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岁末即至，微凉的除夕夜四处张灯结彩，覃念初独自行走在寂寞空荡的公园步道上，身旁偶尔略过几名赶路回家吃饭的过路人。

　　往年的这个时间，她吃过年夜饭都会和妈妈覃珊到这里来散步消食，只是今年的除夕过得确实是冷清，就连广场上出摊买小商品的商贩都比往常要少了许多。

　　月下的江面波光粼粼，覃念初倾身倚靠在围栏边，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许久未用的手机，长按侧边的按键将手机开机。

　　屏幕蓦然亮起，系统缓冲加载后出现的第一个页面是：2025年1月28日19:30。

　　距离那天正好过去二十八天，积压了将近一个月的消息如爆发的洪流般滚滚而来，覃念初还来不及将这些消息一一查阅，手机这才刚解锁进入桌面，一个电话就压着空档打了进来。

　　来电界面上赫然写着父亲徐凌云的名字，她默默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迟疑滑下接听键。

　　“小初？是小初吗？！”电话那头惊呼。

　　“是我。”覃念初低声应着，语气平淡得仿若没有任何情绪。

　　“是你就好！是你就好……”电话那头的徐凌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却迟迟未切入主题。

　　时间在毫无进展的对话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站在一旁的刘紫茵见状急忙从丈夫徐凌云手里夺过手机：“哎呀，你快别说了！让我来说！”

　　手机交换掀起阵短促的摩擦声响，听筒那头很快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女高音：“念初你好啊！我是你紫茵阿姨。”

　　“嗯。”覃念初好声应道，“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啊！新年好！”刘紫茵高兴附和道，说着便话锋一转，“你吃晚饭了没有？我们今天在家做了好多好吃的，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电话里的邀请盛情难却，覃念初听闻却突然陷入沉默。

　　刘紫茵于是在电话那头又立刻接话道：“吃了也没关系，有时间就回来一趟嘛，已经有好久都没见过面了，大家真的都很想你。正好桐桐她最近放寒假，整天在家闲得都快要发霉了，你要是能来家里住上几天，那过年家里也能热闹热闹。”她说着便把手机递给身旁的女儿徐雨桐，“来，跟你念初姐姐讲两句。”

　　手机已然递到了面前，徐雨桐神情懵懂地抬头看了看刘紫茵，这便乖乖把电话接了过来：“念初姐姐，你什么时候能来家里啊？我最近放假在家好无聊，都没人陪我玩……”

　　“不好意思啊，雨桐。”覃念初打断对方道，“姐姐最近有点忙，可能暂时没空过去，要不等下次吧，好吗？”

　　“哦，那好吧。”徐雨桐说着撇了撇嘴，抬眼见妈妈眼里明显有失落，于是稍显胆怯地将手机往她那边推。

　　被拒绝的通话又重新递了过来，刘紫茵轻声叹了口气，这头刚准备接下，不想东西都还没拿到手，转头就被眼疾手快的丈夫给抢了过去——

　　“小初，我是爸爸。”徐凌云说，“你要是一个人在外面待着觉得难受，那就回家里来，这里有爸爸在，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嗯，我知道。”覃念初轻声应道，嘴角稍稍扬起一丝弧度，“谢谢，也替我谢谢紫茵阿姨。”

　　“不用谢啊——不用谢！”被点到的刘紫茵急忙把手机抢回来，“念初，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你看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不如……”

　　不等她说完，徐凌云反手又将手机夺走：“小初，还是来家里吧！你不在身边，我们真的都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现在挺好的——”贴在耳侧的手机忽而发出一阵强震，覃念初当即拿开手机看了一眼，于是又接着说道，“好了不说了，我有电话打进来，就先这样。”

　　指尖右滑接通了刚拨进来的电话。

　　滋滋的电流声顿时从听筒里冒出来。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开口道：“终于舍得给手机充电了？给你打了快一个月的电话了，手机都差点给打报废。”

　　温柔的训斥隔着听筒传来，覃念初咬了咬下唇，只喃喃说道：“师父，我……”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陈西山柔声把话接下来，“我们今天组织大家一起在院子里包了很多饺子，现在孩子们正围在厨房，就等着这最后一锅饺子出锅呢……”

　　“你有好久都没来西觉了，最近楠楠小颖她们总追在屁股后头问我，念初姐姐什么时候来西觉？念初姐姐怎么那么久都不来西觉？她们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她们真的都很想你……”

　　听筒那头偶尔传来几声孩子的嬉闹，只是过不久便慢慢消失在通话里。

　　陈西山穿过厨房来到院外，仰头望着头顶朦胧的月色，对着电话这头轻声说道：“丫头，要不要来西觉和我们一起过年？”

　　冰冷的心尖霎时被宽厚又温暖的手掌轻抚过。

　　覃念初微张着嘴，低下头浅叹了一口气：“还是先不去了吧，我想再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真不打算来？”陈西山说着往身后的厨房看了一眼，“那这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饺子，你可就一口都赶不上了？”

　　覃念初闻言却笑了笑，语气难得带点任性：“那等我下次过去，你们再一起包给我吃，不行么？”

　　“行，给你包。”陈西山也跟着笑，“那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提前说一声，我好组织大家给你包饺子。”

　　“好，知道了。”

　　猛吹过来的冷风带起阵阵水波，覃念初不舍地将电话挂断，转而痴痴对着起伏的江面发呆。

　　身后蓦然响起耳熟能详的庆典乐。

　　她循声回过头，只见一只巨型大熊人偶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个播放BGM小音箱，正迈着小碎步循循向她靠近。

　　音乐即将进入节奏最激昂的高潮部分，大熊踩着强劲的鼓点围在她身边跳起了舞，不熟练还蹩脚的动作做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是在刻意讨她欢心。

　　舞曲在欢快的气氛下戛然而止，大熊来不及将收尾动作做完便落荒而逃。

　　覃念初呆愣看着对方急速逃开，等到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莫名被对方塞了张纸条进来。

　　躺在手心的纸团尽显逃离时的仓皇，她倚靠着围栏将皱巴的纸张徐徐展开，默默看着这上面有些眼熟的字迹，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愿所有悲痛都能化作天边的流星坠落。
　　新年快乐，覃念初。

　　随手撕下的白纸边沿歪斜不齐，覃念初细致地将这上面的的褶皱抚平，担心掉下的眼泪会洇湿字迹，于是便仰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时不时吹来的冷风慢慢将脸上的泪痕风干，她小心翼翼地低头将纸条揣进大衣口袋，不想却在准备抬头时突然被人从背后蒙住眼睛，身子不由得受惊僵住。

　　“是我，江原。”那人紧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熟悉的味道混着温热将人寸寸包裹，覃念初却忽而安下心来，任由身后那人继续在她耳畔低语。

　　“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江原说着环上她的腰将她带离此处。

　　滚烫的心跳隔着胸口清晰地拍打在后背。

　　覃念初在江原的护送下被转移到另一处江边围栏，迎面吹来的冷风刮得皮肤顿感刺挠，她下意识上手摸了摸泛红的下巴，只听见身后传来几声适时的安抚。

　　“再等等，很快就要到了。”

　　丝丝光线穿过手掌的缝隙照射进来，江原换了个撑住围栏的姿势，这便将她半圈在怀里。

　　洋溢着喜庆的音乐霎时在江对岸响起，大屏上每个人都神采飞扬，齐声推动着这场跨年倒数。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隔岸传来的呐喊被贴在耳畔的温热一点点吞没，她听着从他嘴里跟念出来的数字，心跳不自觉地跟着砰砰加快。

　　“五、四、三、二——”

　　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眼前的天空瞬间被点燃的花火占据。

　　在暗夜里绽放的烟花稍纵即逝，只一秒便幻化成孤独的星迹坠落，但却在即将湮灭前被咬在耳边的声音及时接住：“覃念初，新年快乐。”

　　-

　　烟花散尽之时，覃念初与江原一起漫步到公园的长椅旁并肩坐下。

　　风扬起两侧的碎发，她偷偷转头看向身旁，细心注意到他额前的头发湿了几缕，忍不住问：“你这大过年的也不回临州，就不怕你爸怪罪下来？”

　　“这年又不是一辈子只过这一次，今年回不去那就等来年再回，不是也一样？”江原说着懒散侧过头，只看了看她便将头回正，又接着解释道，“我跟他说了，我在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留下来处理。”

　　藏在底下的湿发被对方撩头发的动作大片拨开，覃念初默默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指的是给我扮演大熊？”

　　“你这就猜到了？”江原略显惊讶地转过头，漫不经心勾唇冲她笑了笑，又继续目视前方，“我觉得我刚刚明明隐藏得还挺好的……”

　　覃念初听闻却差点没忍住笑：“拜托！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身形这么高大的人偶，这身高一看就是你啊，除了你还能是谁？”

　　“那怎么就不能是我特意找了个和我身高一样演员来帮我扮演？”江原反问道。

　　“一开始我的确有这么想过，但我闻到你身上的香水了，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款——”覃念初说着转过头，语气里故意带着几分挑逗，“夜色，撩、人。”

　　情景的复现意外让人红了脸，江原短暂迎上她的视线，轻声说道：“原来是香水的锅，早知道今天就不喷香水出门了……”

　　精准捕捉到他下意识的躲避，覃念初顿时兴致大发，邪魅勾起唇角凑到他身边这便开始了调戏：“怎么，就这么怕我猜到是你？”

　　对方突然的凑近明显不怀好意，江原只警惕地将身子往后靠，强装淡定地撇了撇嘴：“知道就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在意啊？”覃念初忽而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随后紧贴在他耳边轻轻呼气，“其实还挺可爱的，我、很喜欢。”

　　清甜的气息反复撩拨在耳畔，刺激又磨人。

　　江原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反手将她揽腰入怀：“喜欢？那再说清楚一点，喜欢什么？”

　　迅速攀上来的手紧紧缠绕在腰间，覃念初一时被摁在怀里动弹不得，下意识扭动身体开始反抗：“江原！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持续的推搡反而激起逆反心理，江原略施力道将她抱得更紧，咬在她耳边继续进攻：“不是说喜欢？想让我松手就先回答我的问题，到底喜欢什么？嗯？”

　　“你——”覃念初又羞又恼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转而直接一头撞上他的胸口，“混蛋……”

　　“嗯，是混蛋。”江原笑着又将手收紧，任由她在怀里继续挣扎，“混蛋就混蛋。”

　　双手无意在打闹中挣脱。

　　覃念初先是愣停了一秒，下意识闭眼对着前方胡乱挥掌撒气，不想却被一声吃疼的闷哼吓得及时停了手。

　　萦绕在耳边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江原虚弱地磕在她肩头轻蹭了蹭，嗓子显而易见地哑下来：“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覃念初身子忽而一僵，之后便再也不敢随意乱动，就这么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而时间却在砰砰乱跳下悄然流逝。

　　眼看着心跳就要突破阈值，覃念初终于忍不住问：“你好了吗？”

　　“还没……”江原哑声应道，说时又对着她的颈窝轻蹭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抱到的，再让我抱一会儿……”

　　忽而意识到自己被耍，覃念初当即上手将他猛推开：“你无赖！”

　　双手迅速撑在身后稳住身子，江原却只是冲她勾唇笑了笑，一个上前便再次拉她入怀：“是啊，我是无赖。你看我都无赖到扮演大熊来逗你开心了，你就不能大发慈悲一回，短暂地犒劳一下我这个好心的无赖？”

　　心下一软，覃念初忽而停止了挣扎，犹豫片刻后又伸手回抱住他：“你是怎么想到要扮演大熊来给我塞纸条的？”

　　成功接收到默许的江原于是更加放肆地勾腰将她往身前带：“也没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就是单纯觉得这么做可能会让你开心，所以就这么去做了。”

　　意外紧贴在一起的瞬间，好似有阵甜蜜又生涩暖意淌入心间。

　　覃念初埋在他的肩头轻笑道：“嗯，知道了。”

　　“那你开心吗？”江原问。

　　覃念初小声点头：“开心。”

　　“那就好。”

　　指尖游走在腰间留下的温存让人欲罢不能。

　　覃念初靠在他肩头轻轻吸气，随后又微微将头仰起：“你怎么不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抵在腰后的手忽而松下来几分，但很快又再次将她搂紧：“其实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开车到你家楼下守着，看见你总是坐在窗前发呆，就也没有那么地感到不安了。”

　　“嗯，我知道。”覃念初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其实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你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这些……”

　　“覃念初，你不是一个人。”耳边传来江原贴心的安慰，“你身边有罗苏姐，有小书哲，有西山老师，有你最好的朋友夏子星。当然……”喉结滚动，他说着深吸了口气，“你还有我。”

　　覃念初低头用力抱住他：“嗯。”

　　“所以以后，你可以尝试不用再自己独自去面对这些。”江原说。

　　覃念初再次用力点头回应他，想了想又问：“那在你最难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什么绝对有用的办法，因为伤口它已经在那里了，即便是最后结痂了也还是会留下痕迹，所以就只能慢慢等时间去改变这一切。”手沿着后背一路攀到脖颈，江原忽而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尝试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趁机转移一下注意力。”

　　“那我想去爬山。”覃念初忽而笑着抬起头。

　　“行啊，我陪你去。”江原说着将抵住脑袋的手下放，转而摸索着伸进兜里掏出手机，“我看新闻说明天正好有半人马座流星雨，南山那里正好是最佳观测点，我们要不就去南山吧？”

　　凌晨过半，天色将明未明，江原找到前段时间新加的登山驴友群，眼看着那条组队去南山看流星的消息顿时让群里炸开了锅，便饶有兴致点进去跟着一起凑起了热闹。

　　接连蹦出来的【+1】正整齐地接着龙。

　　江原手机刷到一半突然见消息里混进去个十分眼熟的头像，只略显震惊地侧过头：“原来你在群里啊！那我怎么好像从没见你在群里发过言？”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话这么多？”覃念初默默刷着手机从他怀里起身，“越是厉害的人，就越不会轻易展露自己。”

　　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忽而又震了震，她顺势低头看了眼新弹出来的【+1】，只见江原的头像清晰地印在新消息旁边，便又重新抬起头来看他。

　　“那正好，明天一起去南山。”江原扬起手机冲她咧嘴笑了笑。

　　“行啊，那我带你。”覃念初爽快答应下来，“论打拳我是比不过你，但要是论徒步，我的经验可就比你丰富多了。”，她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半开玩笑道，“明天你可得跟紧了，千万别在半路上走丢了哦！”

　　被逗笑的江原顺势拥她入怀：“有你在，我不怕走丢，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就像我也努力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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