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兰

作者: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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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题(虐)


      五月初羌北天仍不暖,亦无雨,便是说“水初丰”,实是盼如此,草也还黄,近水近阳处或能筛出些绿茬,果真水草长起需等在六月。

      羌南则好些,与中州北境不差许多,草已近全绿,偶也有场雨,水中河冰化去致水涨为主。

      昨夜羌西北起了大火。

      劣刀不耐锻,浅草不耐烧。烧得浓烟滚滚,烧至今晨也未消。

      少年已好些,此仍未盘发,只披绒衣,又立窗前——窗外有只两掌大的短尾玄羽鸟儿。

      鸟儿侧身看少年,黑咕咕毛乎乎可爱,少年便十分喜爱,浅笑抬手轻探出窗外,鸟儿噔了噔脑袋看,便一下跳上少年掌心,脑袋教抚了抚,舒服又眯目。

      大殿中无声却来了气味,兰澧似未觉,只浅笑看鸟儿:

      去吧,就是那个大大的人。

      鸟儿啄啄少年手心,似见无食无趣,便飞走了。

      少年笑渐落,浅眸入冰碎,温不再存。

      只令看者心不舒。

      “沁曲……”羌王帘前极轻声,眼底色有些不明。

      沁曲闻声回见羌王,目常抚礼:“亚穆。”

      “骨木布曾?”吃些早点吗。羌王手中亲端承盘。

      沁曲微抿,点头道谢。

      少年吃着,羌王坐对侧无声看。半晌,忽有声似问:

      “沁曲,你哥哥是中州人。”

      沁曲饮乳茶,闻言动作顿,抬眼看王,放下手中,眼中渐浮冰冷防备:“是。”

      “他是——中州派往崇日身边的暗线,你知道。”羌王看着少年,只似寻常问询家中高就。

      沁曲渐啮,看王紧抿不答。

      那么你也是吗。羌王还想问。

      苏依说,沁曲出现的时间过于巧了。原本在中州南楚,却恰巧恰巧在那暗线死了之后,出现在羌境内,恰恰到了屠和那进了酒楼,恰巧出现在寿宴上。

      也不是无其余可能,如果有,那是更好的。

      “您可以杀我。”半刻少年启唇,看王愈冰冷说:“但我要先杀崇日。”

      羌王似疑惑笑一瞬:“你一个人,要如何杀他。”

      少年教轻看,眼中过恼怒意,看王半刻,紧啮勉力平息不言,眼中又渐红。

      像个生气的小狼崽。

      羌王笑。

      你哥哥,对你很好吗?羌王刚想问,却见少年恼怒极站起:

      “他是人,会死,我就能杀了他。”

      “谢谢您的伙计。”

      沁曲冷言说罢不愿再留,解下身上白绒披几近是扔下便走了。

      羌王稍愣,惑眯目。

      ……谢谢他的什么?

      而后听帘外苏依要拦:“你不能——”

      “扑!”

      少年接人,又几近扔下便离。

      羌王讶然扬眉,不住生实笑起身行去看,便见少使坐靠殿门垂颈无觉——人已不见了。

      这样厉害。羌王狐眼惊奇笑满。

      “别林乌那,努仑左与。”拦住他,不许伤。羌王笑令道。

      殿中王卫无令不出,得令瞬离。

      兰澧闻哨,回头便见屋宇下卫集又散,好在又一白乎乎鸟儿高处指路,兰澧身轻行跃速极。

      羌王动西北粮草欲杀崇日。他不必再留,不如趁此去先寻那“大将”的手足名册,应有。

      却又顿思虑。

      若他较羌王卫还快,必愈遭疑——那冯乐令方捡他回酒楼便安顿席间侍奉,亦会遭疑。

      不能就这样走。

      少年疾行便稍慢,脚下不知什么大殿四周便教王卫围,殿顶即似孤岛。

      沁曲殿顶边惊怒收步,目中冰冷扫过底下一群拦路人,转身又跑往另侧——有人,又跑往来处——

      羌王含笑温吞等。

      殿上困仙。

      站得高,又是初晨,停下身便有些冷,兰澧只着单层薄衣,想要再跑,沁曲鼻尖泛红,仅悲怒看羌王声沙动唇言:

      “忽林苍未木固施。”

      您为什么要拦我。

      少年病方好半分,此身单薄倔强站殿顶,乌发迎风流散,面上便又极快消血色。

      羌王笑顿,便消。

      “错行那忽,列格莫其促岑比乌含。”羌王看少年声色无谑。

      下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努木乌行其,亚穆。”

      我需要离开,大王。少年只檐上冷看冷语。

      “错行那忽,列格莫其促岑比乌含,莫因束勒那。”羌王指暗动,看少年又言。

      下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说过了。

      “布洪努行。”

      让他们走开。少年冰冷渐漠然。

      半刻,羌王似妥协叹,抬臂示卫退离。

      即见王卫皆退。

      少年见卫退,未再看羌王转身又跑,至殿顶边却顿停步,底下王卫并未离——便顷调身又欲往另侧——

      “扑——!”

      兰草瞬惊觉气窒,身僵目瞠,便眼黑彻倒。

      羌王触手又觉冰,狐眼幽寒极,捞狼崽离寒风。

      王殿中,苏依半刻睁目迷蒙醒,醒后咬牙揉后颈撑立起身,不住嫌主人究竟是寻回一什么样的人,却听全慌乱促步——

      “咚——!”

      羌王面色惊惶极抬腿瞬踹开殿门,急乱行过如狂风卷,双臂抱环着薄身无觉少年近跑入内放床躺平,直跪身又俯听心声许久——

      少年心声无。面灰息亦断。

      羌王神目皆空不能动。

      廷医又至一殿欲跪拜——

      “苏勒根——”

      “布特哈!”快点!羌王声近惶怒高吼。

      廷医身抖心抖立刻尽往探,却触心看瞳后无一不怔然瞠,便是顷刻间冷汗战战落,透骨又湿衣。

      死了。死了。众医目惶相觑皆得此。

      羌王看一众人呆愣无为便亦彻怔,而后唇侧忽漫笑气声极轻问:

      “木忽那?”怎么了?

      “依让塔季努岑?”又不能救吗?

      有医面败转头看羌王颤喉抖声问:“兹忽亚穆……与含季仑?”敢问大王……您做了什么?

      “莫都南哈乌塔连亚未其拨格乌依几林。”我只想把他击昏从大殿屋顶上带回来……羌王闻问面空指颤喃喃答,似诉似疑似省,又悔恨极若自玩闹致神怒灾降。

      医即不顾什么只翻看少年颈后便目瞠心亦停——紫黑血瘀极甚,自细颈侧后延上肩背,狰狞只如尸虫毒瘴。

      羌王面唇血色尽失,心腑浸寒透。

      “亚……亚穆……那依……乌几日毕誊……瓦‘针刺’……努岑。”廷医无力彻伏跪额至地。

      大王,中州的医术……针刺……或许……能救。

      羌王顷反应即要令,却近恨极绝望——中州医要去哪里寻。

      “因穆,木得托赞图任巴衡。”忽闻远处声。

      主人,我父亲能试试。苏依看王紧言。

      羌王怔看,自未觉只点头。

      苏依即离。

      羌王看床上,久紧啮后问:“乌南都木格斯林毕誊。”我们的医术,差许多。

      什么也救不了。只能等死。一直都这样。

      殿中伏寂。

      少年不怒不冰,只灰败零落,全无声息。

      过许久。至日升过顶。

      苏依引父亲来,入殿便愣——主人又独自坐在床前暗中,眼瞳空洞,好像魂灭,一如从前梦醒想起阿母死时。

      “因穆……”苏依急声,又回头看父亲。

      来人尚未年迈,只如近半百,即往床前。

      羌王觉人近目动,起身立一旁看。

      “乌西……”苏依父忽有惊声。

      羌王无声闭目心瞬贯冰锥,魂痛方不住欲自讽笑,却听:

      “共比浑苍那?”你怎么在这?

      “啊咦,啊咦!哈哈,奇或恩让塔复木都呼斯耶?”天神又让我救你吗?

      来人声清并无浑厚,言间有些感慨叹意,又透熟稔解少年衣又翻其身,掀折衣至肩下,见伤心惊片刻,即取针烤火又入少年两侧颈脑接处,而后抬身看了看床前两年轻人,便自然使唤上:

      “图仑列乌苏尕里洪其。”对羌王。

      你去煮点你的贡品参汤来。

      “图仑苍错行都麻阿格。”对苏依。

      你过来扶人坐。

      羌王看一番,无问即起身速离。

      苏依皱眉看床上人,不十分想扶。

      “咦?呼那,促依!”快点呀儿子!来人招手催道。

      苏依心烦近床一把拉手臂拽起人,自抱臂坐床,觉教人软靠上身侧又紧咬牙忍下不将人扔出去。

      “其乌其乌。”轻点,轻点。父亲无奈道,说罢又往少年锁骨正下落针。

      “比乌过努?”你认得他?半刻苏依转头看父亲,目中烦又不情愿小声问。

      医笑笑道:“库西也莫列乌洪其,可特洪乌布囊几其与过与。”我煮的野菜,他吃了比你多不知道多少。

      “……哈,依季苏乌别都骨奇。”那他可真是好胃口。又半刻苏依冷讽笑回。

      原是阿爹中州捡回的那,破烂男娃——哪里的好石头一摔就碎。苏依又翻眼看主人绒帘冷催父亲能不能快点。

      “木艾忽特林,如誊拉木。”我总要看准,我这是第一次。苏依父顺了顺儿子无奈道,又循落针至手臂腕上。

      “嗯……”少年面白却似久窒透气,喉中忽有微声,手臂缩动一瞬。

      苏依目过讶然。

      父亲自中州回来后,有回救人欲扎细针,便被当成了疯子,而后只在家中自鼓捣,也无人再寻。

      “他好了吗?”苏依抱臂身未动,反应后话已问出,即暗啮觉蠢。

      “努其衡那。”不知道啊。苏依父犹疑片刻又试探脉,觉脉极微,但有了。

      “拉特乌左与?”苏依父又问。他此前病了吗?

      “……他就是个‘哈与’。”苏依无言片刻心烦冷答。他就是个破烂。

      “都努错与,多仑图勒骨沁乌那。”苏依父又轻顺顺儿子道。别这么说,他小时候很可怜。

      “依努浑?”苏依想到主人小时候,便不觉别的还有什么,冷嗤接道。有多可怜?

      “嗯……”苏依父有沉吟,又不知给少年伤处敷什么药,有轻叹答:“都洪莫乌泥因,乌都比仑粗格达塔,努载或西泥勒萨与,别图别苏右哈。布洪特得……苍羽都泥乌束浪多与达仑,因其西集诺过也,塔共瓦日那林骨。”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五六岁那么大,一身都是粗鞭伤,没有一处好。醒了之后……这孩子不是十分想再活着,他做了把石刀,扎进了自己肚子里。

      苏依微愣。

      帘外羌王恰入闻,几刻指尖尽凉。

      “依得比未行,其乌?”苏依抱臂仍蹙,只不觉身绷松了半分,又问。那后来你回来了,他呢?

      医取布条缠过少年肩颈,闻言目中稍顿,只低目默然未答。

      “比忽乌行?”你要走了吗?

      “依那。”嗯。

      “比忽西未行?”你还会回来吗?

      “……依那。”会的。

      “……努西!苍右其露格,骨岑波与。”

      嗯!这些果子,你饿了就吃。

      小少年浅眸笑又纯然,给人白布兜和果子。

      而后学人,抬叶子轻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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