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说我是路人

　　祁思语如愿来到千年桃树下。

　　桃花城的桃树长势本就极好，个个粗壮高大，而这棵千年桃树比之更甚，层层叠叠的枝叶遮蔽日光，在城中心洒下片片清凉的阴影。

　　沈秋才踏入桃树笼罩的区域，便觉一股无形之力朝自己涌来，而后毫无停留地从体内穿过。

　　她犹豫着停下脚步观察别人，发现师姐他们神色也有些异样，只有莫缘傻子似的绕树跑了一圈又一圈，兴奋感叹，“原来这就是千年桃树！”

　　一副以后看不到因此趁现在看个够的模样。

　　她再瞧那些凡人，他们同莫缘一样没有反应，照旧排队等待爬树用的梯子，将桃红色祈愿带系在枝干上。

　　千年桃树应当是有人定时打理，挂在树上的都是新的还未褪色的祈愿带，紧紧挨在一起随风飘扬。

　　风越来越大，桃树沙沙作响，大片花瓣落在他们身上。

　　莫缘欣赏够了便跑回来，“沈秋，走！我们先挂上去，这桃树灵验得很，你把想要的都告诉它。”

　　“站住！”

　　两人吓一跳，转头见祁思语满脸肃然大步走来，命令莫缘后退。

　　莫缘依言退开，祁思语不满意，他再后退几步。

　　祁思语眯起眼睛观察，头一会儿扭向莫缘一会儿扭向沈秋。

　　三人气氛与树下其他百姓截然不同，旁边还抱臂站着气质不凡的蔺如风与云无界，活像起了争执。

　　“几位外乡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咱这儿求姻缘求运势灵验得很，不妨试试？”卖祈愿带的瘦小老人高高捧起红带子凑到祁思语和沈秋之间。

　　“老人家稍等。”祁思语不敢挪开视线，生怕自己错漏了细节。

　　蔺如风温柔地上前带走老人，问他祈愿带怎么卖。

　　祁思语则朝莫缘招手，“你再走近些。”

　　于是莫缘靠近沈秋。他每走一步，祁思语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云无界问，“发生何事了？可是见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不知是否是“见”字戳中了老人心弦，他突然蹦起撇下蔺如风，三步并作两步窜至祁思语面前大呼，“你能看见？”

　　见祁思语没回应，他急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桃树的运势，一条条胭脂色的光……”

　　祁思语犹豫片刻缓缓点头，沈秋等人愕然。

　　得到答案后老人彻底兴奋起来，“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尽心尽力受着这千年桃树却未曾见过！我有一法可借你眼通万物，绝不会伤你半分！那两位的问题我也能帮忙瞧瞧！”

　　陌生之人的话哪能随意相信？沈秋踏出半步对祁思语道：“不可。”

　　然祁思语没听她的，答应了老人的请求。

　　老人显然是凡间常见的半吊子算命先生，半步踏入玄道。他喃喃念起口诀，跳起来想触碰比他高太多的祁思语。

　　云无界把手背到身后，巴掌大小的飞剑绕于指尖，若他敢耍阴招必然人头落地。

　　老人连蹦几下够不着，祁思语屈膝躬身。

　　双指划过双眸，那一刻，众人眼前景象陡然变化，缕缕深浅不一的殷红光芒出现在眼前，如水流自桃树内流出，在每个人周身旋转。

　　大部分人身旁围绕的光芒数量差不多，有些多些有些少些。祁思语是其中最多的，光芒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沈秋眼里他现在就像地上的太阳一般闪瞎人眼。

　　所有人大开眼界，老人的下颌都快掉到胸前，“……气、气运眷顾之人！”

　　“这就是你说的气运好？”沈秋迟疑道。

　　莫缘惊到整口气到现在还没吸完，闻言狂点脑袋，“好到爆，太夸张了！”

　　蔺如风眼角开始淌泪，默默用衣袖挡住刺目的光，“日后门里有抽签相关事宜，让小师弟去准没错。”

　　云无界赞同，“仙门大比带上小师弟，何愁门派名次不佳？”

　　然而这亮得像太阳的人毫不自知，手指向深秋和莫缘问老人，“他们二人，为何分开无气运，在一起便有了？”

　　哦？还有这等听起来便暧昧的事？

　　蔺如风与云无界被勾起兴趣，转头看向十六师妹。

　　师妹离莫缘仅一个手掌的距离，气运光芒围着他们一起转。仔细察看，才发觉围绕师妹打转的气运只有几丝，莫缘更是完全没有。

　　老人怀疑自己眼花了，努力瞪大眼睛，连带着眼周的皱纹都被撑开。

　　“怪哉怪哉！”

　　先前的情景重现，莫缘来来回回又走了几次老人才重拾对眼睛的信任，“小公子，你真是此间之人？不是外来神兽妖物？亦或飞升仙人下凡渡劫？”

　　莫缘摇首。

　　“生于此间者，不可能没有气运线！”老人斩钉截铁。

　　莫缘摊手耸肩，俊逸的眉眼呈无辜状，“我要这么厉害我做梦都笑醒。说不定是我运气不好呢？”

　　老人气呼呼同他僵持。

　　莫缘淡然回视。

　　沈秋等人四脸茫然。

　　老人败下阵来，哼哼道：“瞧你神气的。”

　　非此间生人这事儿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云无界笑道：“老人家，一个没有运势的人，和一个运势弱的人站在一起，为何运势便好了呢？”

　　老人斜眼看莫缘，“运势交融如有天助。你二人有缘，天定的缘分！”

　　莫缘怔然，沈秋听见他不可置信地自语，“有缘？我和沈秋有缘？”

　　沈秋虽然整个人已经烧起来，心跳声快要盖过蔺如风和云无界叽叽喳喳追问老人的声音，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冲他笑笑，“我说过了，是你改变了我的修道之路。”

　　话音刚落，莫缘纯粹的黑眸里迅速充满晶莹的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秋大惊，慌忙掏手帕，“怎么哭了！”

　　莫缘扒住她的衣袖哽咽大哭，“呜呜沈秋原来我跟你有缘，我来是注定的！以后谁也不许说我！”

　　“没人说你！你擦一下！”沈秋被他扯得手抬不起来，犹豫要不要用蛮力甩开，可一抬头看到他满脸泪痕……算了。

　　也不知哭什么，怪可怜的。

　　“什么天注定的缘分，都是骗人的。”祁思语抽走沈秋的手帕糊到莫缘脸上，向老人买了条祈愿带往千年桃树走去。

　　这会儿已近日暮之时，祈福求愿的人都赶回家吃饭，爬梯正好闲置。

　　祁思语捡起小桌上的毛笔，认认真真在祈愿带上写好“祝嫣”二字，搬起爬梯。

　　结果没走几步，方才还在哭嚎的莫缘气势汹汹拽着沈秋赶来，像护崽老母鸡般把她推到小桌前写愿望，一手抢过爬梯。

　　“……你做什么？”他沉声道。

　　莫缘挥手让蔺如风他们过来，“你最后一个挂，让沈秋他们先来。”

　　他不管祁思语愿不愿意，帮沈秋找了个好位置放上爬梯。

　　“沈秋，你写了什么？”他笑着轻唤道。

　　祁思语“嘶”了一声，说不出那股恶寒的感觉是什么。

　　“没写什么。”沈秋缓缓爬上，将无字的祈愿条挂上。

　　运势能否变好她不知晓，总归能得到的，她会一一争取。

　　待师姐师兄们都挂好后祁思语才上去。众人等在树下，忽觉桃树再次沙沙作响，花瓣把祁思语淹没。

　　他们疑惑望向桃树，眼上术法还未失效，因而本围着桃树外扩的运势逐渐收缩回树里的动势清晰可见。

　　难道桃树也要休息了？

　　“不对，是流失。”祁思语旋身飞到桃树主干，“一笑”出鞘。

　　老人嘶吼制止，“不可！”

　　沈秋按住他，“桃树在向他呼救，您没发现吗？”

　　桃树欢喜地抖动起来，花瓣引领祁思语寻到运势流入的地方，祁思语推剑插入。

　　“轰隆——”

　　插入处阵法显现，炸出硕大的口子，一道人影从树里飞出。

　　众人立即动身，不想除了莫缘纷纷脚下一扭。沈秋扭得最厉害，直接摔到了地上。

　　而那身影即将飞出城中心。

　　莫缘立即唱诀遥遥指他，身影立时被送回树下。

　　剑修们趁机掷出剑。

　　那身影手上拿着个空心筒，见状不经意地将其倒转。

　　佩剑尽数往反方向飞去。

　　剑修们想跑跑不动，想施术念不出口诀，莫缘独自面对，双方你来我往术法轰炸，愣是分不出胜负。

　　“砰砰砰——”

　　地下发出接连的震颤，老人惊恐意识到千年桃树的根茎正一点点拔出，它剧烈抖动，繁茂的枝叶花朵寸寸枯萎。

　　他跌跌撞撞跑去叫人。

　　桃树的根茎随翻飞土石露出地表，其中一节自行断裂，腾空追上佩剑“一笑”径自融入。

　　祁思语顿觉有股莫名的掌控力进入体内，稍稍使用，难以控制的身体有了起色。

　　只是身边立即传来痛呼与怒斥，“控制不好别用！”

　　沈秋刚摸透对方的招数招回佩剑起身欲追，祁思语便害得她掉回地上。

　　“那人武器应当能掉转运势，你偏要做什么他便不让你做什么。”她快速道。

　　剑修们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反着做的意思。

　　了解关窍后一切简单起来。那人影来不及应对自如变换正反的剑修，几招后被四把剑压着肩摁到地上。

　　莫缘筋疲力尽跌坐在旁，发现沈秋担忧看来，勉力竖起大拇指，“咱沈秋就是聪明。”

　　“……”

　　“搜身。”蔺如风道。

　　躲在树里的人是个极其矮小之人，站起来大概比沈秋膝盖处高一点。他舌已被拔去，说不了话，似乎还是个聋子。

　　几人将其从头到脚搜了个遍，拿到空心筒和一枚小型令牌。

　　令牌上刻着“霖”。

　　四人对视，不约而同瞒下来。

　　恰巧老人带领数十人匆匆赶来，猛然瞧见倒塌枯萎的千年桃树，怒气冲天而起。

　　“怎么回事？是谁竟敢对古树不敬！不怕遭天谴吗！”

　　五人齐齐指向小矮人。

　　小矮人不言不语，淡然无波。

　　“到底怎么回事！”

　　蔺如风拱手道：“此人藏于树中，仗着你们看不见运势暗自偷盗。我等为救古树迫不得已砍开逼他出来……”

　　有人打断她，“那也不能把树砍倒啊！”

　　又有人悄声细语，“他们是修士，莫不是故意来次砍桃树求机缘？”

　　人群沸腾，“还我们古树！”

　　“还我们……”

　　全场霎时安静，蔺如风继续道：“哪知此人能掉转运势，我等一时拿不下，古树便自断根茎收束运势。此人失了倚仗，这才被收服。

　　她隐去桃树根茎融入“一笑”之事，免得徒增口舌之争。

　　封口术解，凡人们惊疑未定，“可这古树……”

　　沈秋把小矮人推向他们，“此人交给你们，你们也别再纠缠。”

　　剑修们转身欲走。

　　“仙人！仙人！求你们救救古树！”

　　“古树是我们桃花城的命，没了它就没有这座城！”

　　态度变得倒挺快，可他们无能为力。

　　“行！”莫缘突然道，“你们现在、马上、立刻把最好吃的饭菜端上来，再准备些路上方便携带的干粮。我们吃得开心了，就试试帮你们复活它。”

　　沈秋扯他，“莫缘，你能做到？”

　　凡人亦问，“当真？”

　　“当真。”莫缘回视沈秋，“总要试试，说不定能帮你讨些东西呢？”

　　又有何物？沈秋想，这厮真是说什么有什么，比祁思语更像气运之子。

　　于她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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