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猫随猫

　　农历八月初四，诸事大吉。
　　羡青山刚刚完工的山神庙，今天要举行第一次庙会。

　　沈琰定了早晨五点半的闹铃。
　　这是他自去年病弱以来，起得最早的一次。
　　乌肃被他从被子里掏出来的时候，一身的毛乱糟糟地，向四面八方飘着。
　　“咪，也不用起这么早啦，天都还没亮，阿琰快回来和猫一起再睡一会。”
　　“不可以喔。”沈琰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今天是大事，要严肃且认真地对待！”沈琰说着，把牙刷塞到乌肃嘴巴里，快速给他刷好牙。
　　昨天刚洗过澡的乌肃这会松软极了，沈琰找来梳子，把乌肃身上顺长的毛发梳理整齐。
　　胸前的毛毛向下垂，背上的毛毛往后飘，尾巴上的毛毛往两侧梳。
　　即便乌肃大人是一只不掉毛爱干净的猫，想要将一只巨大的长毛猫梳理出一个完美造型，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沈琰从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开始梳，天都蒙蒙亮了才收拾好。
　　接下来是打理沈琰自己。
　　刮胡子，洗脸，护肤……
　　沈琰甚至对着镜子修了修自己的眉毛。

　　“阿琰，你在紧张吗？”
　　乌肃蹲在桌子上歪着头看沈琰，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
　　“嘘……”
　　沈琰正拿着修眉刀修理自己的眉毛，他的眉形很秀气，杂毛很少，刮的时候更要专心，一不小心刮多了要变成秃眉。

　　左一下，右一下。
　　左一下，右一下。
　　“阿琰，我看你的刀片没有刮到眉毛呀。”乌肃疑惑地对沈琰说。
　　沈琰忽然放在刀片，长长呼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
　　“不行，我手抖，还是不修了。”

　　乌肃忙钻到沈琰怀里，用自己的脑袋顶蹭蹭沈琰的下巴。
　　沈琰脸上的胡子很少，这么刮得干干净净，蹭在上边舒服极了，乌肃呼噜两声，“阿琰这样已经非常漂亮啦。”
　　“嘴真甜。”沈琰在他的脑袋上亲了亲。

　　今天庙会的主角是乌肃，沈琰没像上次那样穿正式的西装三件套，村里穿这身出去也够怪异的。
　　但他也穿得不能太过于随意，今天有乌肃的“同事”要来，他还得精神饱满地待客呢。
　　“同事”是沈琰自己的理解——同界为仙，大家好像干的活都差不多。

　　咖色灯芯绒的阔腿长裤搭配深棕色西装外套，西装下边沈琰穿了一件浅驼色的高领毛衣。
　　说不出的慵懒和精致。
　　沈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把自己大半年没有打理过已经能遮住眼睛的头发用发胶抓了抓，向上捞起。

　　完美！
　　沈琰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要的就是这种看似随意搭配实际上哪哪都精致的感觉。

　　时间还早，沈琰先送乌肃去山神庙。
　　朱红色的大门昨天沈老爷子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落了锁，钥匙这会在沈琰手里。
　　乌肃乖乖站在门前，抬头看沈琰开门。
　　刚挂上的新铜锁泛着漂亮的黄色光泽，钥匙磕在上边的声音清脆，沈琰对准锁眼将钥匙插进去后，手指轻轻拧转，“咔嗒”一声，锁环被弹了出来。

　　沈琰的心在这声轻响的带动下，重重跳了几跳。
　　砰砰。
　　砰砰。

　　“吱呀——”
　　沈琰长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推开了崭新的大门。
　　随后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三张黄表纸，点燃了。
　　青色的烟雾无风自动，涌入庙门。

　　“请乌肃大人，入正位。”
　　沈琰低垂着眉眼，看着脚下燃尽的纸灰，朗声道。

　　乌肃抬头看着沈琰，低声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太轻了，与青烟一同飘散在秋日的薄雾里，沈琰并没有听见。

　　乌肃站了起来，轻巧地从台阶上跨了进去。
　　当他的前爪刚刚落在门槛内的土地上时，一股强盛的灵力，霎时从乌肃的体内涤荡开去，宛如湖心震荡而起的波纹，层层叠叠，一圈套着一圈，往四周扩散。
　　乌肃一步一步迈进去，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瞳里不时闪过金色的光。从他身上泛起的灵力浩浩荡荡，呼啸奔腾着，直至笼罩着整个羡青山。

　　这一刻，羡青山上所有受他庇佑的生灵，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山神归来！

　　羡青山的山神在时隔百年之久，在被人类的信仰所遗弃的末法时代，重新归来。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号令。
　　层峦叠嶂之间，荡起了第一声呼啸。
　　接着便是生灵们共同的欢呼狂啸。
　　一声叠着一声，连绵不绝，经久不歇。

　　乌肃走过院落，进入大殿。
　　庙宇内一座慈悲的神像静静伫立在他眼前。
　　乌肃嘴里念着拗口晦涩的经文，一个个字符好似一道道灵纹，从乌肃嘴巴里飘出来，落在神像身上。
　　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天道应召而来，晴天结云。

　　七彩祥云自东方而出，凝聚在这一间小小的山神庙之上。
　　紧跟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沈琰抬头看向天空，雨丝飘在他的身上，竟带着丝丝暖意。
　　他体内那截干枯的枝条，在雨丝的浇灌之下，飞速吮吸着雨露，生长出两片翠绿的嫩芽。
　　沈琰心中一惊。

　　乌肃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站到雨中去阿琰，天道开恩，天降甘霖对你身体有好处。”
　　沈琰站在庙门前，不算大的门檐仅能遮住他的半个身子。他站在门檐下没有动。

　　天降甘霖，是降给乌肃的机遇，怎能让他平分。
　　乌肃轻声叹气道：“是给你的机遇。”
　　话音刚落，一股轻柔的力量在沈琰后背轻轻推了一把，将他推到了雨下。

　　不等沈琰再争辩，几息之后，祥云便消散了。
　　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沈琰摸摸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居然都是干的。

　　乌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阿琰，你去忙吧，今天我要留在这里。等结束了我自己回去。”
　　沈琰闻言，进到庙院里来，逐一点燃早就准备好的蜡烛，放在烛台上。
　　又燃了三柱清香，对着神像认真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
　　青烟袅袅而上。
　　沈琰对着空空的庙院说：“我走了。”
　　&
　　不同地区的庙会有不同的习俗，沈老爷子去隔壁村问询还健在的百岁老人，得知以往山神庙上会施菜——百福菜。
　　其实就是大烩菜。
　　有什么烩什么，一大锅热乎乎地煮出来，来参加庙会的人每人都能分上一碗。
　　自家小锅灶烩不出来这么大的份量，沈老爷子昨天就让人盘好了大灶。
　　就在庙前的一片空地上。
　　一口大锅灶能烩出来上百碗。

　　沈琰回家里帮着老爷子一起送了几趟菜，萝卜白菜村里人家自己菜地里都种了，知道今天开庙会的人，都争着往庙里送菜，想给自己积点福气。
　　豆腐是在镇上定的，纯素的烩菜就得有这口豆腐，熬出来的汤才香。

　　“萝卜、土豆、白菜、干豆角、粉条、香菇、豆腐……”沈琰一样样数过去，在老爷子的小本子上记下，“菜齐了。”
　　“盐、酱油、十三香、辣椒面、菜籽油……”沈琰皱眉，出去喊人，“程二叔，油少了一桶。”
　　程二叔一拍脑袋，“在副驾驶座椅底下，忘了搬下来了，等着我去拿。”

　　沈琰又对着灶上喊：“馒头上锅了没有？”
　　一个大娘中气十足地回：“再蒸二十分钟就出锅！”

　　村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的盛事，从大管事到帮厨，大家手都生了。
　　沈琰忙得脚不沾地，刚点好物资就和张聪一起被抓了壮丁。

　　“琰娃聪娃快来灶上帮忙，今天来的人太多，再不把菜切出来下锅待会煮不出来了。”
　　沈琰匆忙喝了一口水：“来了！”

　　张聪不会切菜，分到了用擦丝器擦萝卜片的活。
　　沈琰则拿着刀，哐哐剁白菜。
　　这边还在切，那头已经烧上了油锅炸豆腐，香味顺着风飘出去，还在路上的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每当有人拿着请柬上门，沈老爷子就热热闹闹放上一挂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将人迎进庙门。
　　这时沈琰转头去看，就能看见庙院里的香炉正飘着缕缕青烟。
　　这些青烟不再漫无目的漫天飘散，而是往后飘，飘上羡青山。
　　沈琰在心中默默祈祷。
　　乌肃大人，借着这些香火，再次凝聚神力吧。

　　上完香等百福菜的人，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聊聊家常。
　　“欸你们早晨看见了吗？这边祥云都飘起来了。”
　　“看见了，我那会正喂牛呢，一抬头，就看见山神老爷显灵。”
　　“这下我们三湾村也有神仙庇佑了，我待会吃完百福菜，要去上点布施，求求我孙女今年考试顺顺利利的。”

　　这边正聊着天，那头大管事沈老爷子一声高呼：“领福嘞——”
　　人群齐齐往灶台涌去，一人拿一只白瓷碗一双木筷，排着队，打上满满一碗菜，饭量好的人还能再领一个白馒头。
　　刚出锅的热乎大馒头，空口吃都甜丝丝的。
　　负责蒸馒头的大娘笑盈盈地说：“今儿兆头好，馒头发的又大又白。”

　　沈琰闻言，脸上挂的笑意更浓了。
　　今天完事一切妥当，有山神大人的庇佑，希望三湾村，不，不仅三湾村，希望山神大人统管下的所有地界，都顺顺当当，万事如愿顺遂。
　　*
　　“前边这么热闹，你不去领福菜？”乌肃闷闷不乐，对朝摇说。
　　朝摇手中结了法印，“我去了，谁帮你？”
　　乌肃不说话了，憋了口气，伸出猫爪子艰难地学着朝摇手中的法诀。

　　过了半晌，乌肃甩了甩快要抽筋的爪子：
　　“我怀疑你是在借机刁难我。”
　　“我这么圆的爪子，怎么可能像你的手指头一样，掐出精准的法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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