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杀青的那天，靖合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最后一场戏是个情绪不太重的过场桥段，戏份不多，他们上午时候拍完这最后一场，又零零散散补了两个不太重要的空镜头，终于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正式杀青了。剧组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比之普天同庆的欢呼，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该有的仪式感是不能少的。

　　虽然每个人都累到半死，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制片临时组了庆功的局，就定在附近的餐厅。等这一顿饭吃完，众人就能好好睡一觉，各自回归人间了。

　　庆功宴上氛围意外地热闹，甚至连平时最难搞的程双林都变得和蔼了几分。他不再那么凶神恶煞了，而是笑呵呵地和灯光师聊起他家小孩儿在哪片上小学，甚至还关心起化妆助理养的狗吃什么牌子的狗粮，吃了后毛顺不顺、亮不亮。和片场里那个恨不得把对讲机砸人脸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席间推杯换盏，众人倒也没什么规矩，谁愿意喝谁喝，更多的是图个尽兴。

　　程双林来来回回喝了不少，但是大概是因为平时他吃个盒饭都爱小酌一番，早就练出来了酒量，这会儿千杯不倒。

　　靖合和施侨被安排在主创那桌，前者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后者则几乎滴酒未沾，面前那杯倒满的酒从头到尾没动过。

　　在一片喧闹中，施侨忽然偏过头，问他：

　　“你不喝酒？”

　　“嗯，不太爱喝。”

　　靖合如实回答。

　　施侨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热闹的人群，淡淡道：

　　“以后有的你喝了。”

　　他顿了顿，话锋却又一转，

　　“但是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没有谁规定想办成事就非得要喝酒。”

　　这话听得靖合一愣。

　　这一瞬，他对这个前辈的好感莫名上升了不少。

　　绡绡说得没错，其实他和施侨的性格真的有些相似——

　　一样的冷淡疏离、一样的执拗较真、一样的理性至上......

　　但奇怪的是，施侨这样一个极理性的人，偏偏选择了最感性的一份工作。

　　靖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概括他，只能说：神秘莫测。

　　他原想趁这个时候问问施侨关于缪绡的一些事情，可每次一转头，就对上施侨那副无悲无喜、仿佛与周遭喧嚣全然隔绝的神情，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几轮酒过后，主创这桌渐渐空了，愿意喝酒的都跑去了更热闹的摄像组大桌，原本偌大的圆桌旁，此刻只剩下靖合和施侨，沉默像雾一样弥漫开来。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若是换做其他人来，肯定是要和施侨搭两句话的。但是靖合却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沉默更合适，这种沉默，对于他们来说，反而像一种奇特的默契，是同类之间的心照不宣。

　　不过他隐约也感觉，或许其实施侨和自己的性格也不是那么相似，只是施侨这个人太过特别，所以碰巧在一些时候表现出来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罢了。

　　就在这片微妙的沉默的雾里，施侨又毫无预兆地开口，

　　“你喜欢绡绡吗？”

　　“喜欢。”

　　靖合没有半分迟疑。

　　“当然喜欢。”

　　施侨的目光从酒杯落到靖合脸上，

　　“那我问你，”

　　施侨认真地看着他，

　　“她受伤的那天，你第一时间赶过来，是因为心疼她？还是因为你觉得你该来？”

　　靖合一下子被他这个问题问蒙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把所有类似情况都归咎于责任，因为自己二十年来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那天受伤的人是缪绡。

　　所以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压根没想什么该不该、职责不职责的，一切只剩下本能——

　　想飞奔过来见她、想看看她的伤势、想寸步不离守着她、照顾她、安抚她......

　　“遇见她之前，我应该是那种做事只因该做的人。”

　　靖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坚定。

　　“但遇见她之后，我就变了。”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眼中竟闪过一丝自己也未曾完全明了的温柔，

　　“说来奇怪，其实......我只对她这样。”

　　施侨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随后轻笑一声。

　　“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淡声问：

　　“谈过恋爱吗？”

　　靖合摇头。

　　“爱过别人没有？”

　　“没有。”

　　施侨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复杂的了然。随后，他的神情变得异常认真，

　　“对她好一点，也对她狠一点。”

　　“不要纵容她。”

　　“更不要纵容自己。”

　　###

　　散了席，已经到晚上九点钟了。

　　靖合径直回酒店收拾行李。

　　剧组的人似乎都不急着走，大概是因为连日劳累，又赶上这两天阴雨不定的，所有人都想着歇两天再动身。

　　但靖合想回学校，回京城，总之不该是待在这里——

　　更确切地说，是渴望见到缪绡。

　　他要去找缪绡。

　　上了楼、拐过弯、步入酒店幽深的长廊。

　　他轻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走廊的光短暂地侵入，照亮了门边的一点角落。

　　可就在门打开的瞬间，一簇柔和的、跳跃的暖黄色烛光，蓦然点亮了他的视线——

　　那不是灯，而是真正的、雀跃的、想见他、等着他、为他而燃的烛光。

　　他怔在原地，心跳骤然停滞了。

　　他轻轻地推门走进去。

　　目光循着那温暖的光源，落在沙发深处——

　　缪绡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她穿着一袭素白的长裙，轻柔的薄纱随意拢在肩头，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在烛光的晕染下，此刻她的身体竟透出一种圣洁又朦胧的美，像是待嫁的新娘一般。

　　她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上面插着两根精致的小蜡烛。

　　烛火静静地跳跃着。

　　靖合屏住了呼吸。

　　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一步步走近，生怕惊扰了这如幻似梦的一幕。

　　在那簇烛光后，缪绡望着他，对他笑了，温柔至极。

　　烛光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跳跃，竟然让他再不能移开目光：

　　然后，他听见她轻柔的声音——

　　“生日快乐。”

　　“靖哥哥。”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酸涩发胀。

　　他慢慢走到那个蛋糕面前，却没有立刻动作。

　　他痴痴地望着那跃动的火焰，更确切地说，是望着那簇火焰后、缪绡被烛光勾勒的脸——

　　暖黄的光晕柔和了她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唇角的笑意清浅，却比面前的奶油更甜，也更令他心头发涩。

　　他舍不得吹灭蜡烛。

　　因为这烛光映照下的缪绡，美得如此不真实。

　　而她正对他微笑着。

　　太美了......

　　“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了。”

　　他喃喃地说。

　　他抬起头，目光胶着在她脸上，

　　“怎么办呀？我一点也不想吹灭蜡烛......一点也不想......我舍不得......我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的脸……”

　　缪绡的笑意深了些，眼底却仿佛有更深的波澜。

　　“傻哥哥。”

　　“不吹蜡烛，愿望怎么实现呢？来，许个愿吧。”

　　靖合深深凝视着她，用尽所有记住这一瞬。

　　然后，他虔诚地阖上双眼。

　　黑暗中，唯有缪绡清冷的气息与烛火的暖意包裹着他。

　　他许下了此生最虔诚、最笃定的愿望：

　　他要和他的绡绡，一辈子、永远永远在一起。

　　然后他轻轻吹熄了蜡烛。

　　房间陷入短暂的、温柔的黑暗。

　　下一秒，带着馨香和暖意的柔软唇瓣，便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生日快乐。”

　　缪绡的吻落在他唇上，又离开些许，气息拂过他的唇角，

　　“还有——杀青快乐。”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声音低微，浸满了歉疚与一种近乎赎罪的哀伤：

　　“上次欠你的......连这次一起......都补给你，好不好？”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背信弃义，原谅我的落荒而逃......原谅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在黑暗中，他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那凉意仿佛来自另一个纯净的世界。

　　“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疼惜地叹了一口气，

　　“永远都不会。”

　　下一秒，他吻了上去。

　　思念、担忧、孤独、无助、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汹涌地倾泻而出......

　　两人气息交缠，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靖哥哥，”

　　缪绡在他急促的呼吸间轻声呢喃，

　　“我来接你走。”

　　“我接了你来，那就一定要再接你走。”

　　“去哪儿？”

　　靖合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不稳。

　　“还没想好......”

　　她的指尖带着无限的眷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鼻梁，

　　“你跟我走，好不好？”

　　“好啊。”

　　他毫不犹豫，将自己全然交付，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真的？”

　　“真的。”

　　“以后拍戏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靖合的声音近乎卑微。

　　“你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尽量......”

　　她的承诺这样轻，随即，却用更深的吻封缄了他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唇舌交缠着，吻得天昏地暗，所有的思念与渴望都在无声地逃窜。

　　忽然，靖合动作微顿，有些窘迫地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烫着她的肌肤：

　　“怎么办呀......那好几盒已经全都被岚姐丢了......”

　　缪绡轻轻地笑了。

　　她摸索着，从身下取出一个崭新的、包装完好的小盒子，塞进他手中。

　　“我早替你备好了。”

　　靖合握着那带着凉意的盒子，心头一热，故意逗她：

　　“你就是这么来投怀送抱的？”

　　“当然不是。”

　　靖合顿了顿：

　　“对不起......但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对于这事确实不太擅长，上次......是不是让你很痛？”

　　缪绡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发丝蹭着他的下巴。

　　她仰起头，在黑暗中精准地寻到他的唇，印下一个安抚的吻。

　　“我知道你不懂。”

　　“但没关系。我来教你。”

　　她牵起他的手，引导他探索着，

　　“你可以......尽情在我身上试错......靖哥哥......”

　　她在他耳边呵气，

　　“你有的是时间......在我身上慢慢学习......”

　　“靖哥哥......嗯~......”

　　靖合探手下去，却发现缪绡此刻已经完全湿透了，她的身体软得不成样子。

　　靖合仅存的理智被这邀请彻底点燃。

　　他摸索着撕开一个包装，急切地想戴上。

　　就在他俯下身，即将融入那片为他而存在的温软时，缪绡却忽然握住了他。

　　黑暗中，传来她带着一丝无奈又无限宠溺的轻笑：

　　“靖哥哥......你......戴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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