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挽奇闻录

　　“张尚书。”晏持行礼道。
　　“李侍郎已经将你的案情分析转交给我，我这就禀告皇上，你不必担心。”张斌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和您一起去，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派人去请高公公了。”晏持说道。
　　张斌点点头：“若是案子确实牵扯此人，你做的也无可厚非。”
　　刚到宣政殿，还未等宫外的太监通传，就听见里面皇帝恼怒的声音：“滚出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殿里跑了出来，眼睛通红。
　　过了片刻，里面的太监才出来让两人进殿。
　　刚进殿，晏持便注意到皇帝手边的茶杯有些偏移，茶汤也洒了不少。
　　皇帝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怒气，问道：“爱卿有何要事？”
　　“臣有事启奏，关于您身边的高焕……”张斌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却一直没有等到皇帝的反应。
　　张斌和晏持的头也越来越低，皇帝这才开口：“一个阉人，成不了气候，解决了就是。”
　　“是，皇上圣明。”张斌和晏持齐声高喊。
　　皇帝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除了高焕，就没有别人了？”
　　皇帝挑眉看向晏持，晏持见状便上前禀告：“回皇上，目前没有查到其他人。”
　　皇帝颇有些失望，直接将帕子扔到地上：“那看样子大理寺少卿查的还不够啊！”连带着正眼也没给晏持一个，“好好查吧，别管是皇亲还是世家，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晏持回答道。
　　皇帝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下去。
　　两个人出来时，张斌便宽慰道：“你且仔细查案，不必在意其他的事情。”
　　“我明白。”晏持回答道。
　　孙正和拿下高焕还是十分顺利的，只是晏持却迟迟没有审理此事，反而一直泡在档案房里。
　　“怎么还不审？”钱铭问孙正和，见他也是一脸不解，这才去档案房找晏持。
　　晏持却神秘道：“等皇上同意，我们才能继续查啊。”
　　然后留下钱铭和孙正和一脑袋疑问：“皇上不是同意了吗？”
　　与此同时，焦虑的还有虎子。
　　“这案件怎么还不审？”虎子在楼里急得打转，正巧让留娘看见。
　　留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跟我过来。”
　　虎子收敛心神，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你跟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做事还是如此心急，若被有心之人看见你的丑态，你有几条命可以给？”留娘教育道。
　　“这案件拖得太久，我怕出什么变故。”虎子解释道。
　　“大理寺会处理好的。”留娘说道。
　　“只怕他们蛇鼠一窝。”虎子反驳道。
　　留娘叹了口气，耐心地说道：“如果大理寺只是想走个流程，大可抓了高老二直接定罪，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情？刑部尚书不是已经去见过皇上吗？”
　　“可是皇上到现在也没给出个答案。”虎子说道。
　　“那如果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呢？”留娘反问道。
　　“自然是将高焕直接抓起来，凌迟处死。”虎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留娘见状，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杯茶：“那你想想为何皇上并没有明令禁止大理寺查案，而大理寺却迟迟不肯归案呢？”
　　虎子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地摇了摇头。
　　“这几日，你一直跟在大理寺后面，亲眼看见侯卿被抓，那他为何被抓，你可明白？”留娘提点道。
　　“他因得罪沈邈才被抓的啊。”虎子到底没说出男宠两个字，一脸疑惑地看向留娘。
　　留娘笑了笑：“区区一个沈邈，既无官衔也无背景，即便侯卿打杀了他，以他多年的功绩，皇上未必不给他面子，何以因为这点小事就入狱了呢？”
　　虎子一脸茫然，留娘这才说道：“那男子是公主送来的，若是他品行不端，其实也就是公主御下不严。”
　　虎子皱眉：“皇上不喜欢公主？”
　　“如今公主势大，皇上却想扶持武家，这其中关系复杂，若是沈邈德行有失，甚至于在朝堂造次，众官员弹劾，那公主必定会有所折损。”留娘解释道。
　　“但侯卿不愿意弹劾公主，所以皇上将侯卿关押，想借此激起大理寺的愤恨，进而弹劾公主？”虎子明白了一些，“但这和高焕有何关系？”
　　“若高焕是受人指使呢？”留娘抬眉看向他。
　　“高焕受皇上指使，故意叛乱？”虎子难以置信地说道。
　　“若此时高焕愿意攀咬公主，大理寺结案，这件事的影响将远大于沈邈一事。”留娘说道。
　　“可若是此事攀咬至公主身上，难道皇上想杀了……”
　　“公主手下世族子弟众多，陇西李氏、范阳卢氏随便一个，就可元气大伤，何必非要是公主呢？”
　　“可若是如此，皇上难道就不会想保住高焕吗？”虎子怀疑道。
　　“一个阉人，皇上不会放在眼里，只有高焕死了，戏才能成真。”留娘冷漠地说道，“我们现在只能等。”
　　晏持拿着上好的汾酒和下酒菜跑去看望牢狱里的侯宗之。
　　“见过皇上了？”侯宗之问道。
　　“见了。”晏持给侯宗之倒上酒。
　　“案子没办法继续查了？”侯宗之追问道。
　　晏持轻笑一声：“还是瞒不过师父。”
　　“你看清了？”侯宗之问道。
　　“不过是皇上的一场游戏。”晏持说道，“却没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人。”
　　侯宗之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算太晚。”
　　“我其实一开始就好奇，崔县马的私窑日夜燃炉，皇上怎会不知？”晏持怒喝了一口汾酒，“鬼市的私兵日夜操练，也没露出半点风声。卢将军中毒而死，假齐鬼身上的刀法也如金吾卫一般，崔氏、卢氏都受了影响，下一步便该是我母亲一族了吧。”
　　侯宗之没有吱声，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我这些弟兄，这些日子的辛苦都变成了笑话。”晏持苦笑一声。
　　侯宗之给晏持也倒了一杯酒：“君要臣死。”
　　晏持酒量本就不好，酒量不过三杯，如今连喝了半瓶酒，意识便有些不清醒。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在长安街上，到了月挽楼时，吓了虎子一跳。
　　“晏少卿？”虎子小心开口，“晏少卿是喝醉了？我找人送您回去。”
　　晏持摆摆手，迷迷糊糊瞧见一熟悉的身影，他哑着声音说道：“阿缨，我不能找你了。”然后直直地倒在地上。
　　虎子和其他小厮惊呼一声，忙接住他。
　　留娘道：“先把他搬到我屋里。惊绣，煮些醒酒茶。”
　　众人将晏持抬到屋里，便默契地退了出去，留下留娘和晏持独自呆在一起。
　　留娘慢慢地用手描绘他的眉眼，心中泛起苦涩，她重新为晏持把了脉，见蛊虫还在，才勉强放下心来，她用手细细描绘着晏持的眉眼，苦涩道：“阿鹊，不要记起我。”
　　晏持睡到天光才醒，入目便是纱幔，他有些意外，还未等下床，虎子就端来热水：“晏少卿，您醒啦！”
　　晏持扶着额头：“我这是睡在这儿了？”
　　虎子将浸湿的帕子递给晏持：“可不是嘛！都快宵禁了，您摇摇晃晃地过来，直接就醉过去了。”
　　“多谢。”晏持洗了把脸，胃里还觉得有几分难受。
　　虎子端走热水时说道：“娘子为您准备了清汤面，说您醒了便下去用饭。”
　　晏持点点头，走下楼时，便看见留娘与一位客人谈笑风生。
　　见晏持下来，留娘便道：“下次，下次若是有机会，我定到您府上好好开开眼界。”哄完了客人，便让惊纹把做好的面端了出来。
　　“刚刚是什么人？”晏持接过面条，在旁边的桌子前坐下。
　　留娘疑惑了一声，随即说道：“一个普通客人，想请我在他举办的宴会跳舞。”
　　“那怎么能行？”晏持反驳道。
　　留娘笑了一声：“我就是吃这口饭的，怎么不能行？”留娘又端了几盘清爽的小菜，“倒是晏少卿，昨晚留宿，这价钱可不便宜。”
　　晏持老老实实将钱袋拿出：“需要多少？”
　　留娘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算了，看你不大高兴，便送你了。”
　　见晏持没有反应，她便继续说道：“遇到糟心事了？”
　　晏持轻笑一声：“算不上吧。”
　　“那怎么总是皱着眉头，小心以后都变成皱纹。”留娘打趣道。
　　晏持觉得有几分好笑：“我一男人还怕皱纹吗？”
　　“男人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俊俏的儿郎总是要更讨人喜欢些。”留娘说道。
　　晏持沉默片刻才道：“你觉得我不当官能做什么？”
　　留娘听罢，便知道正直的晏持并不打算攀咬公主皇子，而是想用辞官的方式息事宁人。她思索片刻，笑着说道：“我认识一个镖头，你这身板走镖应该也能赚到不少。”
　　晏持听完，觉得好笑：“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当官了？”
　　“这世间万物皆在变，你我也不例外。”留娘说道。
　　“这案子一日未完，我的心便一日不静。这日子甚至都比不上从军的那些年。”晏持感慨道。
　　“朝堂变幻莫测，人心可怖，对于正直的人确实难熬。”
　　晏持不禁感慨：“若我当时明白便好了，与其死在阴谋诡计下，不如死在沙场上。”
　　留娘听完，也不禁愣住：“是啊，不如死在沙场上。”
　　“昨日麻烦娘子了。”晏持并未动筷，“多谢。”
　　留娘欠了欠身，目送晏持离开。
　　“晏少卿怎么如此难过？”虎子好奇地看着晏持离开的方向。
　　“大抵是因为空有一腔热血却不无处安放吧。”留娘提裙回了房间，“这几日来人通通不见。”
　　“是。”
　　晏持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在街上漫步了。
　　东市的花样似乎多了许多，街上还有打把式的，那人腰上系了一条大红腰带，分外显眼，周围七八人在看，不停地鼓掌叫好。晏持看着那把式，周围一娘子见状便端着碗希望他打赏一些。
　　晏持见状，刚想掏钱却发现自己的钱袋子已经给了留娘，他不禁露出一个颇为局促的笑容，就在此时，一只白皙的手从他身旁掠过，打赏了几十钱。那娘子眉开眼笑，冲两个人说了些吉利的话便走了。
　　晏持回过头便看见留娘，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留娘嘘了一声，示意他继续看杂耍。
　　那男子不知从哪里搬出石头，竟想来一招胸口碎大石的戏码。
　　留娘笑道：“这么重的石头，怕是没等碎就已经压死人了。”
　　“石头是假的。”晏持轻声说道，“这种骗人的把戏也只能骗骗无知少女了。”
　　留娘笑容加深：“那我便当你夸我年轻了。”
　　两人看着锤子重重地砸在男子身上，只见那男子面容不改，在石头碎后还能鲤鱼打挺，站起身朝各位致意。
　　留娘和晏持也跟着众人鼓起掌来。
　　留娘道：“你说大家为什么叫好？”
　　晏持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大家以为那块石头有数百斤重，自然觉得他本事大。”
　　“但实际不然。”留娘目不转睛，“人们总会把困难想象得无限大，所以迟迟不敢迈步，但等到真正做起来时便发现，其实都是想象的困难罢了。”
　　晏持听罢，突然明白些什么：“娘子是来安慰我的。”
　　留娘否认道：“我是来送钱的。”留娘将钱袋交还给晏持，“有感而发而已。”
　　晏持看着手里的钱袋，郑重地说道：“多谢。”
　　“那我先告辞了。”留娘行礼打算离开，却被晏持叫住。
　　“今日天气很好，一起逛逛吧。”
　　留娘犹豫片刻，像是不忍见他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路边的叫卖声不绝：
　　“冰糖葫芦嘞～”
　　“新鲜美味的桂花糕～”
　　“风车～风车～两文一个！”
　　“热胡饼！刚出炉！”
　　两人在闹市内闲逛，偶尔买一串冰糖葫芦开开胃，又买了人家的桂花糕。
　　晏持和留娘尝了尝，不禁皱眉，随后相视一笑。
　　“太甜了。”晏持说道。
　　“确实。”留娘也点点头。
　　两人说说笑笑，随意地打量着周边的摊子。
　　留娘不自觉地在一卖扇子的摊前站定，晏持也跟着停了下来。
　　留娘看着团扇画的远山，不自觉地有些意外，情不自禁地拿了起来。
　　卖扇子的小贩见她喜欢如此冷门的扇子，忙不迭推荐起来：“娘子真有眼光，这把扇子全长安就我这儿有，这山水画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团扇上面画山水，倒真有几分别致。”晏持点点头，见留娘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便向摊贩子示意付了钱。
　　“不用，我自己付就好。”留娘拒绝道。
　　“权当我的回礼。”晏持说道。
　　两人并肩走着，晏持不禁说道：“我以为娘子会喜欢些牡丹芙蓉之类的扇面。”
　　留娘却道：“我喜欢远山，也喜欢牡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晏持有些错愕，不知如何说道。
　　“难道只有文人墨士才能喜欢梅兰竹菊，女子只能喜欢花卉蝴蝶？”留娘反问道，“晏少卿何时这么狭隘了？”
　　留娘笑着走在晏持前面，晏持追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留娘说道，“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娘子的话果真犀利。”晏持感慨道。
　　“那晏少卿可要处处留意，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留娘抬眸打趣道。
　　“不敢不敢，娘子宽宏大量。”晏持抱拳道。
　　留娘和晏持相视一笑，又逛了许久才回了家。
　　常二娘一直在门口守着，见晏持与留娘有说有笑便躲了进去。
　　留娘刚进门，就看见惊绣和常二娘偷笑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留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面不改色的惊纹。
　　“娘子今日红光满面啊。”常二娘打趣道。
　　留娘皱眉，见两人偷笑便明白了：“胡言乱语。”
　　“这也算得上再续前缘吧。”常二娘追着留娘上了楼。
　　“再满口胡言，我就把你送回涿州。”留娘执扇说道。
　　“你平日可从不出门，也不喜欢我们送你的小玩意儿，如今倒买了许多回来。”常二娘看着惊纹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不禁有些吃味。
　　“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留娘说道，这一路上若是留娘稍微多看了某样东西一眼，晏持便会买下来，嘴里说道是谢礼，东西却越买越多。
　　常二娘道：“我还是和惊纹给您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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