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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之上
无边无际的碧色海水,如恒河沙数的漫天星斗,缓缓流动的星轨长河,以及群星汇聚的终点处,那一座隐没在云雾中的巨大宫观。
一切的一切都和言泽上次见到的一样,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那些星星,因为多得数不清,即使增加或减少几颗他也看不出来。
“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想来这里寻求一个解答。”
天道护法如梵音般空灵的声音响起,嗡嗡回荡在整片空间。
“看来你确实对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的来意了。”言泽镇定地环视四周,果不其然在身后看到一团悬浮的光芒,“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你是吾亲自选定的救世者,吾自然会关注着你。”
“上次不是说你篡改凡人命轨受到天道限制,怎么,限制解除了?。”
光团左右晃了晃,像是一个人在摇头,“吾身上仍有许多禁制,但倘若只是答疑解惑,尚能维持一二。”
两人淡淡地交谈,倒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在寒暄。
“好,既然你知道我来是想做什么,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关于这具身体的身世,还有闻朔的目的,你都隐瞒了什么?”
言泽刚才还很和缓的脸色瞬间转冷,语气也变得很不客气。
看着他充满敌意的样子,光团在半空中静静浮动,半晌,从中传来一声悲悯的叹息:“你果然忘记我的忠告了吗?‘切勿入戏太深’。倘若你真的理解了他,同情了他,这世间注定会走向毁灭的终结。”
“我没说过我要放弃。只是我认为合作的前提是坦诚,你在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真相,那我为什么还要信任你?”
他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
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他先入为主地觉得闻朔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反派,打倒他是为民除害。
可越是与他接触得深,就越是怀疑天道护法所说的真实性。
或许闻朔确实犯下无数杀孽,可他的内心既没有对杀戮的渴望,也没有修行邪魔外道的需求,再加上他那从不解释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行事如此反常。
“你今天若是不说清楚,那我就不干了,您另请高明吧。”
“你……”
“你想说我身上还有死契?哦,关于这个我也想过了,你的契约中并没有提到时限,所以理论上我只要一直摆烂,消极怠工,就不算强行毁约了。”
天道护法:“……”
言泽露出职业假笑,心说这就是你甲方合同不好好写的下场。
“反正我有的是耐心,就在这等你,你慢慢考虑,”言泽说着,竟是直接原地盘腿坐下,大有向老板讨要工钱时不拿钱就不走人的架势。
“不过,你难道打算一直用这个球的样子和我谈判?”
他上下打量了光团一眼,闲适地撑着下巴,歪了歪脑袋问。
一人一球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滑稽。
僵持了片刻,最终,天道护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这次是吾失礼了,请随我来。”
话音刚落,突然刮过一阵风,将言泽盘坐着的意识体向前吹去。
在这片距离天道最近的奇异空间中,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随心而动,言泽感觉自己不过一个趔趄,就已经被风带到了千里之外,越过迢迢银河,来到了群星交汇的终点——那座云隐殿的殿门前。
光团在他旁边“啪”地熄灭,留下一句彬彬有礼的“请进”便消失了。
古朴沉重的殿门在言泽面前缓缓打开。
从外面看,云隐殿的雕梁画栋和飞檐斗拱都十分赏心悦目,但当大门打开后他才发现,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地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摆件。
唯一的光源来自大殿的上空,在穹顶正中央有一道罅隙,星轨汇聚的洪流从那罅隙中倾泻而下,被星子点缀的光芒化作纯白的脉络铺散开,像树根,也像枝杈,远远望去,就像一颗倒悬生长着的树。
白色巨树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照出建筑内部的轮廓,以及大殿上空难以计数的、纵横交错的红色丝线。
不止是被光照亮的地方,每个阴影和角落都遍布这些红线。
它们缓慢流动,自光束中生出,又延伸向虚无,彼此交织、缠绕、分离,不断延展,织成了一张张星罗棋布的蛛网。
新生的红线像发芽的新枝,垂暮的则褪去颜色,在消逝前泛起最后一抹微光。
明明灭灭的红色不断变化,生长,消退,恰似凡人的一生。
“欢迎来到吾的云隐殿。此处即是凡人命轨的交汇之所。”
在一根垂落着的红线正下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人影,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另外半边脸在柔光中显露出慈怀的笑意。
若是普通凡人听到他的真言,当场便会爆血身亡,但言泽却丝毫不受影响。
“你就是天道护法?”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他预想的要年轻许多。
天道护法笑而不语,就像在看一个发问的孩子。
“请坐吧。”
他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的石台,做出请的手势。
石台上放置了一方小案几,桌上有一套素朴的茶具、两个茶盏,小几两侧也铺了两个蒲团。
看架势倒像是常备着似的,不知这云隐殿中除了他还有谁会用。
言泽想了想,还是跪坐了下来,尽量客气地说:“阁下不妨直接告诉我关于闻朔的事吧。”
天道护法一手将垂落的云袖轻轻挽起,另一手执起案几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言泽斟了一杯,将茶盏推到言泽面前之后才不疾不徐地说:“并非是吾有意欺瞒,而是吾也不知道。”
言泽:“……”
沉默片刻,他问:“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天道护法摇摇头:“若是吾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动用禁术召你来帮忙了。”
他微微偏头,环视大殿上空盘旋的红线,解释道:“这些是命线,每个凡人的命运都会连接到这里,凝聚于这一根根纵横交错的线上。有的人生来就拥有比别人更好的‘运’,所以命线更为强韧;有的人生来命薄,命线则会十分虚弱。一直以来,吾凭着这些命线得以推演出世间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
仔细看去,红线确实有的粗有的细,有的轨迹平滑有的蜿蜒曲折。
然而在他们上方,有一根十分粗壮的红色断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线,倒像是一柄倒悬的剑,它比其他所有命线都要明亮,笔直地指在天道护法头顶。
天道护法的视线最终落在这根异常的命线上,“如你所见,这是闻朔的命线。三年前的某一天,它毫无征兆地断掉,自此吾便再也看不到闻朔的命运,也探不到他的记忆。而从那天开始,无论吾再怎么推演世间命运,都永远只会得到一种结局——”
就是言泽最初在天道护法的推演中所看到的画面:漫天流火中,闻朔立于巨大的龙蛇怪物面前,各宗门仅剩的修士们高举利剑指向他,更远的战场上傀儡横行,尸横遍野。
“起初他只是到处杀人,虽然扰乱了天道,但吾尚且还能控制,直到两个月前,他开始收集龙渊残片了。”
两个月前,也就是闻朔刚被关入天堑的时候。
“他所得到的第一枚残片源自天堑之地,按照原本的命运预测,这枚残片本该在几年后由天衍宗的徐清泽取得,可他不光杀了徐清泽,还捷足先登抢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言泽:“……”
闻朔……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过去被言泽忽视的疑点逐渐浮出水面,难怪他能赶在黑袍人盗取龙渊之前行动,那次在石林山也是,他好像早知道邵景行会被石妖少女杀死,一直拦着言泽不要接近。
替天衍宗寻找龙渊残片也是闻朔的主意,他说自己也能感知到龙渊残片的气息。
可如果那其实不是感知,而是能预知事情的发展呢?
“看你的表情,想必也已经猜到了。是的,他拥有了吾所不知道的未来。吾不知他是用何种手段得到了这样的能力,但这种局面已经不是吾所能控制的了。”
天道护法手指抚上茶杯的缘口,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悬于头顶的红色命线,“龙渊乃是上古遗物,拥有改变气运,影响天道的力量,甚至可以打开上界通道,来到这云端之上。如果真的等他重铸完龙渊,那这世间就再也无人能阻止他了。”
他放下茶杯,平静地看着言泽:“现在,你知道吾为何要召你入世了么?”
言泽:“……”
他依旧沉默。
“至于你的身世,确实与一个阴谋有关。吾先前未告诉你是想等你对此身份熟悉了以后再说,免得徒增困惑。”
天道护法轻抬指尖,一丝流萤般的光芒没入言泽的眉心,他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更新后的人物资料。
嗯……前半部分和吴擎苍推测的差不多。
让言泽意外的是,当年想要利用他的人竟然也是个黑袍人。
只不过是黑卫组织的旧部,在转移言泽的过程中意外被执行任务的朝华长老撞上阻止,原身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抱回谷清门了。
至于后面闻朔有没有把徐清泽残魂投入镜妖的体内,天道护法也无法断言。
因为他看不到闻朔的命运,只能借由他人视角来补全,所以即使没观测到,也不能代表闻朔真的没那么做。
问了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有用信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闻朔身上确实发生过连天道也不知道的事。
而要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及闻朔真正的目的,只能等言泽自己去摸索了。
具体该怎么做呢?难道直接当面问?
……算了,整晚都没见到人,闻朔肯定会躲着他。
如果能再看到他的记忆就好了。
言泽突然有一种玩游戏好不容易打通了一半进度,结果发现才刚进入主线的无力感。
“时间差不多,你该回去了。”
天道护法好心提醒道。
今日怒气冲冲来索求一个答案,没想到却是徒增更多烦恼,言泽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但天道护法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挥一挥衣摆,像来时一样将言泽的意识送走。
人走茶凉,天道护法仍坐在蒲团上,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座位。
过了一会儿,他慢条斯理地给言泽的茶盏里又沏一碗新茶,就好像人还在那里似的。
头顶上方的那根明亮命线倒映在茶水中,轻轻晃荡。
他抬头,凝视着那根了无生机的断线。
良久,他淡淡嗤笑道:“这一次,看是你快,还是我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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