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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仙
“早就说了我就是千叶华啊。”奶奶笔下一点也没停。
“！”
“你要看我和出版社签的合同吗？”
“那……这么多年，奶奶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们？”
“是我没有说吗？是没有人相信我这样一个无用的老太太说的话而已！”
“是奶奶没有认真地讲，如果之前就把画作拿出来……”
“那就势必要和所谓的家人们分钱吧？”奶奶毫不避讳地说，“而且你父亲那样虚荣又自私的家伙，啧啧，我甚至担心他会打遗产的主意，把事情变成侦探故事啊。”
虽然濑名和父亲的关系也不算好，但也没想到奶奶会在他面前这样评价父亲。
“那么……奶奶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濑名问。
那一刻，濑名感觉到一种被信任的神圣感，好像某种光芒照遍了他的全身。
“因为……”奶奶转头看他，目光十分慈爱。
光芒变得更强了。濑名几乎要流下眼泪。善良，原来他是善良的人，原来他的善良是被看见的，是有报偿的。
“我想，死宅就算打遗产的主意，想要谋害别人的话，也只能照抄悬疑漫画吧？”奶奶说。
“……哎？”
但真寺看的悬疑漫画远远没有我多，所以你一伸手我就会发现，而且悬疑漫画里的手法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的。这一点，死宅也许根本不知道吧？”
“……”
这理由也太黑暗了吧？竟然不是因为他很值得信任吗……
“当然，还因为你实现了奶奶年轻时的梦想。”奶奶又说。
“真的吗？真的？”
濑名瞬间激动起来。
国民级漫画家千叶华对他说了认可的话吗？
濑名跪倒在地，几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奶奶，是我的哪部漫画让您觉得……还不错吗？是哪一部？或者只是哪个章节，哪个场景……？可以告诉我吗？我会在接下来的作品中延续那些优点的！”
奶奶看着他，有点犹豫地说：“其实奶奶年轻时的梦想……是谈个帅哥。”
……这算哪门子的梦想。
“不过你爷爷也是很英俊的。你见过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的吧？”
“……见过。”
已经不太想聊下去了。
“说起来……最像爷爷的小辈的确就是真寺呢。就连阿亮都没有这么像……怪不得最后只有你谈到帅哥。”
“……”
……谢谢不存在的阿亮弟弟把他衬托得英俊了一些。
…
奶奶继续画着画。濑名的画稿被整理好放在了一边，放在最上面的，是深泉的肖像。
那幅画画的是舞台场景，深泉侧身站着，身旁是荧光棒组成的海洋，好像他从点点星河中走来似的。
画这幅画的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那天。只是回忆也会越来越稀薄，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供怀念。
濑名把画拿了起来。如果……要去见深泉的话……
濑名看了看自己放在桌边的见面会门票，又拿出手机，查询了去东京的车票。
如果他还是不愿意去水族馆，不愿意养独角仙……对深泉来说，应该很扫兴吧？
面对自己，究竟怎样才算是面对自己？濑名去看奶奶画的画。
画笔一来一回，奶奶画纸上的少女侦探变得越发鲜明，高光色在眼中轻轻一点，那目光顿时富有神采，好像画中人活了过来。
如果是画自画像的话，这样的一笔，他会点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他能更认真地看向他的画中人，看向深泉……
水族馆……独角仙……
濑名忽然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他拨通了秀夫的电话。
“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是很紧急的事……不行，现在就要说，我们见一面吧。”
…
两个人约在了车站附近。车站放着轻快的古典音乐，在雨中，等待秀夫的时候，濑名就在想象中勾勒他的自画像。
先是用一些线条定下大的轮廓，脑袋，脖子，肩膀。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急事？”秀夫刚下车，烦躁地甩了甩雨伞上的水，“不会是交往男人惹出了什么麻烦来吧？这个时候倒知道叫家人来帮你解决了？”
他看了濑名一眼，又说：“还是你忽然醒悟了，要正经地生活？我倒是有个开公司的朋友，我可以介绍你过去，只是做点端茶倒水的工作，你还是能够胜任的吧？”
两人站在车站前的雨棚下。濑名在想象中画着，把头发的大体形状也勾画完了。
他十分耐心地等秀夫说完，才说：“哥，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喂，你不会做了什么让我们家蒙羞的……”
“我讨厌你。”这次，濑名直接打断了他。脑海中犹豫着的画笔也变得更加果断。
“哎？”秀夫一愣。
“我真的非常讨厌你，准确来说，从还没上学的时候，从有记忆以来就很讨厌了。现在已经讨厌了很多年。”濑名的神色十分认真，他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眼睛，鼻子……越画越快，五官已经画完了。
“哈？“秀夫脸上露出恼火的神色，“我说，不是作为兄长，我会费心跑过来给你这些建议吗？你这小子，就跟我说这些喝醉了一样的鬼话？”
他上前一步，想抓濑名的衣领，但濑名已经提前后退了半步，仍旧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可以说只要看到大哥就让我感到不快。我该早点说的，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用线条表达出那种不快，反倒是很利落的东西。线稿基本完成。
“你……”
濑名继续说下去：“看到大哥的脸，我才发现其实我不讨厌水族馆，也不讨厌甲虫。我只是讨厌你。”
他讨厌的是被一个人丢在黑漆漆的水族馆，讨厌被人拿着甲虫捉弄。
甲虫和水族馆的鱼，如今都可以作为配景添加在人物身侧了。
秀夫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一时竟愣住了。
“表达出这份心情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样我才能不把这份讨厌延伸到其他与大哥有关的东西上。我到今天才知道，对灵魂的健康来说，表达讨厌和表达喜欢一样重要。”
——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无法说出讨厌他，才连带着讨厌了全世界。
濑名顿了顿，似乎因为要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他脸上神情愈发平静，愈发温和：“这份心情无论大哥接收还是不接收，对我来说都没关系。”
可以开始处理光影和形体关系了。
“你……不要说得像告白一样啊！”
濑名向秀夫弯下腰来，用尽了敬语：“拜托大哥，请无论如何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最后一点高光色，点在人物的眼中。
…
回去的路上，濑名的心情无比轻快，轻快得简直空荡，轻快得简直愧疚。那张自画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了解自身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画像是工具，不是目的。会爱上自画像的人不知道抛弃自画像的快乐。
濑名知道，他将来还会捡起那张纸，继续下去，永不停歇地画自画像，但此刻，他得以圆满地享受抛弃的快乐。
他没有打伞，一路从车站跑向社区。风变得更大，鼓胀着，吹着他的上衣，好像全世界的风把他裹在其中。
濑名第一次觉得，风吹过身体的感觉是那么清晰。
现在，他可以和深泉一起去水族馆了，也可以和深泉一起养独角仙了。他不再是扫兴的人了。
独角仙……濑名忽然想起什么，忙又一路跑回车站。
还好，车站前小摊位的灯还亮着。
濑名浑身都湿了，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跑过去，气喘吁吁地问：“可以给我一只吗？”
守摊位的女孩坐在一把大伞下，人几乎已经要睡着了，她看见濑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当然哦。还以为最后一只不会有人要了呢，这是赠送的苹果片。”
濑名接过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面有一只趴在树叶上睡觉的独角仙。
黑色的，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走路比蜗牛还慢的小虫。濑名把它放在眼前，第一次觉出了这小虫的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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