无尽的慨叹,无比的羡慕。
“云老板。”孟小冬甫一开口,云含声一个没站住差点栽倒在地,一边的范安和范全眼疾手快的扶着她,才站稳了。
“呀,可小心,别摔了。”孟小冬看着云含声的靴子,知道里面垫的高,这是真下了苦功夫。
“孟老板别叫我云老板,我,我,我担不起。”云含声死死攥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不能再出糗。
“那我叫你含声?”孟小冬看着云含声瞪大的眼睛,轻轻点点头,知道她是不好意思。
“含声,杜先生和我可都没有听戏不给钱的习惯,杜先生赏你的,你就拿着,不然,以后我可不能请你唱戏了。”
“别!别!孟老板……”云含声这回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没说完,沈骰玉开口了。
“谢、谢舅舅、孟老板给云老板的赏,我等会就给她送家去!”
林惊鸿转过头看向林莺歌,偷偷笑着,这沈骰玉可算是开窍了。
林莺歌也向林惊鸿眨眨眼睛,让他不要笑的这么明显,他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杜月笙看看杜心九,杜心九面露无奈摇摇头,低声说:“儿子大了不中留。”
杜月笙和孟小冬都听到了,纷纷喝茶掩饰笑意,沈骰玉没听到,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是不对。
杜月笙乏了,孟小冬送他和杜心九出门,林惊鸿和林莺歌自然也告辞不再叨扰,沈骰玉负责拿了赏送云含声回去。
林莺歌和林惊鸿坐回车中,回了林公馆。林莺歌有些累了,林惊鸿因为喝了那一壶的浓浓铁观音一点困意都没有。
林莺歌的脑袋像是俄国的不倒翁一般前后左右的摆动,林惊鸿轻轻移动,伸手环住了林莺歌的肩膀,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林先生……”林莺歌一靠在林惊鸿身上,就嗅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香味,是紫檀混着一点焦油的味道,没有很重,轻轻的。
“睡吧。”林惊鸿的声音穿过没有一丝灯光的街道,在同样幽暗的车内,让林莺歌安下心来。无论在哪里,无论林惊鸿在不在,他都保护好了她。
今天,戏中出事时,沈骰玉第一时间挡在孟小冬和杜心九面前,还将她拽到了身后。
三号包厢正对一号包厢,林惊鸿挡在杜月笙面前时,还远远瞧了她一眼。
那么紧急的时刻,他还分心来顾她,当真像杜心九所说的,他脑子不清醒……
八月十五月圆夜,淡黄色的圆盘挂在深蓝色混着一点白的空中,静静的照耀这片土地。
阿三开车更加小心,安全平稳的保证林莺歌的睡眠不被打扰。
齐二在后面的车下来给林惊鸿开了门,林惊鸿下车后绕到林莺歌的那面,轻轻打开车门,先将外套脱下拿在手中,低头俯身抱住了林莺歌
他是不大会抱人的,竟然是托着林莺歌的大腿像抱小婴儿一般将她抱出来了。他还拿外套挡住了林莺歌的腰部,确保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这样,林惊鸿两手垫着外套托住林莺歌,给她抱进了林公馆。
王妈一直没睡,她家小姐不回来她哪能睡的着,一看门口亮起灯,知道是回来了,赶紧迎出来。
她一看这情形,又小跑退回去。她可不是那种败坏小两口感情的恶婆子,她家小姐幸福她比谁都高兴。
等林惊鸿抱着林莺歌上楼了,王妈才蹑手蹑脚摸回自己房间。
林惊鸿用后背推开了门,林莺歌房间里总算是能下去脚了,不过梳妆台前依然摆着几十本书和无数的报纸。
林惊鸿忍不住的笑了,他弯下腰双手托着林莺歌的后背,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然后慢慢抽出了手臂。
“林惊鸿……”
房间灯没有开,只有窗外月光透过窗子,微微照在了床前。
林莺歌眯着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抬手捏住了林惊鸿的耳垂。
林惊鸿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不只呼吸,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不再流动了。但紧接着又开始剧烈的沸腾着,从耳垂那块的皮肤烧到了他的全身,他控制不住的连眨了两下眼睛。
“硌挺。”
林惊鸿没听懂,他看着林莺歌已经闭上的眼睛,睫毛带着自然的弧度,颤抖着吻上了林惊鸿的心。
“戒指。”林莺歌半睁着眼睛,手臂酸痛的松开林惊鸿的耳垂,将手举在林惊鸿面前示意。
林惊鸿颤抖着手摘下了林莺歌的戒指,指尖连着指腹碰到林莺歌的指根。
很昏暗,他看不太清楚,又很明亮,他分明用眼睛亲吻了林莺歌无数次。
林惊鸿将戒指攥在手心,他咬了下唇,贴近林莺歌,到底是拉过被子盖住了她的小腹,走了出去。
林惊鸿真的睡不着了,这会儿不是因为铁观音,是因为内心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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