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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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亮


      海上的浪涌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在甲板上碎成一片冰凉。暮抒言站在船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海风卷着咸腥味灌进领口,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焦灼。

      熙王府内,萧璟诚轻抚着沧袭,暮进封在一旁劝他回千程,可萧璟诚没应他一声。暮进封没辙,只好说道:“本王就是觉得你碍眼想赶你走,明白吗?”
      这话落在萧璟诚的心里似乎不痛不痒,他道:“晚生迟早会走,但请前辈容许晚辈完成心愿再走。”
      “非让本王将话说得难听吗?”暮进封有些气恼,“麻烦你别等了,你等不到我家渊黎回来,他也不想跟你走,况且他回不来了。”
      萧璟诚默默握紧拳头,暮进封也懒得跟小辈讲什么大道理,直接走了。沧袭察觉到自家小主情绪低落,上前蹭了蹭他的手。萧璟诚问它:“沧袭前辈,若是我也回不来了,妳便自己回陵阳去吧。”
      救人和杀人,都是密探们最擅长的,萧璟诚也不例外,他如今已经不想管顾自己的生死,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疯了,竟生出了与洋人碰一碰的想法,他想试试,试试能不能自己单枪匹马地将暮渊黎带回来。
      萧璟诚摸了摸沧袭光滑的羽毛,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我不敢想北洋的水有多冷,他中了箭,还落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儿。”
      沧袭低低地鸣叫一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劝阻。萧璟诚却笑了笑,眼底带着种近乎偏执的亮:“我知道这像疯话。可我也想护他一次。”

      深夜,萧璟诚易容后避开府里的守卫,带着沧袭悄悄出了熙王府。月色隐在云层后,长街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轻得像猫。沧袭化作一道流光缠在他手腕上,羽毛泛着微光,替他照亮前路。萧璟诚没想到沧袭竟还是灵兽,而且还能变成这种形态。
      他没敢走城门,而是绕到了城郊。他打算御剑去少川,到时候再找办法找到暮渊黎。

      地牢深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朽味。暮渊黎被铁链锁在石壁上,伤口早已发炎流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他昏昏沉沉地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留在萧璟诚身上的东西感应到远在熙王府的萧璟诚已经出了共里的边境。
      “临归……”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别来……千万别来……”
      他不怕死,却怕萧璟诚为了救他,把自己也搭进来。那个小家伙身世已经够苦了,他想护着他,想让他往后都能平安顺遂,而不是跟着自己葬身这不见天日的地牢。
      可他心里又清楚,萧璟诚那性子,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执拗得很。若是知道自己的处境,怕是真的会不顾一切地闯过来。
      想到这里,暮渊黎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了挣铁链。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活着出去。他要亲自回去告诉萧璟诚,不准他再这么傻。
      石壁上的血痕又深了几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忽然,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寒意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那个穿洋装的军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水,踢了踢他:“喝点水?或许这是你最后一口了。”
      暮渊黎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
      军官也不恼,蹲下身将碗凑到他嘴边:“听说你们淮朝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没什么想交代的?比如……那个叫萧璟诚的小公子?”
      提到这个名字,暮渊黎的睫毛猛地颤了颤。他缓缓抬起眼,眼底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狠厉:“别碰他……否则,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呵,都自身难保了还嘴硬。”军官嗤笑一声,将碗往地上一摔,瓷片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格外刺耳,“告诉你吧,我们并不打算让你活着回去。还有等抓到他,就让你们兄弟俩在黄泉路上作个伴。”
      暮渊黎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勒得手腕脚踝生疼,旧伤崩裂的地方又渗出鲜红的血:“你们敢!我警告你们……”
      “有什么不敢的?”军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现在的你,不过是我们手里的一条狗。”
      暮渊黎已经快疯了,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逆鳞,那可是他自己也不舍得碰的人。
      军官凑到他面前嘲讽:“你现在连束缚你的锁链都解不开,你又能做什么呢?”
      “而且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先让你死!”暮渊黎的紫眸泛着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身上暴发,震慑得军官后退了两步。
      洋人军官没见过这种阵仗,他亲眼看着眼前的暮渊黎从人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鲛人的形态,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跑。
      暮渊黎猛地挣脱束缚,长长的指甲朝军官的胸膛抓去,竟活生生将其刺穿,鲜血溅了一地。门外的守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一枪朝暮渊黎打了过来,在暮渊黎倒地后又接连补了两枪。
      枪声在狭小的地牢里炸开,震得石壁簌簌落灰。子弹穿透皮肉的钝响闷得吓人,暮渊黎半跪在地,肩头和小腹各绽开一朵血花,滚烫的血顺着鲛鳞的缝隙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暗蓝。
      他仰头喘着粗气,紫眸里翻涌着未褪的凶戾,半化的鲛尾刚要化形便变了回去。方才爆发的力量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精力,此刻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守卫们举着枪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其中一个满守卫啐了口唾沫:“怪物!竟敢杀了长官!”
      暮渊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指尖划过自己脖颈上凸起的鱼鳞。
      “开枪!”领头的守卫厉声喝道。
      就在扳机即将扣动的瞬间,地牢顶部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块铁板被硬生生撞开,碎块砸得守卫们纷纷躲闪。一道流光裹挟着凌厉的风直坠而下,沧袭的尖啸刺破空气,利爪精准地挠向离得最近的守卫的眼睛。
      “谁?!”
      萧璟诚的身影从缺口跃下,玄色夜行衣上沾着尘土,手里的长枪泛着冷光。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显然是御剑赶路耗掉了大半灵力,可那双看向暮渊黎的眼睛,亮得惊人。
      “临归?!”暮渊黎瞳孔骤缩,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谁让你来的!回去!”
      萧璟诚没理他,反手将刀刃掷出,正中小队长握枪的手腕。枪声偏斜着打在石壁上,他补了几枪后趁机冲到暮渊黎身边,指尖刚触到对方渗血的伤口,就被猛地甩开。
      “走啊!”暮渊黎吼道,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璟诚却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伤药,动作快而稳地往他枪伤上撒:“闭嘴。”他抬头时,眼底的偏执比来时更甚,“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暮渊黎心上。他看着萧璟诚被血染红的指尖,看着对方明明在发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忽然就没了力气。
      路已经被萧璟诚清了,他来时清楚刀不比枪快,所以在解决了几个守卫后便将他们的枪抢了过来。他一开始不会开保险,而且这玩意儿的后坐力很大,不过他很快就学会用了。
      萧璟诚单手将暮渊黎抱起:“远安兄,我带你回家。”
      “逞什么能……”他气若游丝,血沫子顺着唇角往下淌,“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守卫?”
      “知道。”萧璟诚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得不像在闯龙潭虎穴,“但我更知道,不能把你留在这。”他抱着暮渊黎往地牢缺口走,沧袭在他肩头盘旋,尖啸声此起彼伏,替他警戒着周遭的动静。
      刚走到缺口下,外面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洋人叽里呱啦的喊叫。萧璟诚眼神一凛,将暮渊黎抱紧,抬起枪,瞄准了石阶口。
      “砰!”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守卫应声倒下。萧璟诚临时抱佛脚恶补的枪法不算准,却胜在果断,每一枪都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打,逼得他们不敢贸然上前。
      “抓紧我。”他对暮渊黎说了句,突然扔掉手上的枪,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沧袭!回来!”
      沧袭再次化作一道流光缠在他手腕上,下一秒,俩人一鸟便原地消失。

      逃离了危险,他们却被传送符传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灯光照耀,不是烛灯也不是油灯,远处传来轰鸣声。
      “那是蒸汽铁轨……”暮渊黎对萧璟诚说,“我们可以去买两张票,明白便可以回到共里……”
      萧璟诚听说过蒸汽铁轨,千程也有,只是不成样子,根本无法投入使用。
      暮渊黎趁着自己还清醒指导萧璟诚如何购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额上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
      萧璟诚腾出一只手去摸乾坤袋,碎银隔着布袋硌得手心发疼。他抱着人往站台跑,蒸汽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白色的水汽在灯光里蒸腾,像一团团模糊的云。
      售票窗口的职员是个穿着新奇的老头,见萧璟诚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眉头皱得死紧,叽里呱啦说了串听不懂的方言。萧璟诚心一横,直接把钱袋往柜台上一倒,嘈着一口很正的官话说道:“要两张能到共里连城的票。”
      那老头听懂了,按要求给他开了两张票,顺便将多余的钱也还给了他。
      进到车厢,火车的汽笛声就尖锐地响起。萧璟诚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暮渊黎,对方不知何时又昏了过去,嘴唇白得像纸,只有脖颈处的鲛鳞还泛着微弱的光泽。
      车厢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乘,穿着都很新奇,但见他们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纷纷往旁边挪。萧璟诚没功夫理会旁人的目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暮渊黎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暮渊黎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伤药,想替他重新包扎。可指尖刚触到那狰狞的枪伤,就被暮渊黎无意识地攥住了手腕。
      “别碰……疼……”他喃喃着,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萧璟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放缓了动作,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不碰伤口,我替你擦擦脸。”他从乾坤袋中找出水壶,倒了点水在干净的帕子上,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冷汗。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动起来,窗外模糊的景物飞速倒退。萧璟诚忽然觉得这趟旅程像场荒诞的梦——前一刻还在熙王府的庭院里喂沧袭,此刻却抱着重伤的暮渊黎,在火车上往家赶。

      暮渊黎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翻起鱼肚白。车厢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萧璟诚低垂的眼睫。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还被对方紧紧抱在怀中,那双手臂虽然不算粗壮,却稳得让人安心。
      “醒了?”萧璟诚立刻察觉到了,声音里带着欣喜,“要不要喝点水?”
      暮渊黎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萧璟诚的脸上沾着些灰尘,脸上还有道浅浅的划伤,显然是闯地牢时弄的。可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亮得很,像盛着星光。
      “你……”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胸口的枪伤牵扯着疼,“你怎么这么傻……”
      “不傻。”萧璟诚喂他喝了口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该一起回家。”
      暮渊黎的喉结动了动,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萧璟诚嘴角的伤口。萧璟诚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疼吗?”他问,声音低得像叹息。
      “不疼。”萧璟诚笑了笑,眼底的偏执淡了些,多了点温柔,“远安兄,等回了家,我给你画张像吧。就画你现在这样……嗯,还是画你没受伤的样子好。”
      暮渊黎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笑了。笑得很轻,却让眼角的疲惫都散了些。他抬手,用带血的指尖,在萧璟诚的手心轻轻画了个模糊的符号——那是夜端族语里“平安”的意思。
      昨晚那些穿着新奇的人都不见了。
      火车还在往前开,朝着家的方向,哐当哐当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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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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