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冬天

　　夜幕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房间里只余台灯昏黄的光晕。何闻野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作业本上，字迹工整，思路却时不时飘远。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种种——顾闻衍压抑的怒火，沈千恒食堂里裹着蜜糖的试探，宋予执树下寂寥的侧影，以及街角便利店门口那道无声却充满恶意的注视。

　　沈千恒的“清扫”已经开始，且来势汹汹。顾闻衍成了第一个明面上的靶子，被精准打击，孤立，警告。而自己和宋予执，则被置于一种更微妙的、持续的压力之下。那张照片，那些“资料”，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以何种方式落下。

　　他想起宋予执说要“顺便”提一句。以宋予执的性格，大概会是极其冷淡、公事公办的一句“看过了，谢谢”，甚至可能带着一丝不耐烦。这种反应，或许最能挠到沈千恒的痒处，也最让人捉摸不透。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痕迹，何闻野停下动作，侧耳倾听。隔壁房间很安静。宋予执睡了吗？胃还疼不疼？吃了药没有？种种担忧缠绕上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牵挂。

　　他甩甩头，试图集中精神，目光落在桌角的日历上。明天……又是体育课。和顾闻衍约好了打球。想到顾闻衍今天那副憋屈又暴躁的样子，何闻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自己，顾闻衍被卷了进来，承受着无妄之灾。而自己，却不得不听从宋予执的建议，暂时疏远他。这种无力感和隐约的愧疚，并不好受。

　　但理智告诉他，宋予执是对的。在沈千恒虎视眈眈、手段不明的情况下，任何不必要的联系都可能成为新的攻击点，对顾闻衍，对他们自己，都更危险。

　　他合上作业本，关了台灯，躺到床上。黑暗中，感官变得敏锐。隔壁依旧无声无息。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沈千恒的棋局里，不知又会落下怎样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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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云层低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前的闷湿。何闻野醒来时，眼皮有些沉，昨晚睡得并不安稳。餐桌上，宋予执已经在了，依旧是那副苍白、沉默、脊背挺直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看到何闻野，他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眼，目光快速扫过他，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又垂下，什么也没说。

　　“今天好像要下雨，你们带伞了没？”何雯一边盛粥一边念叨。

　　“带了。”何闻野应着，在宋予执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餐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何闻野想问问宋予执身体怎么样，昨晚睡得好不好，但看着对方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吃着早饭，偶尔目光相碰，又迅速分开。

　　出门时，雨还没下，但天色更暗了。两人沉默地走向公交站，步伐比平时稍快，仿佛都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彼此间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重。

　　公交车上，何闻野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关于天气，关于课程，但看着宋予执紧闭的双眼和微蹙的眉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只是悄悄地将手垂在身侧，在拥挤车厢的掩护下，小指轻轻碰了碰宋予执放在腿上的手背。

　　宋予执的手微微一颤，指尖蜷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他只是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何闻野能感觉到，他原本有些僵硬的肩背，似乎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

　　这细微的、无言的触碰，像黑暗中划过的一星火花，短暂，却带来奇异的暖意和联结感。何闻野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走进校园，分开前，宋予执停下脚步，看向何闻野，声音很低，几乎被清晨的喧闹淹没：“体育课……自己注意。”

　　何闻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平安扣，可能的碰撞，以及……和顾闻衍的接触。他点点头：“知道，哥你也……”

　　话没说完，宋予执已经转身，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教学楼，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何闻野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那点暖意被更深的担忧取代。宋予执特意提醒体育课……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上午的课程在沉闷的天气里按部就班地进行。课间，何闻野看到顾闻衍依旧沉着脸，但似乎比昨天稍微平静了些，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阴郁和警惕，也没再主动找他说话。流言似乎还在发酵，有些同学看顾闻衍的目光带着好奇或疏远。

　　何闻野心里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下午，体育课。天色更加阴沉，乌云翻滚，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体育老师简单集合后，看了眼天气，宣布自由活动，但提醒大家不要走远，注意安全。

　　男生们大多涌向篮球场。顾闻衍拍了拍何闻野的肩膀，脸上勉强扯出个笑，但眼神里没什么笑意：“来一局？出出汗。”

　　何闻野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和强打的精神，点了点头：“好。”

　　球场上人不少，分成几拨打着半场。何闻野和顾闻衍一队，对抗另一拨八班的人。顾闻衍今天打球格外凶猛，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横冲直撞，动作幅度很大，好几次差点和对手撞上。何闻野不得不分神注意着他，也留意着自己领口内的平安扣。

　　打了十几分钟，顾闻衍一个急停跳投，球没进，他烦躁地骂了句脏话，落地时似乎崴了一下，皱着眉走到场边坐下。何闻野跟过去：“没事吧？”

　　“没事，脚滑了一下。”顾闻衍揉了揉脚踝，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心情依旧糟糕。他拧开一瓶水猛灌了几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操场边缘走了过来。栗色微卷的头发，温和含笑的脸，即使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也仿佛自带一层柔和的光晕。

　　是沈千恒。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步履从容，径直走向篮球场这边。几个正在打球的男生看到他，动作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沈千恒的目光在场边逡巡，最后落在何闻野和顾闻衍身上。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温和了些，走到他们面前。

　　“何闻野同学，顾闻衍同学。”他开口，声音清晰悦耳，带着学生会干部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权威感，“正好，有点事情需要找你们两位核实一下。方便过来一下吗？”

　　何闻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顾闻衍也皱起了眉，警惕地看着沈千恒：“什么事？在这儿说不行？”

　　“是关于昨天纪检部抽查和篮球赛资格的一点后续情况，需要两位签个字确认一下。”沈千恒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笑容无懈可击，“就在那边器材室后面，安静点，很快，不耽误你们上课。”

　　理由冠冕堂皇，地点听起来也平常——器材室后面，确实是体育课老师有时找学生谈话的地方。但何闻野的脊背开始发凉。他看向顾闻衍，顾闻衍眼神阴沉，显然也不信沈千恒会有什么好事，但他似乎被“篮球赛资格”几个字牵动了一下，犹豫了。

　　周围有几个同学看了过来，眼神好奇。

　　“走吧，很快的。”沈千恒再次催促，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何闻野知道，不能在这里起冲突，引起更多人注意。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顾闻衍使了个眼色：“走吧，看看是什么事。”

　　顾闻衍咬了咬牙，也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沈千恒走在前面，领着他们穿过操场边缘，走向那排红砖砌成的老旧器材室。器材室后面是一片堆放废弃体育器材和杂物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来，被高大的树木和围墙半包围着，光线比操场更暗，更僻静。

　　走到角落深处，沈千恒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因为背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更深，更难以捉摸。

　　“沈学长，到底什么事？”顾闻衍不耐烦地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沈千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笑着，目光在何闻野和顾闻衍脸上慢慢扫过，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画面。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手。

　　器材室侧面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了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何闻野认得其中一个是高三体育特长生，以打架狠出名，另一个面生，但眼神同样不善。两人一左一右，堵住了何闻野和顾闻衍的退路。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顾闻衍脸色一变，立刻摆出防御姿态，声音陡然拔高：“沈千恒！你想干什么？！”

　　何闻野的心沉到了谷底，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死死盯着沈千恒：“沈学长，这是什么意思？”

　　沈千恒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和，而是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

　　“没什么意思，”沈千恒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依旧悦耳，却像毒蛇吐信，“只是觉得，有些话，在这里说比较方便。有些东西，在这里看，也比较清楚。”

　　他往前走了两步，离何闻野更近了些，目光落在他严实的领口上，笑意加深：“何闻野同学，我很好奇，你脖子上……到底戴着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连打球都要藏得严严实实？”

　　何闻野的血液瞬间冰凉。他果然在找平安扣！而且，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直接撕破脸皮！

　　“关你屁事！”顾闻衍怒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旁边那个体育生一把按住肩膀，力道大得他闷哼一声，动弹不得。

　　“放开他！”何闻野也急了，想冲过去，另一个男生立刻挡在他面前，眼神凶狠。

　　沈千恒抬手示意了一下，那两个男生稍微松了点力道，但依旧紧紧钳制着顾闻衍和何闻野。沈千恒好整以暇地看着何闻野：“我猜，那应该是个……银质的，刻着花纹的小东西？对不对？或许……和你哥哥宋予执脖子上的那个，是一对？”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何闻野的耳膜。他瞳孔骤缩，强迫自己冷静，脸上露出惊愕和愤怒混杂的表情：“沈千恒！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戴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跟我哥有什么关系！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我要告诉老师！”

　　“老师？”沈千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瘆人，“你觉得，没有把握，我会在这里跟你们‘聊天’吗？”他指了指周围，“这里没有监控，体育课自由活动，就算有人看见我带你们过来，也只会以为是学生会公务。至于之后……”他眼神一冷，“你们是‘自己’不小心在这里玩闹，磕碰受伤，或者……‘自己’决定翘课去哪里玩了，谁知道呢？”

　　赤裸裸的威胁。何闻野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沈千恒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他甚至不在乎是否会被发现，或者，他自信能够摆平后续！

　　顾闻衍挣扎着，气得眼睛发红：“沈千恒！你敢动我们试试！我爸不会放过你！”

　　“顾少，”沈千恒转向他，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讥诮，“令尊现在……恐怕自顾不暇吧？生意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你说是不是？至于你，”他眼神陡然转冷，“多管闲事，就该付出代价。”

　　说完，他不再看顾闻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何闻野身上，语气变得轻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何闻野，把东西给我看看。或者……你自己拿出来。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乖乖配合，顾闻衍今天就能‘平安无事’地回去。否则……”他拖长了语调，目光瞥向被按住的顾闻衍。

　　这是拿顾闻衍的安全威胁他！何闻野牙齿咬得咯咯响，胸腔里怒火翻腾，却不得不拼命思考对策。硬拼，他们两个人，对方有三个，而且明显有备而来，顾闻衍脚还不方便。呼救？这里太偏，体育课喧闹，未必有人听见。就算听见，沈千恒说的“学生会公务”也可能暂时唬住人。

　　而平安扣……绝不能落到沈千恒手里！那是他和宋予执身份的铁证，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何闻野咬牙否认，一边悄悄活动着手腕，寻找可能的挣脱机会，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堆放的破旧垫子，生锈的铁架，杂物后面似乎是围墙……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沈千恒似乎失去了耐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阴鸷。他对按住何闻野的那个男生偏了偏头。

　　那男生会意，手上用力，就要去扯何闻野的衣领！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看似被完全控制住的顾闻衍，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用没被完全按住的另一只手，狠狠肘击了身后体育生的腹部！那体育生猝不及防，吃痛松手。顾闻衍趁机挣脱，不顾脚踝疼痛，猛地扑向正要动手扯何闻野衣领的那个男生，狠狠撞在他身上！

　　“闻野！跑！”顾闻衍嘶声大喊，死死缠住那个男生。

　　何闻野反应极快，在顾闻衍撞开那男生的同时，身体一矮，挣脱了钳制，毫不犹豫地朝着杂物堆后面、围墙的方向冲去！他知道顾闻衍是在为他争取时间！

　　“废物！”沈千恒脸色一沉，低声骂了一句，立刻对那个被顾闻衍撞开的男生喝道，“抓住他！”

　　那男生恼羞成怒，一把甩开顾闻衍（顾闻衍脚伤不稳，被甩得踉跄后退），和缓过气来的体育生一起，朝何闻野追去！

　　何闻野 sprint 向围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到！平安扣不能暴露！围墙不算太高，但凭他一人很难快速翻越！他目光急速扫视，看到墙边靠着一架废弃的、锈迹斑斑的竹梯！

　　他冲向竹梯，奋力将其竖起，靠在墙头！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看你往哪儿跑！”体育生的狞笑声近在咫尺。

　　何闻野抓住竹梯，刚要向上爬，竹梯却因为锈蚀和仓促放置，猛地一晃！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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