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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己
宁王那道骇人听闻的指控,犹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众人心头,刹那的凝固过后,轰然炸开。
“宁王这是在做什么?”“竟是要为了王妃指控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怎可要陛下为了宫家女下罪己诏?”“宁王莫不是糊涂了!”
不少人都以谢伤冲冠一怒为红颜攻讦,己方臣子皆抬头望向阶上的王爷,目光坚毅,神情凝肃。
渐渐地,众人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后跪伏的太医、及为首那人高捧的木匣。
场下陷入诡异的寂静。
皇帝在男人身前站定:“朕所犯何事?”
“此事,关于国本,关乎天运,关乎我大燕朝千万子民的良心!”谢伤抬眸直视天威,“父皇,您可知他们不是在为您炼丹,您可知您所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是用大燕无辜子民的血肉浇筑而成!”
宫琰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为首的太医面前,打开木匣,几枚暗红色丹药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罐,宫琰试了两次都没有拿稳,她也无暇分辨是自己指尖在抖还是捧着木匣的太医双手发颤,正要掀开,耳边传来太医极小声的央求。
“王妃……”
宫琰垂眸,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太医年岁有些大了,浸淫深宫多年的他腰背已经彻底直不起来,布满沟壑的脸被烈日炙烤出汗珠,顺着惨白的皮肤滴落,在鲜血干涸的石板上烫出一个个丑陋而无可救药的疤。
宫琰忽然读懂了他眼中的祈求——他不愿揭开真相。
他想活着。
宫琰扯了扯唇,果断打开药罐,极其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时谢伤的话清晰传遍在场每一个人耳中:“您可知,此丹最关键的一味辅药,便是童子的心头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宫琰看着身形压得更低的太医和满面灰色的小道士,正要开口,徐影带着一行人抬棺而至。
“卑职参见陛下。”
皇帝缓缓眯起眼睛。
恰好此时谢伤起身靠近,宫琰将手中之物放回,小声问:“那些童男童女,可是乐坊死去的人?”
她没有忘记那些孩子的话,原以为被卖出乐坊的孩子都死于权色交易,如今看来,可能远不止于此。
宫琰瞥了眼药罐里的鲜红血液,不敢细想四皇子和那些被斩杀的同党究竟在其中充当着怎样的角色,不论知情与否,人死如灯灭,一切也都不得而知了。
而皇帝……宫琰眼神更冷,若说他被蛊惑欺瞒对此毫不知情,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你想做什么?”
谢伤明显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偷偷捏了捏她的掌心,气声安抚道:“相信我,很快便好。”
说完,越过她走到众人面前:“诸位可还记得怜生一案中,那些被卖出后不知所踪的孩童?”
当初审理这个案子时三司便有意找寻那些孩子的踪迹,因牵连甚广,其中涉及的人与很多关系都比较暧昧,无奈只好作罢。如今旧事重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反应过来。
李崇山抬头问:“宁王的意思是?”
谢伤一个眼神,徐影立刻让人将木棺掀开,随着尸体被小心搬在地上,埋葬了数月的真相就此重见天日。
那是两具尸体,尸身已经腐化,白骨表面混合着泥土和腐蚀物等黏稠物质,强烈的腐败恶臭令得众人只一眼便掩住口鼻移开视线。
徐影:“其余尸身已经完全腐化瞧不出伤口,这两具是最新的,死亡时间约为两月左右,尸身前胸均有巨大空腔,肋骨与胸骨经仵作鉴定,具有明显切割痕迹,能证明其死前遭受过严重创痕,而且从指骨蜷曲的状态看,极有可能为生剖。”
仵作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极力压低身形的他恨不能将自己埋在地里,闻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额头触地颤声道:“是……小、小人能、能作证。”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不远处小道士的目光也不可避免地落在上面,两个开放的、充满腐败物质的空腔漆黑可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曾经装着什么,温热的、刺目的血充斥眼球,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砰的炸开无比惨烈的痛嚎!
“啊啊啊!不是我!别来寻我!!鬼、鬼啊——!”小道士忽然发了疯,拼命拿头砸向地面,宫琰下意识上前,却终究晚了一步。
只听重重的一声“咚”,小道士双膝跪着,前额触地,就此没了声息。
宫明薇离得最近,还没来得及细瞧,便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掩住了。
宫明越稳稳将人护在身后:“别看。”
宫明薇咬唇,眼泪无声流了满面。
头顶云卷云舒,烈日依旧炙烤着,众人却如坠冰窖,望着满地血色,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伤是在场唯一一个对着满地横尸神色还能保持不变的人,他的嗓音平稳,不疾不徐:“至于心头血的服用方法……刘太医。”
被点名的刘太医身躯一颤,再也拿不稳手里的木匣,药罐哐当坠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他连续膝行几步,捡起混着血渍的丹药和药罐,慌乱间糊了满手黏稠,这位一生如履薄冰的太医垂眸望着自己掌心指腹的血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清楚自己活不过今日,他脸色煞白,匍匐出列,崩溃道:“陛下,臣有罪!”
“罪臣失职,竟让陛下受妖道蒙骗至今,误使陛下邪气入体,龙体抱恙不说,还伤了民心,险些动摇国本!陛下!这群妖道简直丧尽天良!其心可诛啊!”
至此众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崇山声泪泣下道:“我大燕素来以仁德礼义治国,陛下更是爱民如子,体恤天下万民,又岂能容得下此等邪径?!陛下,臣等忝居台谏,却不能除尽奸邪,以致圣听受此蒙蔽,罪当万死!”
朝臣亦纷纷请罪:“臣疏忽职守,罪该万死!”
“臣请罪!”
“臣亦请罪!”
“请陛下责罚!”
皇帝在臣子一人一言中被架上高位,他垂眸望着底下跪伏一片的朝臣,倏地笑了下:“怎么了这是?服用丹药的是朕,饮下心头血的也是朕,如何成了尔等之过?依尔等之言,朕莫不是也得跪下痛哭流涕一番,方显真心啊?”
众臣山呼不敢。
来福后背尽湿,闻言也颤颤巍巍跪了下去。他才是宫廷的大内总管,如今曝出此等惊天丑闻,万死难辞其咎。
“是奴才照顾不周,奴才失职!”来福连续扇了自己几掌,涕泗横流道,“最该罚的是奴才。皇上!奴才万死!”
皇帝冷笑,目光淡淡扫过不远处姿态恭顺的宁王和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太子,不可避免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胆大包天的老二,以及那个死到临头还敢入宫觐见,出言不逊顶撞自己的老四。
好,当真是好极了。
“朕承天命,御极天下三十余载,南征北战、励精图治、夙夜兢兢,唯恐有负先皇所托、万民所望。”皇帝沉声,“然朕自负雄才,听信妖道妄言,误服‘灵药’。朕本心求长生,实为奸邪蒙蔽,以致德行有亏,愧怍难当,无地自容。此皆朕不明不察之过也!”
“皇上!”
“今特于尔等面前,下诏罪己,布告天下。朕将素服三日,斋戒于太庙,为无辜枉死之人抄经祈福。”
众臣忙道圣上万德。
“朕斋戒期间,罢早朝三日,诏太子代理国政。众卿当悉心辅佐,不得有误。”
谢煜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可不认为皇帝此时放权是突发善心,莫非又是试探?谢煜抬眸与皇帝对视一眼,忙垂首领旨。被谢伤这么一搅局,他竟瞧不出父皇意欲何为!
“妖道乱国,祸及无辜,罪不容诛。着宁王,会同安国公,三司彻查此案。凡相干者,一律严惩不怠。证据确凿,可就地斩杀。”
谢伤早在选择出头那刻便料到了此番后果,恭顺应声:“儿臣领旨。”
众人尚不知其中险恶,只觉此事由宁王揭发,自然也应交由宁王处理。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却骇得面色煞白,皇子中唯一不在场的便是靖王,再结合近期微妙的局势,此案八成与靖王有关!
皇上莫不是要借宁王之手削靖王之势,趁此除掉靖王,还是……
“朕静心祈福,不宜来扰,特命宁王妃进庙护驾。宁王妃忠勇果敢,得天命庇佑,可担此任。”
此言一出,又是一道惊雷炸开。不明所以的人疑惑皇上出行为何偏偏要带走王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臣子更是一脸紧张地看向上首的皇帝和宁王;老臣无奈地闭上眼,只觉人到底是老了,在烈日底下晒了不过半个时辰,便眼前发黑昏昏欲坠。
宫明越惊愕抬头,慌不择言道:“皇上!王妃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她闲散无拘惯了,岂能担此大任?还请皇上三思!”
“哦?”皇帝好整以暇地看他,“可她就是凭这三脚猫功夫,反杀一众道士,使朕看清了这群妖道的真面目,爱卿怕是对王妃误解颇深。”
宫明越张唇,触及到皇帝眼中浅淡的笑意,忽然失了音,冷汗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他分明从那双眼中瞧出了十足的杀意!
谢伤内心慌乱丝毫不亚于宫明越,他算无遗策,却唯独算漏了皇帝对宫琰的心思。真狠啊,只一招釜底抽薪,便毁了他所有布局,得知宫琰出事后孤注一掷的勇气也随之散尽,谢伤简直用尽了平生所有克制力才能将惊涛强压入心底,一时连伪装都顾不得,任谁都能看出他眼底喷薄的恨意。
是你逼我的!谢伤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是你逼我的!
倏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谢伤猛然回神,听身侧传来宫琰镇定的回答:“臣妾领旨。”
至此,皇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冷冷睨了眼在场一众,温沉道:“如此,便交由众位爱卿了,望尔等体朕悔悟之心,各安其位。”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拂袖转身,眸底一片寒凉。既要闹,那便闹去罢!朕倒要看看尔等究竟有何本事,能掀起京城的风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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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名场面倒计时

(啊啊啊大场面好难!剧情好难!但是快了!!这次更新间隔的时间有点长,我再修修,明天尽量发出来,补一章(加油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