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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中
那双眸子黑亮澄明,满满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愿望说出口,就像一阵炽热的风。席月耳根一软,拒绝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眼睫抖动,轻轻嗯了一声。
她想这样也好,养病而已,本来就已经习惯了。
孟秋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赶在中秋前再次登门,雷厉风行地送来一批药。席月随手拣起一只,拇指转过瓶口——塑料瓶用料厚实,正规包装还有进口防伪标识,是宝庐的原研药。
席月抬头,“梵托诺尔,这么严重?”
孟秋冷淡道:“总比你乱吃阻断盾好。”
“……”
阻断盾怎么了,效果好,没什么制药门槛,每次在野战医院随手一拿,这种批量生产的小药片要多少有多少。
关键是抗药性极低,还没有成瘾性,阻断盾的优点太出彩,副作用就很容易被忽略。三十年前还没证实它对精神体有害,药检一路绿灯,一夜之间火爆全国,被抬上划时代神药的宝座。
孟秋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又是这一套,席月,你是来养病,不是嗑片吗啡就拉去填线的!”
“你看看现在什么样子,”她怒喝,“说难听点,你都在作践自己,到底拿命死犟什么!”
席月皱了下眉,她想反驳,但也只是停顿片刻,最后沉默。
孟秋声音太大,震开了虚掩的门缝,屋里火星四溅,这时探进一个狗狗祟祟的脑袋,沈明绚十分生硬地打岔,“孟姐……我们出发吧?”
“……”孟秋被她打断,火一下没了去处,她咬住后牙,好不容易才咽下这口恶气,“……嗯。”
她冷飕飕地瞪了席月一眼,转身离开。
门外鸟鸣啾啾,清风扑了一脸,她不禁屏住呼吸。远方夜幕正渐渐淡去,兰色垂进整个山隘,天地宽阔,竟没有一片云霞。
是个大晴天。
捞网和水桶整整齐齐码在一旁,孟秋不由循声望去。
沈明绚正坐在台阶上,小心包起一份便当,她拉过秦朵的背包,塞进去,又顺手调了下绷紧的背带,嘴上嘟囔着,“都要中秋了,怎么还不放假啊,要不朵朵也能一起抓鱼了。”
秦朵挣着扭过身,说才不想抓鱼,不要鱼。
沈明绚没法,就哄她上学不要太累,路上不要急。
靠谱又听劝,态度十分温和,不知要比某个难缠的病号乖巧多少倍,孟秋静静看了会儿,等她回过神,憋着的气早就散了。
其实这次不仅是来送药,还想顺路喊人抓鱼的,结果气昏了头,直接与犟种小熊猫大挠八百回合。
……算了,秋收还是要高高兴兴的,孟秋想。
临走前不放心,两人坚持要把某病号送去金家,一比二抗议无效,席月无奈,只好答应。
两家平日勤走动,邻里和睦,招呼一声也就加双筷子而已。沈明绚出门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紫藤陆陆续续黄了叶,微风吹来,落下交错的影子,席月被拢在其中,不知和王阿婆聊了什么,神情放松,一低头就在笑。
沈明绚扣上草帽,浅浅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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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气温没升也没降,却已褪去酷暑的燥烈,白日火红的焰退了,只余姜黄色的暖阳,好似倾倒一层薄蜜,淌在饱满的稻穗上,融进粼粼水中。
水稻正是收割季,大片光晕中央,稻花鱼翻着尾,打起成片水花。
沈明绚穿着胶靴,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泥浆,四周都是膨胀开的草木香,水汤烘热,浮藻和作物根系不断向上冒气泡,不时浮起一小撮碎末,又被贪吃的鱼一口吃掉。
水上荇藻,土垄青苔,就像油画的闲笔,在满目耀眼的金黄下,一块块涂抹浓厚的青绿。
听说土壤和植物会释放一种气味分子,能让人舒缓情绪,放松心情……要不是担心席月的脚伤,怎么也要喊她来。
哗啦——
思绪一断,沈明绚猛地转头,她猫着腰,双手向泥水里一掐,登时拎起一条两掌长的鱼。
“金棠姐!桶,拿桶来!”
她兴高采烈,朝最近的一个身影大喊,金棠回应也快,几乎伴着笑声,噗哒噗哒地拎着桶跑来,一探身,利落地接住从沈明绚手里滑脱的鱼。
“呦,这还有个!”她眼尖,快狠准往脚边一掏,从泥洞里拽出条滑溜溜的黄鳝,“是长鱼!这条肥,我再抓抓,你给月月煲汤去!”
笑声爽朗,中气十足,金大姑娘这会裤腿扎到膝盖,立在那就像一杆小帆,鼓满了热辣的江湖气。
志得意满,还哼起阿姐阿妹的民谣小调。
金棠三十好几,是王阿婆的小女儿,金豆豆的小姑,据说高中一毕业就离开金家大族,之后一直在外打工,一度断了音讯,今年夏末才辗转回家来。
至亲失而复得,给经历太多死亡的金家带来难得的一丝慰藉。
金棠一刻也闲不住,她放好桶,东张西望,一瞅见孟秋已经挥起镰刀了,顿时滑溜的像尾鱼,自信地凑了过去,“秋秋,我来帮你吧。”
沈明绚僵在那,张了张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出门前孟教官还指着席导的鼻子暴骂,这会儿突然变成别人嘴里甜甜的秋秋……还怪吓人的。
抓鱼当然不可能一天抓完,现在天热,鱼能再长几天膘,等秋老虎过去,那才是抽干水田再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不过……当下稻谷已经熟透,不能再等,今天就要下水收割了。
金家几代人深耕于此,一时老的少的井然有序,割稻、束捆,汗水混着泥水,不一会儿便浑身湿透,金棠踩着打谷机,哐当哐当声中草末飞舞,毛渣沾了她一身,大家哈哈笑,一拥而上,各抓了一大把稻草抛去田垄上晒干。
这可比玉米废人多了,一上午沈明绚就累的直不起腰。还好就这一处水田放了鱼苗,其他已排了水,粮食也妥善收入谷仓。
正午时分,金棠挑起竹筐,里面堆起尖角的湿稻米,扁担弯弯,绷出臂膀和腿上鼓鼓的肌肉,她路过瘫坐在田边的沈明绚,停下脚步,语气还蛮轻松,“阿妹,走,咱快归家去,妈做了好吃的。”
沈明绚抹汗,望了一眼还在田里的孟秋,眼睛眨巴几下,欲言又止。
金棠笑:“秋秋让我们先走啦,她这就回。”
“……”
长官的强,真是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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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就留在金家大院吃,众人从堂屋架出一张黄花梨方桌,拉开铰链就成了大圆桌。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酸笋炒肉和清炒野菜摆上桌,正中央直接架上一口咕嘟嘟沸腾的鱼火锅——汤底浇透酱汁和小米辣,面上浮起一层金灿灿的油,是前些日子炸的鸡枞菌子。
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鱼肚肉,鱼皮微黄,肉嫩而不散,绽开蒜瓣的纹理,进嘴就闷了一口鱼鲜,一点都不腥,浓郁的滋味落在舌后,反倒在酱香和辣味中,品出鱼肉本身的鲜甜。
沈明绚睁大眼又嚼了嚼,没错,这么大的鲤鱼,竟然是甜的。
在海滨长大的沈明绚很少吃河鱼,毕竟无论是商超预处理还是菜市场活杀,卖的都是养殖鱼,鱼个头不小,肉却又柴又涩,调料都遮盖不住土腥气,没想到来到青峨,异乡的河鲜美味倒是一样不落地享受了。
手边盛着一小碗米酒,当下新米没出仓,也就金大户家才舍得用粮酿酒,不过糯米早已吃完,剩下这些是大米酒。
大米出酒没有糯米那么甜,瓷勺挖起醪糟,米粒微微塌陷,淌出汁水,落在舌尖更多的是酒香,后韵是略带果香的酸。
饭桌上推杯换盏,明日就是中秋,讲究合家团圆,可如今一大家子稀稀落落,壮年人都已埋入黄土,年轻人青黄不接,最小的金豆连乳牙都没掉完,阿婆看了一圈,难免有些伤怀。
从灾难中走来,谁都不容易,可又能怎么办呢,吞下这些苦,再痛的就不再想了。
思虑多,反倒白白错失当下。
就等新的生命,新的面孔,像恒古之时一次次涨潮,平静又坚定地涌上堤岸。
“之前小月来,一边胳膊还吊着,就急着问怎么插秧苗子……可乖了,看着就心疼,”阿婆慈爱地看着席月,又转向沈明绚,“还好今年又来了个妹崽,你们之间有个帮衬,这就好……”
“棠崽也回来了,”她眼睛微浊,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古铜色的皮肤有很深的皱纹,泪很快就渗了进去,她不再多讲,“门关起来咱们好好过节,不想糟心事……来,都多吃点。”
沈明绚不经意间瞥到金棠,大姑娘眸光幽深,许久才端起杯跟母亲轻碰,这才没让话掉到地上,瓷杯清脆一声,哨兵眯眼,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机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两人,视线又落回席月这边,向导和她对视,轻笑一声,手指淡淡敲了下她的手背,摇头。
好的,那就不管,沈小狗面上严肃,微微坐正。
另一边老一辈还在关心孩子怎么吃,怎么睡,看这个瘦,看那个憔悴的,如此点评一番,最终落下结语,“最好的还是阿秋,你们啊,都要向阿秋学习。”
孟教官拿起阿婆的碗捞了鱼肚,一套动作四平八稳,“话是这么说,您老人家啊也别捧我,过完节,让小棠带您把牙拔了,整天拖着,也不给小辈做榜样。”
阿婆砸吧一下烂了的两个大牙,嘀嘀咕咕,小声表示不满。
“阿婆,”席月说,“那天给你说的吴医生,是孟秋的老战友,一定能给你治舒服,而且我看金豆的牙长歪了,也正好去正畸。”
好家伙,怎么你一句我一句,把老的小的都安排了。
金棠噗呲一声,大家哄笑,沈明绚眼睛亮亮的,笑得最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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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中秋都在牙痛中度过,好惨一人。
写文怎么和炒股一样,怎么越努力越不幸

本来想双更,结果下篇还要再修修,都怪我写农家乐忘情了,对着一片田园风光失去所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