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偶尔偶尔
祝文执发现了一件事啊,那就是傅廷韫心情不好。
被心情不好的傅廷韫瞥了一眼。
看来他心情真的不好。
一节极为漫长的英语课结束,祝文执像往常一样伸手乞讨:“笔记借我。”
“没手啊?”
哇噻噻。
要作伴齐去泔水食堂吃午饭时,祝文执像往常一样问他:“中午吃啥?”
“没嘴啊?”
哇哈哈。
晚上放学理应以美好的笑容迎接新的夜晚时祝文执像往常一样没和他道别。
他笃定傅廷韫大姨夫到了,于是不再管束他,任其在辽阔的夜晚自由飞翔。
自由飞翔的傅大少爷上午放狠话要求对方别跟他一块走,出了校门就躲在大叔都不脱裤子撒尿的犄角旮旯里偷摸看谈晏是不是真的不等他了。
谈晏出来了,并且丝毫没有犹豫地经过他们曾经的回忆地点,身后冲出来一个男的,还和他一起回家。
傅廷韫痴痴地在地上蹲到接孩子的大叔骑着摩托扬长而去,唯一的遮挡消失,能看见灯光下他的眼尾挂着一滴水珠。
忍着汹涌的眼泪跑回家,抱着手机和姐姐诉苦,傅幸耳骂他没出息,偷听的妈妈笑他孤零零,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爸爸嘲讽熊猫哭喽。
此时封顶的情绪爆发,傅廷韫在三个人的笑声中渐生出一种思家的情绪。
“爸,妈,老姐,我想你们了。”
对面把电话挂了,发来一句:我们也想你,但是我们要出去看电影了,拜拜老弟。
傅廷韫埋进堆叠的被窝里企图闷死自己,奈何自己的憋气能力真的很好,最终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洗澡之前,拿起手机发了和朋友圈,一个人也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仅一人可见。
洗澡还洗得特别慢。
洗完澡慢吞吞套上衣服,不经意点开手机,关上,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狂吞了三个芋泥椰汁糕,在收货半月后给出差评:难吃。
第二天七点到学校,已经数不清被保安大叔煞有介事地提到几次:“又去上学啦?”
“我背着书包去跳楼。”
在保安大叔打电话报警之前傅廷韫跑了。
“妈呀吓死我了,我寻思哪块荷塘里的青蛙成精了呢。”
祝文执给出相对贴切的形容,支着下巴对傅廷韫进行放射性骚扰:“嗨,青蛙肿瘤。”
傅廷韫缓缓转过头,用那双红肿的眼睛。
“别看我了,大早上怪吓人的,等我犯困的时候再发挥你的魅力吧哈。”
得亏傅廷韫没有力气剧烈运动,祝文执得以逃过一劫。
大课间时碰到谈晏,傅廷韫捂着眼跑走,祝文执在后头追成狗,傅廷韫居然背着他练长跑了!
失魂落魄一整天,放学时才卸下一口气,背着书包像蜗牛一样挪到校门口,一抹熟悉到惊心的白色光圈打在眼前,傅廷韫骤然抬起头,看到谈晏的那一秒,傅廷韫感觉到有液体从眼睛里喷出来。
默不作声地跟在谈晏后面,走过他们的秘密基地,走过小卖部,走过飘着香味的夜宵摊子,谈晏在一条路灯明亮,樟树泛滥成灾的街口停下。
走进一棵树,张开手抱住,没有说明意义,而是转头朝傅廷韫露出一抹笑容,漆黑的瞳孔里是更黑的人影,正朝着他走来。
“不开心的话,就抱一抱大树吧。”在他即将停步的前一秒,谈晏标注好这一切,确保傅廷韫听得懂,他不想再玩文字游戏了。
灯光穿过稀疏的树杈照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全身,描绘出树叶的形状。
傅廷韫俯下身,抱住了谈晏。
这棵长满光明树叶的大树。
鼻腔里充斥满满的植物的清香,谈晏在他坚实的怀抱里轻微地动了动,然后不再乱动,和顺地靠在他的蓬勃温暖的胸膛上,怔怔地难以平静。
傅廷韫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我好像喜欢你。”
又觉得太丢脸,本想不顾一切告一场注定会失败的白,但是话一说出口,他就不想要什么潇洒了,那都是假的,一想到谈晏拒绝人这么干脆,就会忍不住安装到自己的身上,好像错误的零件一定是自己的一样。
那句“我不早恋”,也是为了应付自己。
肩膀传来震动,谈晏一动不动,感知到那里已经麻了,不是傅廷韫压的,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的心在跳,震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麻。
他整个人处在极度兴奋当中,傅廷韫的每一次吞吐呼吸,都成为他的兴奋剂。
连嘴唇都在发麻,他困难地说完整一句话:“那你昨天和今天是在吃醋吗?”
“你还没有拒绝我。”傅廷韫没头没尾地说。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我也喜欢你。”谈晏的语气很认真,可是这时傅廷韫却很难联想到他的表情,连看一眼都不敢。
他颤抖着哭起来,肩膀上的手更加用力地收紧。谈晏回抱住他,不断地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抚摸、拍打。
“原来你是喜欢我,怪不得要闹别扭。”谈晏笑着说,他被傅廷韫挡得只看得到树叶和路灯,可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开阔的视野。
“你很坏啊谈晏。”傅廷韫哭腔严重地控诉,眼睛在谈晏撑开的衣领里蹭了蹭。
谈晏就一直笑,十几岁的年纪行为十分大胆,刚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就希望做些亲密的事情来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譬如揉他的头发。
傅廷韫的头发很多很厚,揉起来想他的怀抱一样踏实而满,最后谈晏不再揉,而是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轻抚。
“那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傅廷韫问,声音闷闷的。
见谈晏不说话,傅廷韫有点急,“除了我家人,没有人摸过我的头发,你刚才摸了,跟亲我没有区别。”
谈晏浑身发烫,轻轻地“嗯”了一声。
傅廷韫愣了良久,也傻傻地“嗯”了一声。
在这棵大树下,他们贴着彼此跳动的心,幻想未来的无数美满与失落,都和对方共享。
“你说我们能谈多久?”谈晏的眼睛无比亮。
“一辈子。”
谈晏觉得傅廷韫可能是中二视频刷多了,迫不及待也心存侥幸地打预防针:“可是很少有情侣能走到头。”
他其实是很害怕的,害怕离别,害怕失去,害怕做出选择。
傅廷韫用那双很有信服力的眼睛看着他:“那是因为他们都去世了啊。除了死亡,否则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谈晏羞赧着脸挣开他的铁臂:“你好烦啊。”
就这样,一条香樟小路从夏末走到了深冬,两个人,手牵手。偶尔傅廷韫中二病犯了抱着他转两圈;偶尔塞给他一张纸条,谈晏打开,满屏的红色爱心,最中间的那颗最大,写着傅廷韫爱谈晏,一辈子;偶尔傅廷韫给谈晏的书包里塞满了芋泥椰汁糕,最后以吃不完过期作废;偶尔有女生向谈晏表白,某个人出醋和谈晏起争执,往往会先哭……
偶尔偶尔,促成了他们最美好的年少时光。
在那段青涩青春、认知浅薄的年纪,他们总幻想未来多么盛大多么美好,走在香樟树下高谈阔论,谈天说地,规划一番一切未知。
就像期待,坐在窗前含化掉的冰棍或是寒冬的街头捧一颗留蜜的红薯,吃进嘴里是凉的、酸的,但现实是空的,创造的通常是人们。
他们跟随着命运创造幸福,创造痛苦,创造执子之手,创造踽踽独行,创造久别重逢,创造死生契阔。
酸甜苦辣咸,得以创造得完整。
谈晏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是他们的事情被老师发现的那天,而是他的赌鬼父亲,在高一下学期极为平常的一天,闯入了他们的家。
谈晏永远忘不了初夏的那天,独自归家,推开门的刹那,谈殷惊恐的眼神沿着脖颈前架着的那把雪亮锋利的刀一同刺入谈晏的瞳仁里。
那天之后,他的父亲被公安局带走,接着,谈殷告诉他要搬家,后来才知道,搬家的意思是离开沃城在津城安家。
那是妈妈的家,自从姥姥姥爷去世后他们就没有再回去过。谈殷说那里是伤心地,原来伤心是可以对比出轻重的,比如他的爸爸就是一架天平,砝码是什么合成的谈晏无从得知,因为这是谈殷的选择,因为他手里攥紧的东西没有给他自力更生的能力。
那天谈晏在窗前坐了很久,他想,既然妈妈可以将伤心地变成美好的回忆,那么他也可以,将傅廷韫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这段日子,转换成另一种生命。
自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和傅廷韫联系过,或许老师说得也没错,他们现在是学生,最主要的是学习,如果……耽误了对方的前程,特别是傅廷韫即将进入精英班,因为自己而错过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件事,在分手后也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忽地,他的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谈晏看到来电显示上的三个字时,红着脸冲下楼。
傅廷韫站在黑夜里,皱着脸看着他。
谈晏几乎忘记前一秒立下的誓言,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滚滚地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傅廷韫把头抵在他的肩头,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要丢下自己。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他的声音在肩头沉闷的响起。
楼下种了两排香樟,夜晚微风吹得哗哗作响,和他们经常牵手走过的小路很像,只是眼前是糊的,暗的,没有那时清晰,明亮。
“对不起,对不起……”
傅廷韫摇摇头,“应该是我来说抱歉,你的生日我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是我们之间第一个生日,对不起。”
“你说分手,我很听话地答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为什么连你要走的消息,你也不打算让我知道?”
傅廷韫的脸上爬满了泪水,鼻音重得分不清字与字的连接。
谈晏抬手擦掉一直往下掉的泪水,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后来,踮起脚尖,干裂的嘴唇在同样干裂的那瓣下唇上贴了贴。
这是第一个吻,却已变成了最后一个。
谈晏说:“高考后我会回来找你的,在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会回来找你的。”
傅廷韫突然抱住他,剧烈地摇头,问他为什么要走。
谈晏却比他还害怕,要和他拉钩,傅廷韫依然是摇头,没人比他更懂得拉钩的含义了。
拉了钩,就预示着谈晏要走了。
为什么要用离别来试探缘分的深浅,为什么感情不可以一帆风顺,为什么分手了也抵挡不住分别。
“求你,一定要等我。”谈晏最终希望幻想不要破灭,恳求的语气说。
“好……”傅廷韫睁着模糊的双眼,似乎妥协:“好,我一定会等你,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我只会喜欢你,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两根小拇指颤抖地绕在一起,在阻塞的鼻音里小心对准,大拇指严丝合缝地贴合,这是盛夏,也是课堂。
叫分别。
明天,天气出奇地好,在一列大雨标志的天气预报里照出一丝暖意来。谈晏和谈殷将收拾好的行李搬下楼,两个人,只有两个行李箱。
谈晏站在小区楼下的香樟树下,看着树杈间的光,恍惚想起那天晚上的路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谈晏。”
谈晏愣了一会儿,直到那个人跑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
他的眼皮蹭在傅廷韫的T恤,很轻易地染深一大片的衣料。
“津城很冷。”
“我知道。”
“我不想你走。”
“对不起。”
“但我希望你好。”
“对不起。”
傅廷韫的泪水一滴一滴像雨水一样砸下来,“我不想你走……我受不了……”
谈晏用力抱住他,断断续续的哭声却如雷贯耳。镶嵌仿佛不能满足,想血液交融,这样就不用体会分开的痛苦了。
谈殷下楼之前,傅廷韫躲在树干后面,直到车子驶离,他猛然间冲出来,
却因为太猛而掼倒在地,下巴即刻见血,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车子很快拐出视野,完全消失之前,他看见车窗里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为自己流着泪。
高二的第一学期,傅廷韫从理科精英班转进文科普通班。
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未来,究竟是在自己的手里,还是在老师的嘴里。
如果真的可以一笔带过的话,那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两年后的夏天,他以优异的成绩结束痛苦的高中,去火车站的路上,他出了车祸,那之后,痛苦终结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