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

　　“等等，你刚才说……林小姐？”

　　白檀点头，兴奋地向他复述今日的经历。

　　她晚上睡不安稳，天一亮就起来直奔酒楼门口，等到小二上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打听到近几日太守府要为老妇人办寿宴，白檀便借口买衣服问到了城中最有名的成衣铺。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檀前脚刚到，林月便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我瞧着她总是不满意，就按着姝月姐姐的喜好给她推荐了两款。”

　　拖白姝月的福，白檀还算有几分了解，加上句句都能说到她心坎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得知她是新到此地，林月无论如何都要送她一份见面礼，白檀推拒两下，顺势挑了这么两件衣服。

　　白檀越说越起劲，谢霖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忍不住也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毕竟先前每每遇到旁人，白檀都是缄默不言，就算开口也是半真半假，只为达成目的。

　　“当然不一样。”白檀咽下嘴里的饭，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指：“再怎么是化身，也是姝月姐姐的一份子，性格喜好多少也会有些相似。”

　　多年来她就这么一个朋友，自然熟悉。

　　手中的动作稍滞，白檀眼神飘忽，咬着筷子沉吟片刻：“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受了情伤以后与其他人修成正果的话，算不算成功啊？”

　　一听到这话，谢霖就知道她还是于心不忍了，抬眼看向白檀，没说话。

　　气馁地收回目光，白檀戳戳碗里的米饭，心情沉重。

　　林月比白姝月还要阳光快乐，看着这样的她一步步走向注定悲剧的结局，还是有些太残忍了。

　　早知道就听话不来了。

　　白檀叹了口气，收起筷子，哀叹着放空自己，察觉到谢霖不解的目光，回过神扫了他一眼：“怎么了？吃你的呀？”

　　她坐在旁边忽然开始黯然神伤，还问自己怎么了？

　　谢霖一时无话，正准备好好吃饭的谢霖刚拿起筷子，就被大门传来的剧烈敲门声吓得一抖。

　　眼见刚才还蔫巴巴的白檀立刻从椅子上窜了出去，提着裙子一路跑向大门，不多时便听到有女子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瞥了一眼拐角处的红色衣角，谢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着一身艳红色衣裙的女子叽叽喳喳地与白檀说着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胡乱飞舞，丝毫看不出大家闺秀的矜持感。

　　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看到谢霖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霖放下筷子，正要起身问好，一双手在此时轻柔地覆上他的肩膀：“这是我相公谢霖，这位是宝萃斋的少掌柜林月。”

　　林月微微福身问好，见谢霖还怔在椅子上，脸上多了几分不满。

　　今晨与阿檀聊天时她就听说这人在家中休息，对他的第一印象本就不佳，如今见了客人也不知起身问好，莫不是个痴傻的吧？

　　白檀见状，笑眯眯地捏了一把谢霖的肩膀，林月只见对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起身作揖：“林小姐好！”

　　林月：“……”倒也不必如此大声。

　　看着那张与白姝月有六七分相似的脸，谢霖有些一言难尽。

　　一回头就能看到白檀的笑脸，回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相公，谢霖又不争气地红了耳朵，羞愤地捂住脸，说不出话。

　　莫名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林月的视线避开谢霖，移到白檀身上，瞬间恢复了热情的笑容：“你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走？去哪？”谢霖猛回神，震惊地看着白檀。

　　这才一天，就不要他了？

　　忽然有种抛夫弃子的愧疚感，白檀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林姐……妹妹要带我去参加太守府小姐的赏花宴。”

　　说罢，白檀上前一步覆住谢霖的手，凑近耳边低声道：“我去探探消息，晚些回来。”

　　虽说是赏花宴，其实规模并不大，除了林月以外，其他几位也都是商户家的千金，地位相差不大，相互之间关系也都不错。

　　也正因此林月才敢贸贸然将人带去。

　　谢霖颇为震惊于白檀的速度，看着对方略带得意地眨了眨眼，谢霖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语气温和：“好，那我在家里等你。”

　　其实白檀就算不回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下界毕竟不比修真界，低阶修士都有灵气的限制，高阶的修士更有天道掣肘。

　　白檀在这里说不定比上京还要安全。

　　被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白檀提议买宅子时的兴奋还历历在目，谢霖呼吸微滞，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好不容易从恐慌中安抚好自己的谢霖乍一抬头，就对上林月寒如冷风的目光。

　　谢霖：“……？”
　　他好像没有得罪这位大小姐吧？

　　林月也不知为何，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碍于白檀在此不好发作，干脆直接转过身背对他，眼不见心不烦。

　　“走吧，不要让郑姐姐久等。”

　　“好。”白檀笑着应了一声，佯装关心地捏了一下谢霖的手心：“若是无聊，出去逛逛也好。”

　　不动声色地收好她递来的纸条，谢霖起身跟在后面，一路送她们到大门。

　　看着林府的马车越来越小，谢霖才低头看了一眼白檀刚才趁机塞给自己的纸片，上面只有三个字——沉心斋。

　　谢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就在前面拐角处，是个供学子学习的书斋，昨日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撇过一眼，厚重的书柜挡住了里面的情形，谢霖看过便忘了。

　　白檀特意提起这个书斋，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刚才提醒自己出去逛逛应该就是指这里。

　　回屋点起蜡烛，谢霖将纸条置于火光中心，平静地看着它化为灰烬。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一番，谢霖特意换上那身藕色的新装，神清气爽地走向目的地。

　　里面的景象正如他所想，厚重的书柜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偶有几个学子站在书柜前研读，又或是坐在椅子上抄书。

　　昏暗的角落看不清东西，穿着洗到发白衣衫的削瘦男子不由得放下毛笔，用力捏了捏眉心。

　　“咦？这是……滁州游记？”

　　身后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男子微微一颤，回头看向来人。

　　谢霖这才有机会看到对方的样貌，两颊因为营养不足略有凹陷，眼下的黑眼圈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面上透着一股病态的白，眼神却是炯炯有神。

　　他的手指移开几分，露出下方字迹工整的署名：林寒心。

　　果然是他。

　　谢霖暗自得意，他一眼就看到了此人，一看就知是白姝月会喜欢的类型，孱弱、削瘦、实力不济。

　　最重要的，是出身卑微却不爱服从的性格。
　　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谢霖掩下眸中的情绪，直起身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公子也是准备来年春闱的。”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林寒心看到对方的眼神落在手中的游记上，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转过年来便是春闱，若是学子，此时应当好好学习才是。

　　合上手中的书本，林寒心轻笑一声：“公子说的是，只是我想，想要做好官也该知道这世上是什么样的。”

　　谢霖听出了他话里对高中一事的势在必行，玩味地挑了下眉。

　　怕自己的举动太明显，谢霖没再顺着对方的话探究更多，抬手拿起桌上的游记翻了两下：“公子对游记了解，不知可有什么推荐？我夫人最爱看这些东西，我想给她带几本回去解闷。”

　　原来是夫人的喜好。

　　林寒心心中的警惕降低了几分，说到游记，他确实颇有研究，带着谢霖绕到里侧的书架旁，滔滔不绝地为他介绍起来。

　　谢霖状似听得津津有味，实则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和情绪，见他一片赤诚，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是有意接近，可几番试探下来，林寒心确实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表里不一。

　　一谈起杂文游记就双眼放光的读书人，到底是怎么引起的情劫？

　　掩下心中的重重疑惑，谢霖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书斋关门的时辰，谢霖临走前还不忘将他推荐过的游记都带上。

　　“我就住在巷尾处，林公子学富五车，我没什么文化，很是敬佩，若有时间只管随时来我府上做客。”

　　林寒心羞涩地摆摆手，看着谢霖身上的绫罗绸缎眼神闪躲：“公子过誉了。”

　　有点自卑。

　　谢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寒心低垂的头，连对视都不敢，看来对自己的情况很不自信。

　　“相公！”手臂忽然被人箍紧，谢霖不慎踉跄了一步，正好对上白檀凑过来的脸。

　　那双能够盛满星河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自己，白檀脸颊微红，眸中透着不一般的兴奋。

　　谢霖：“……”不妙。

　　“这位是？”白檀看着面前的林寒心，故意做出一副不认识的表情。

　　谢霖清清嗓子，陪她演下去：“这是我刚才认识的林公子，介绍了几本游记，我见他学识渊博，便想请他到家中坐坐。”

　　被提到名字的林寒心抬眼看到白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立刻垂头避开视线，害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别人。

　　白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抱着谢霖的手臂高兴地惊呼一声：“原来如此！正巧我没读过什么书，能认识个读书人可太好了！”

　　意识到他们莫名成了文盲夫妇的谢霖忍不住扶额叹息。

　　“寒心！你也在这里啊！”

　　林月下了马车直直地跑过来，脸上是谢霖从未见过的娇羞，两人之间藏不住的情意在夜色中飘荡。

　　谢霖沉默。
　　他站在中间，只觉得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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