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棘茨

作者:樟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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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平安夜。
      傍晚,一辆黑色加长豪华轿车缓缓驶进裘利亚家屋前的车道。
      首先从驾驶座下来的是穿着一身笔挺梅斯礼服的佩里,他在后方的车门边摆好裘利亚送给温斯顿的那架改装轮椅,随后恭敬地为主人拉开车门。后座的温斯顿顺着佩里的搀扶慢慢从车中转移到轮椅上。他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缎面晚礼服,外罩一件镶毛领的深红谢菲尔德大衣,胸前白色手打领结封着一枚玫瑰十字家纹的领扣,小翼领配雪白腰封,侧镶双条缎长礼裤,最后是脚下一双带有真丝领结的黑色漆面礼服鞋。
      轮椅上的温斯顿惊奇地环视着四周,尝试将眼前这个温馨的小院和裘利亚跟他描述的幸福之家结合在一起。
      冰天雪地,暮色四合,白底蓝窗的木房子粉妆玉砌,活像朵灯火熠熠的巨大云菇,环绕一圈的长廊上张灯结彩,整栋房子早已被琳琅满目的圣诞饰品装点得美轮美奂。一对憨态可掬的胡桃夹子卫兵人偶守在院门口,庭院的草地上铺满皑皑白雪,上面可可爱爱地堆出三只头戴圣诞帽、围着红围巾的小雪人,充气成驯鹿和姜饼小人的彩灯偎在他们身旁,白色篱笆上缀满红丝绒的缎带和铃铛,松针编织的圣诞花环装点着门窗,屋门外堆满了五彩斑斓的节日烛灯和礼物盒,简直和他想象当中的童话小屋一模一样。
      佩里从背后推起温斯顿走上屋前早已清干净积雪的步道。温斯顿端坐在轮椅里,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拘谨地攥紧了扶手。
      裘利亚一家听到动静也一同从房子里出来迎接温斯顿。裘利亚激动地跳下台阶,走到温斯顿面前。她今晚一改往日知性利落的风格,特意穿了一条黑色蕾丝缀边的粉白蛋糕长裙加一双长及上臂的黑丝绒长手套,搭配一条绕成双股的珍珠长项链,与她耳垂上两朵珍珠耳饰相得益彰,她剪短了金发,做成二十年代反翘在两颊侧的贴耳复古发式,并在额头佩戴了一条羽毛装饰的小珍珠发带。她还化了淡妆,粉唇莹润,眉目生辉,看起来就像一位刚从童话里娇嗔出逃的小公主。
      “塞德斯小姐,平安夜快乐。”温斯顿看着眼前美丽的裘利亚,紧张得双肩带动无法动弹的双腿都在禁不住颤抖,他脱下礼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向她投去温柔又克制的目光。
      “平安夜快乐,殿下。”裘利亚被温斯顿英俊的容貌再次震撼,少见地现出含羞的模样来。轮椅上的公爵殿下着装极为正式,血族的面容精致异常,红眸红唇鲜艳欲滴,雍容的金发用深红的缎带一丝不苟地收束在颈后。他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仿似想要探身行礼,又隐忍不发,红宝石的眼睛里全都是璀璨的光芒。裘利亚屏息,不知是被寒风吹拂还是用了腮红,柔润的两颗颧骨上粉扑扑的,假如可以咬下去,大概会淌出清甜的乳汁吧。就这样,她慷慨又略显娇羞地递上了自己的手。
      温斯顿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喜不自胜,他连忙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他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触碰一件神圣的至宝。
      他的手很凉,握上去完全是骨感的,他没有吻她的手,而是克制地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裘利亚优雅地提起裙摆颔首回礼:“殿下,您今晚真迷人。”
      温斯顿闻言又是一愣,红眸逐渐闪烁出绚烂的惊喜,苍白的双颊上飞出两抹釉亮的红晕:“您、您也是。”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低沉悦耳。裘利亚哪里来得及去细品,早就因为刚才那句鼓起勇气称赞他容貌的话而害羞不已,不经意地躲到了相继跟来的爸妈身后。
      “殿下,请让我介绍您和我的父母亲认识。这位美丽的夫人是我的妈妈,这位儒雅的绅士就是我的爸爸。”
      裘利亚的父母年过百岁,但因为是毓灵族,如今依旧保持着健旺矍铄的风貌,甚至因为平日性情豁达慷慨而愈现容光焕发,打眼看上去不过才人类五六旬的样子。裘利亚的母亲面容婉丽,身着一席东欧民族印花的广袖天鹅绒H型长裙,搭配一条同色系的羊绒披帛和宽额头巾,仪态万方地提裙向温斯顿行屈膝礼并点头致意:“很荣幸见到您,殿下,我是裘利亚的妈妈,您可以叫我汉娜。”
      温斯顿郑重地颔首回礼:“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塞德斯夫人。”
      随后裘利亚的父亲也走上前来,他性情随和笑容亲切,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塔士多礼服,脱帽致意后直接单膝跪地充满敬意地捧起温斯顿的左手,至诚至性地低头亲吻温斯顿的家族戒指。“尊敬的公爵殿下,我是裘利亚的父亲,德里克。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我的崇敬和谢意,您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我将用毕生来感念您深厚的恩情。”见向来性情内敛的温斯顿被自己华丽的行礼弄得不知所措起来,他涣然一笑,大方开朗地打趣道:“当然还请原谅我,殿下。请原谅一位中年发福的老家伙实在无法将自己的肚子塞进那身年轻时的燕尾服了。”
      闻言,在场的人都哄然大笑,气氛瞬间轻松起来。裘利亚笑声清脆,她偷偷溜到温斯顿身边对他挤了挤眼睛,悄声调侃道:“知道您今天要来,我爸妈还专门去尤克网上学习了一整套面见贵族的礼仪课程呢。”
      温斯顿望着裘利亚腼腆笑着,他心里开心,红眼睛亮晶晶的,摇了摇头对裘利亚的父亲轻声说:“请您不必在意,塞德斯教授。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愿意邀请我来贵府参加平安夜晚宴,这对我来说简直难以想象。我由衷感谢你们一家人的热情和慷慨,能有幸来此与诸位共度佳节,鄙人实在感激不尽。”
      裘利亚欣然微笑,赶紧招呼一群人进到房子里再叙。

      温斯顿为裘利亚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装在一只手掌大小却极其精巧的黄金雕镂的黄铜匣子里,整只匣子是非常稀有的一种融合了十八世纪东方画珐琅、掐丝珐琅和錾胎珐琅三种工艺的极品珍宝,照裘利亚看来,光是这只匣子用来做礼物就足以使她瞠目结舌了。在温斯顿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她从盒中取出一条堪称无与伦比的项链,其精美程度裘利亚长这么大都再难找出第二件——黄金打造的蛇骨链下坠着一颗鹅蛋形状的血玉髓,半透明的质地,正中隐约映出一个深红色十字,十字上缠绕着金色流光的棘茨,蜿蜒出蔷薇花之姿,整只血玉吊坠环拉丁铭文由黄金底托镶嵌,最上端装饰着一顶黑曜石的荆棘王冠,极尽雍容华贵之能事。轻轻转动手腕,恍惚间甚至能看到金色棘茨和深红十字在血玉中诡谲流转。裘利亚捧着如此珍宝,几乎忘了呼吸。
      轮椅里的温斯顿屏息凝神微仰着头,舍不得漏掉她脸上丝毫表情变化。这只项链是他能想到的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只希望她不会嫌弃才好。
      汉娜看出女儿的吃惊,不动神色地来到她身边,接过这串项链帮她戴在脖子上。“裘尔,这简直太美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今天戴了项链......”温斯顿既欣喜又懊恼地望着裘利亚胸前,他内疚地看了看裘利亚又看了看她的母亲,却发现她们的笑容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
      “您别这样说,殿下,”裘利亚闻言回过神来赶紧摘下自己的珍珠项链,然后喜爱地摸了摸那颗坠在胸前珍贵的血玉,发出雀跃的赞叹:“真的太美了!我从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吊坠。这太珍贵了,谢谢您愿意送我这样的礼物,您真是太好了!”
      温斯顿心中开心极了,他轻声说着“不客气”,用力地对她点点头,笑意从他红盈盈的目光里溢泄,也在裘利亚胸前的血玉光辉中隐隐流淌。
      温斯顿从之前裘利亚的简单介绍中了解到,她的母亲曾是一位作曲家和钢琴演奏家,后来也作画办过画展,如今迷恋上了占星学,于是温斯顿为她准备了一套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来自斯菲尔家族的陨铁罗盘。父亲德里克则是丹顿大学的一名社会学教授,业余弈棋爱好者,所以温斯顿为他带来了一副自己的父亲在十五世纪游历奥斯曼帝国期间从古突厥部落中淘来的古董象棋,棋子上的波斯语铭文据说完美承袭了如今已经失传的大马士革镶嵌工艺。
      作为回礼,裘利亚的父母一同亲手为温斯顿制作了一对圣诞树挂坠,汉娜的是一只毓灵族民俗特色的鲁式套娃,而德里克的则是一只象棋中的骑士,均采用了来自老家西伯利亚雪松林中550岁寿终正寝的雪松松木,木质温润,粗粝质朴。温斯顿将挂坠握在手心里,瞬间便感觉到一股温暖宏大的愉悦气息流经全身。
      交换完礼物一群人便进入餐厅里落座。裘利亚家里是一张现代原木风格的长方形餐桌,长边两侧各可坐不过四人,佩里自然而然地推着温斯顿来到一端主位,温斯顿却发现对面的主人位是没有人的。裘利亚坐在自己的左侧下首,右侧下首则是塞德斯夫人,紧挨着她稍远是塞德斯先生。面对如此礼遇,温斯顿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
      汉娜一眼瞧见温斯顿的不知所措,莞尔一笑:“殿下不必担心,在我们家里啊,本来是没有主座的,但您身份尊贵,又是裘利亚的恩人,我们一致希望您坐在这里,您无须有太多顾虑。”
      “而且殿下,您有所不知,”德里克笑盈盈地补充道,“我们毓灵族呢,在离开西伯利亚之前其实是比较典型的母系氏族,实行原始共产制并且平均分配劳动产品......”
      “爸爸——”裘利亚不耐烦地嗲声觑向父亲,“这里不是您的社会学概论101,我们也不是您那些求知若渴的学徒。这里是我们家的平安夜晚餐!”
      似乎时常“遭遇”如此埋怨,德里克好脾气地连声讨饶:“好好好,从现在起我保证把那些概念和学名全都收进我的小口袋。”他说完这句却又转向温斯顿,打趣道,“殿下恕罪,我只是想说,同样作为男士,我恐怕并没有您以为的、如您在您的家族中所享有的地位和待遇......”
      德里克话还没说完,那酸溜溜的口气和卖惨的神态已经逗得满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温斯顿笑得很青涩,一双红眼湿漉漉地充满好奇地看看裘利亚又看看她的父母,露出了无比歆羡的神色。
      ——她的家人真风趣,氛围轻松愉悦,成长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她一定很幸福吧?真好啊。
      裘利亚笑得最开心,她可太晓得自己这位父亲又想趁殿下在场狐假虎威一下了。“殿下,您可不要听信我爸爸的一面之词。毓灵族虽然自古以来就是母系氏族,但实际上恐怕没多少人知道塞德斯这个姓氏其实是我妈妈带来的。几乎所有在一百年前走出雪松林的族人在经历了上个世纪的两场现代战争之后都在不得已地受资源激烈竞争的影响走向父系风俗,总之从历史沿革的角度,我倒不觉得爸爸在这个家受到了什么亏待,你说呢?妈妈。”
      汉娜轻轻一笑,不急着回答女儿,而是转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认真聆听的温斯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不疾不徐:“说起历史沿革,在座怕是都没有人比殿下更德隆望尊了吧?”
      温斯顿微微一愣,生活在人类社会,他总是习惯于对自己那诡异冗长的寿命讳莫如深——也许,异乎寻常就足以成为原罪了。
      不等他说什么,德里克恍然想到什么似的接起话头:“如此说来,殿下,容我冒昧问一句,您所袭爵位名号是?”
      “第三代圣塞班宾斯公爵。”温斯顿谦逊作答。
      “那在十九世纪支持肯林登总统反奴法案成为第一个自由邦的新罗蒙......”
      “在当时确为在下世爵属地。不过如今只保留了东北部的城堡和农场用地。”温斯顿神色温驯,严谨地回复着德里克的询问,下意识却看到身旁的裘利亚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漂亮的蓝眼睛中透着惊喜崇敬的柔光。
      “当时的公爵殿下是令尊还是......”德里克激动地瞪大了那双思贤若渴的眼睛。
      温斯顿敛目颔首:“家父早在十九世纪初辞世,在下于两年后由当时的威伦王室批示正式袭爵,在那之后逐渐放弃属地种植和畜牧的传统,由当时的菲洛普家族联合当地工厂主一起资助肯林登当选总统,并在内战期间支持签署了反奴法案。”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北方的武器供应有七成都来自菲洛普?”
      “联邦军的火枪、火炮和炮弹主要由新罗蒙当时的几家兵工厂负责制造和运输,战后逐步联合产线转型为军火信用联盟,也就是菲洛普的前身。”
      安静的餐桌上,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蓦地,一下又一下庄重的掌声在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屋子里响了起来,德里克肃然起敬地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汉娜和裘利亚也充满敬意地笑着面向温斯顿鼓起掌来,就连守在厨房门口的佩里也与有荣焉地为自己的殿下献上掌声。
      温斯顿茫然地抬头看向众人,百感交集却难以言表,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
      “殿下,您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您在内战的胜利和联邦的统一上功不可没,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世代都受恩于您当年的慷慨壮举。”汉娜充满感激和敬仰地望着温斯顿。
      温斯顿若有所思地轻摇着头,目光朦胧,依稀回忆起那些一百多年前的人事和风物,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这中间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肯林登总统在战争结束一周后被暗杀,南北双方对峙多年总计死伤愈百万,时光荏苒,那时曾经见到过的人都已逝去,仿佛一切都不过只存在于自己的梦中,孤城寡人,离群索居,唯留下那座阴森石砌的古堡和无边的荒原陪着自己度过年年岁岁不值一提的寂寥光阴。
      ——对他来说,时间本身便是诅咒。
      “殿下,趁此机会,何不请您为我们提第一杯酒?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向您表达我的敬意了!”德里克笑容可掬,十分殷勤地向温斯顿提议道。
      温斯顿如梦初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主位却一直没有提酒,立即窘迫得双颊泛红,苍白削长的手赶紧捧起酒杯。他的目光庄重地与在座的每一位相交,一双红眼纯澈剔透,“敬——”他顿了顿,似是有些迷茫,眼神下意识落在身边的裘利亚身上,被她的笑容所感,目露缱绻,他发自内心地微微笑起来,低哑的嗓音却无比温柔:“敬平安无恙。”
      “敬平安无恙!”
      裘利亚与温斯顿碰杯,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俊美的容貌和炙热的双眸,笑容半是悸动半是羞涩,脸红耳赤,怦然心跳。她喉头滚烫干涩,激动难掩,直到两只水晶杯在碰撞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指尖过电般敲入心房,她终于轻声道:“敬殿下平安无恙。”
      同一瞬间,同一声清脆也叩击着温斯顿的心门,头脑为之颠颤,灵魂为之荡涤。他在裘利亚那双澄澈如天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不曾拥有也从不敢去肖想的陌生情绪,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意识却从遥远中不可思议地幻化出一种超然物外的美好,那似乎叫——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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