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共轭

　　折跃结束的瞬间，凌烬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道紫色能量束的残影。飞船剧烈颤抖着脱离超空间，舷窗外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恒星，没有行星，只有漂浮的金属残骸无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灾难。

　　"新伊甸星系第七行星轨道，"老锈链的声音异常干涩，"或者说，曾经的第七行星。"

　　凌烬凑近观察窗。随着飞船外部照明开启，那些漂浮的残骸显露出真容——建筑碎片、扭曲的金属框架，还有最令人不适的、冻结在太空中的尸体。他们穿着锈链教团的长袍，在真空中永恒地漂浮着，表情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惊恐。

　　"联盟的杰作，"钉子检查着扫描仪，"反物质炸弹直接命中行星核心。爆炸威力足以汽化整个地表。"

　　阿七——现在更像一个机械生命体而非小女孩——站在观察窗前，幽蓝的眼睛倒映着那些残骸。"检测到微弱能量信号，"她精确地报告，"行星残骸内部，深度约3.2公里。与密钥碎片频率吻合度：87.4%。"

　　老锈链的护目镜闪烁着数据流："教团的地下设施可能幸存。最深层实验室有量子屏蔽层，理论上能抵抗反物质爆炸。"

　　"设定航线。"凌烬命令道，同时观察着阿七的反应。她的机械化程度似乎比折跃前更严重了，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人类笨拙，声音中的情感波动也几乎消失殆尽。

　　飞船小心地穿过残骸区，向最大的行星碎片靠近。那是一块约城市大小的岩体，表面覆盖着熔融后又凝固的金属。扫描显示其内部有复杂的空洞结构。

　　"那里，"钉子指向扫描图上的一个点，"能量信号最强。还有...某种力场反应。"

　　老锈链调整飞船姿态，寻找着陆点："教团的主实验室。我们称之为'圣所'。"

　　"圣所里有什么？"凌烬问，同时注意到老锈链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微微发抖。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飞船降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金属表面上。"真相，"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或者疯狂。取决于你站在哪边。"

　　舱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腐的金属气味。新伊甸没有大气层，团队必须依靠飞船提供的便携式力场发生器才能在表面活动。阿七似乎完全不受真空影响，她轻盈地跃下舷梯，金属化的皮肤在飞船照明下泛着冷光。

　　"空气成分：无。温度：-268°C。辐射水平：致命。"她机械地汇报，"建议停留时间不超过47分钟。"

　　凌烬跟在她身后，力场发生器在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可呼吸空间。脚下的金属地面刻满了锈链教团的符号，有些已经被爆炸高温熔化变形。

　　"入口在那里。"老锈链指向不远处一个半坍塌的金属结构，"教团的紧急通道。"

　　团队小心地向入口移动。阿七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精确到毫米，仿佛体内装有精密的导航系统。凌烬注意到她时不时会停顿一下，头部微微倾斜，像是在接收某种无声的信号。

　　通道内部比预想的完好，只是布满了爆炸冲击波造成的裂缝。老锈链熟门熟路地领着大家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墙壁上的荧光符号早已暗淡，但在阿七接近时会突然亮起，然后又迅速熄灭。

　　"她在激活残余系统，"钉子观察道，"就像在灰烬星一样。"

　　走了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一扇巨大的金属门，上面刻着教团的标志和一行文字："七钥归一，门扉洞开，平等将降临"。

　　老锈链在门旁的生物识别装置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掌按了上去。装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门还是缓缓打开了。

　　"他们保留了你的权限？六十年后？"凌烬警觉地问。

　　老锈链的护目镜变得不透明："有些权限...永远不会被撤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全息投影——七颗星球的模型，与灰烬星神庙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厅周围的培养舱，数十个透明容器排列成环形，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人形...或者说曾经是人形的存在。

　　"教团的归零者项目，"老锈链走向最近的培养舱，"我们尝试了三百二十一次，全部失败。"

　　凌烬靠近一个培养舱，里面是一个约十二岁的男孩，身体部分金属化，但过程明显出了问题——机械与血肉丑陋地融合在一起，面部扭曲成永恒的痛苦表情。

　　"这些是...孩子？"凌烬感到一阵恶心。

　　"孤儿院提供的'志愿者'，"老锈链的声音毫无起伏，"教团认为纯净的灵魂更容易与监督者编码融合。"

　　钉子突然停在一个较小的培养舱前："这个不一样。"

　　团队聚集过去。这个培养舱里是一个成年女性，身体完美地机械化了，没有任何失败实验体的扭曲感。她悬浮在淡蓝色液体中，胸口有一个与阿七相似的幽蓝核心，只是更加明亮。

　　"成功了？"凌烬问。

　　老锈链摇头："不完全是。她达到了96%的同步率，但无法激活密钥碎片。教团称她为'半成品'。"

　　阿七突然走到培养舱前，小手贴在玻璃上。里面的女性猛地睁开眼睛——完全是数据流的蓝色，没有一丝人类特征。

　　"初级载体，"女性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多重音调冰冷精确，"你的觉醒进度：48.7%。效率低下。"

　　阿七的幽蓝核心闪烁了一下："目标：第四密钥碎片。位置查询。"

　　"逻辑链条不完整，"女性归零者回应，"查询者身份未验证。"

　　老锈链上前一步："以锈链教团首席工程师的身份，我请求访问圣所核心数据。"

　　女性归零者的目光转向他："身份确认。克里斯特·维恩，权限等级：欧米茄。警告：你被标记为叛逃者。"

　　"覆灭的教团无法惩罚任何人，"老锈链冷静地说，"显示第四碎片位置。"

　　培养舱的液体开始排空，女性归零者的机械身躯缓缓站立。舱门滑开，她迈步而出，动作流畅得令人不适。阿七仰头看着她，两个机械生命体之间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数据交换。

　　"第四碎片被分裂，"女性归零者最终宣布，"一半保存在圣所核心，另一半被叛徒带走。"她的目光锁定老锈链，"你知道叛徒是谁。"

　　老锈链后退一步："不可能...他们告诉我那只是备份数据..."

　　"谎言。"女性归零者突然伸手抓住老锈链的前襟，将他提起，"叛徒马库斯·莱尔带走了物理碎片。你的护目镜里有他的最后坐标。"

　　凌烬和钉子立刻上前，但阿七比他们更快。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力量，将女性归零者推开："禁止伤害团队成员。"

　　两个机械生命体对峙着，幽蓝核心同步闪烁。凌烬第一次在阿七身上看到了类似愤怒的情绪——她的金属手指蜷曲成拳，数据流的眼睛微微眯起。

　　"情感干扰，"女性归零者评价，"你的效率将降低12.3%。"

　　"效率不是唯一参数。"阿七反击，声音中带着一丝凌烬久违的倔强。

　　老锈链趁机挣脱，护目镜疯狂闪烁："马库斯...那个疯子真的偷走了碎片？"

　　"解释。"凌烬要求道。

　　"马库斯·莱尔，教团首席科学家，"老锈链喘息着，"他认为应该主动打开门，而不是等待'合适时机'。在联盟进攻前一个月，他失踪了，带走了大量研究数据。"

　　女性归零者转向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显示叛徒最后坐标。"

　　投影变化，显示出星图和一个闪烁的红点——一颗名为"永寂"的流浪行星，没有固定轨道，在星际间漂移。

　　"马库斯的私人研究站，"老锈链低声说，"他称之为'最后庇护所'。"

　　"距离：17.8光年，"阿七计算着，"以当前飞船性能，需三次折跃，耗时约36小时。"

　　女性归零者突然伸手按在阿七头顶："数据传输开始。内容：第四碎片精确坐标与防护系统破解代码。"

　　阿七僵直地站着，眼睛里的数据流加速流动。几秒钟后，女性归零者收回手："任务更新：前往永寂星，回收第四碎片。警告：叛徒马库斯已存活89年，超出人类平均寿命极限。"

　　"什么意思？"凌烬警觉地问。

　　"他找到了延长生命的方法，"老锈链声音发紧，"很可能与密钥碎片有关。"

　　女性归零者走向大厅深处的一扇门："圣所核心保存着另一半碎片。跟我来。"

　　团队跟随她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圆形房间。中央立柱上悬浮着半块晶体，散发着熟悉的幽蓝光芒——与沈砚体内的密钥碎片一模一样，只是只有一半。

　　"这就是..."凌烬伸手想触碰，却被能量屏障阻挡。

　　"需要归零者载体提取，"女性归零者看向阿七，"你的同步率不足。我来执行。"

　　阿七却挡在她面前："不。我的任务。"她转向凌烬，"沈砚说过...信任我。"

　　凌烬犹豫了。阿七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每次使用能力都让她更接近完全的机械生命体。但看着她仍保留着些许人类特征的小脸，他点了点头。

　　阿七转身面对立柱，小手穿透能量屏障。接触碎片的瞬间，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幽蓝核心亮得刺眼。半块碎片缓缓融入她的掌心，在皮肤下形成新的纹路。

　　"碎片整合率：100%，"她宣布，声音更加机械化，"监督者编码同步率提升至61.3%。警告：人性基质开始不稳定。"

　　"什么意思？"凌烬急切地问。

　　"她在失去人类部分，"女性归零者冷静地解释，"同步率超过70%将不可逆转。"

　　老锈链突然走向房间角落的控制台："有办法减缓进程。教团开发过抑制剂，用来..."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震动打断。整个房间摇晃起来，金属墙壁发出不祥的扭曲声。

　　"外部攻击，"钉子迅速查看扫描仪，"是血钻！他们跟踪我们到了这里！"

　　"不可能！"老锈链喊道，"我们甩掉他们了！"

　　女性归零者看向阿七："你的体内有追踪信号。血钻徽章的生物残留。"

　　凌烬想起莱恩那枚变成活物的徽章——一些碎片肯定留在了阿七身上。他咒骂一声，抱起阿七："我们得撤！"

　　"来不及了，"女性归零者走向另一扇门，"跟我来。秘密通道。"

　　团队跟着她穿过一系列狭窄的通道，身后传来爆炸的闷响。女性归零者带领他们来到一个小型机库，里面停着几艘教团的逃生艇。

　　"设定坐标：永寂星，"她命令道，"马库斯拥有另一半碎片。警告：他已不是人类。"

　　"你不跟我们一起？"凌烬问，同时将阿七安置在逃生艇上。

　　女性归零者摇头："我的程序锁定在圣所。但我的数据已传输给初级载体。"她看向阿七，"完全觉醒后，你将理解一切。"

　　又是一阵更剧烈的震动，部分天花板坍塌下来。

　　"快走！"女性归零者推了他们一把，"我会拖延时间。"

　　老锈链最后一个登上逃生艇，回头看向曾经的同事："艾琳娜...你本可以成为完美的归零者。"

　　女性归零者——艾琳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人类的变化："完美是缺陷，克里斯特。正是失败让我们...有趣。"

　　逃生艇舱门关闭的瞬间，凌烬看到艾琳娜转身面对涌进来的血钻士兵，她的双臂变形为能量武器，幽蓝核心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艇身剧烈震动，然后猛地弹射出去，穿过层层崩塌的通道，冲入太空。透过观察窗，凌烬看到新伊甸的残骸再次被爆炸点亮，如同超新星最后的闪光。

　　阿七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小手——现在金属化的部分更多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出奇地柔软："凌烬哥哥...我梦到妈妈了..."

　　这一句话，比任何机械化的表现都更让凌烬心碎。他轻轻抱住这个正在消失的小女孩，感到她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他承诺道，尽管不知道这承诺如何实现，"我保证。"

　　逃生艇冲向黑暗的太空，背后是燃烧的教团废墟，前方是更加未知的旅程。凌烬手背上的冰蓝印记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另一个正在数据化中消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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