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徐芷并未因迟到而有丝毫慌乱径直走到主位前，对着秦放抱拳，“父亲，女儿来迟了。”
　　秦放表情微变，饮尽杯中酒才道：“无妨，来了就好，入座吧。”
　　徐芷这才走向那个空置许久的座位。她步履从容，经过秦沐风席前时，脚步未曾停顿，却让后者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落座后立刻有仆从布上碗筷，她只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豪气。
　　放下酒杯，与正在观察她的庄栀对视了。
　　她能来，说明她也在掌门候选里。庄栀稍稍安心。
　　徐芷微微颔首，端举酒杯。
　　庄栀忙咽下文经珩给她夹的虾球，端起面前盛着豆蔻熟水的碗，隔空回礼。
　　两人同时示意，一饮而尽。
　　秦沐风看着二人互动，几乎要把手中酒杯捏碎。
　　旁边秦汉东低低地发出一声怪笑，用只有他和秦沐风能听到的声音道：“风哥，还没放下呢？”
　　秦沐风剜了他一眼，“闲事少管。”
　　“你这次回来，十七娘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过话？”秦汉东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昨日都有幸得到了两句话呢。”
　　秦沐风不想理他，起身去前座向兄长敬酒。
　　徐芷此时才看了秦沐风的背影一眼。
　　“师兄，这么多人你认清了吗？”庄栀问道。
　　文经珩答： “还没有。不是说不跟我说话了？”
　　“真幼稚！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宴席气氛渐酣，众人顾及此为午膳，并未大肆痛饮。
　　“楚巍啊。”秦放将酒杯一顿，看着黎珖，“我们做长辈的，总有退下来的时候。你太和门风清正，不知对这传承之事有何定夺？”
　　秦放这一问所有人都听得到，众人停下推杯换盏的动作，连一直独酌的秦横川也抬起了眼，目光落在黎珖身上。
　　唯有庄栀看着文经珩。
　　被全场瞩目的黎珖缓缓站起身，拱手道：“前辈垂询，黎某便直言了。”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太和下一任掌门，将由我师弟楚岑座下大弟子，文经珩接任。”
　　松涛厅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所有目光又都落在文经珩身上。
　　文经珩欲起身行礼，秦放却摆了摆手让他坐好。
　　“好！好！”秦放举杯，“来，诸位，为黎掌门，为新掌门，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祝贺之声此起彼伏。
　　秦伯海笑容满面地说着恭维话，眼神却略显复杂，文经珩比这所有鸣松的继承者年轻，比起最年长的他小了快三十岁。
　　秦润堂举杯示意，目光在文经珩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衡量，随后看向秦横川，若有所思。
　　而那些私生子们，看向文经珩的眼神更是五味杂陈。同样是年轻一代，对方已被明确为门派的继承者，名正言顺，而他们却还在为最基本的认可和机会苦苦挣扎。
　　昨夜就知道了的庄栀有些有与荣焉的骄傲，此刻也举起杯，“师兄，恭喜你呀。”
　　文经珩心头一暖，方才面对全场审视都未曾紊乱的气息，此刻竟有些许波动。他与庄栀碰杯，“谢谢你，小栀。”
　　他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她，道：“能在太和山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庄栀喝豆蔻熟水差点呛住，慌忙放下杯子咳嗽几声，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你……你说这种话干嘛，是不是存心呛我！”
　　“那，我自罚一杯？”文经珩笑着看她。
　　笑得有点好看。庄栀只觉得脸上更热，“谁稀罕。”她托腮别过脸去，心如擂鼓。
　　喧闹过后，众人心里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那鸣松的新掌门会是谁？
　　可惜这个问题直到宴席结束都没有得到答案。

　　宴席散场，人影绰绰。文经珩即刻被楚岑唤走，显然有要事交代。黎珖身边也围拢了几个欲攀谈的鸣松年轻人。每个人都有人寻，除了庄栀。
　　庄栀独自站了半天，觉得没趣，反正也没人找她，索性自己走了。
　　封刀会在即，鸣松山庄比往日更加热闹，已有许多前来参观游玩的江湖人，或佩刀剑，或携奇兵，三三两两，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好奇。
　　山庄内巡逻的弟子变多了，他们身着紫黑色劲装，三人一队，步伐整齐。
　　庄栀独自一人走在人群中，步伐轻捷，像一尾灵活的小鱼，扬起的蓝色衣袂像水波一般，游弋在逐渐汹涌的江湖暗流里。
　　经过演武场区域，庄栀放慢了脚步，最大的那个演武场四周已围了不少看客。庄栀不由在心里感叹还好当初试剑大会期间，太和山没有对游客开放，不然要她当这么多人面演武，绝对会错好几招。
　　庄栀挤到另一个观众很多的演武场边，发现场中并非鸣松弟子在操练，而是两名不知何门何派的年轻人在切磋，引得周围阵阵叫好。庄栀看了一场便走了。
　　山庄门口的青石大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负责迎客的弟子增加了数倍，蒋庭梧也在其中，他看到庄栀本来想搭话，但实在分身乏术。
　　庄栀主动走过去，“好辛苦啊，你要在这站一天吗？”
　　“是啊。”蒋庭梧维持着一个标准得体的笑容，脸都好像笑僵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吗？”
　　“为什么？因为你最爱管闲事？”庄栀道。
　　“当然是因为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蒋庭梧骄傲地仰起了头。
　　“……哦。我还有事先走了。”
　　“哪儿去啊，晚上还有接风宴呢你得来的。”
　　“我刀州城还没玩够呢。”
　　蒋庭梧正打算大肆介绍一番刀州风土人情，被一同站岗的同门一瞪，对庄栀道：“再见，我要认真站岗。”

　　作别后，庄栀逆着人群到宁桉镇租了匹马，直奔刀州城。
　　越临近封刀会，刀州城里的人越多。
　　庄栀躲避着人群沿着街道走。
　　“庄姑娘？”
　　一个带着几分迟疑的男声在前方响起。
　　庄栀定睛一看，竟是秦沐风，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显然来城里有一会了。
　　她也就在演武场看了一会，跟蒋庭梧聊了几句，这秦沐风动作竟然这么快，明明庄栀走之前还看到他在松涛厅。
　　“秦公子。”庄栀抱拳。蒋庭梧提过秦沐风心思深沉，虽不及秦润堂，也须谨慎相处。
　　秦沐风显得有些局促，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冒昧打扰庄姑娘，呃……秦某前些日子惹家妹生气，想买些东西给她赔罪，但我实在不懂女儿家的饰物。”
　　家妹？秦放只有一个女儿。庄栀问：“可是芷姑姑？”
　　“对。”秦沐风点头，小声嘟囔一句：“你也叫她芷姑姑么……”
　　庄栀立即就想到昨日她很中意但没有买的簪子，便道：“我想到一个很适合她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买走。秦公子若信得过我，不妨随我前去一看。”
　　“请！”秦沐风喜出望外，方才家宴上因徐芷找庄栀敬酒而产生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庄栀引着他到那处卖特色首饰的摊子前，幸运的是那只簪子还在。
　　秦沐风拿起簪子端详，簪头雕刻的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鹰眼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冷冽的光彩。
　　“太适合阿芷了……”秦沐风惊叹道。
　　摊贩适时介绍道：“公子，这上面是雌鹰，可威风啦！”
　　“好，我买了。”秦沐风捎上了几副耳环一起结账。
　　庄栀暗自揣摩着秦沐风与徐芷的关系。
　　“感激不尽！”秦沐风郑重抱拳，“请恕秦某失陪，先一步回山庄。”
　　“嗯嗯，接风宴再见。”庄栀看着秦沐风急匆匆的背影，盘算回去了要找蒋庭梧好好打听一番。
　　按下这桩事，庄栀径直走向刀州城里的天闻楼。
　　天闻楼门前停着一辆华贵马车，豪华得引人驻足。能在江湖中如此高调行事的，也只有那位爱做武林散人的天潢贵胄了。
　　庄栀踏入天闻楼，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绸衫的年轻男子正被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围着，他眉头紧锁，正是天闻楼楼主邱约。
　　一名老者正对着邱约苦苦哀求：“王爷，您就回去看看吧！夫人这病来得突然，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
　　邱约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陈伯，这次还是要我相看几位小姐才能好的病吗？”
　　“王爷！老奴怎敢开此玩笑！”陈伯眼见就要跪下，邱约连忙差人扶住。
　　邱约余光瞥到门口的庄栀，眼中闪过亮光，立即对陈伯道：“陈伯你在此稍候片刻，贵客登门我有要事相商。”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拨开围着的管事，快步朝庄栀走来。
　　“小庄女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邱约对着庄栀挤眉弄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来。”
　　“哦！”庄栀觉出自己是被当成他脱身的借口了，忙跟着他穿过前堂，沿着楼梯盘旋而上，来到了三楼一间雅致的茶室。
　　邱约屏退跟来的下人，反手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让你见笑了。”
　　“没想到邱楼主也会被催婚呢……”庄栀感叹。
　　“身为人子不得不……不说这个了。”邱约神色正经起来，“我确实是有一则秘闻要告知你。”
　　“莫非你真的有畏楼的线索？”庄栀激动得鹿目圆睁，来的路上本以为这次会空手而归。
　　邱约踱步到窗边，看着刀州午后略显沉闷的天色，“家师摘星手曾于三十年前，因机缘巧合去过畏楼据点。”
　　庄栀心想：以摘星手的作风，这个所谓机缘应该就是去畏楼行窃吧……
　　“正巧我最近在好奇血魂师的行踪，顺口提了一句，他便告诉我一个独家秘闻！”
　　邱约几步走到庄栀面前，展开手中折扇，扇面正反都是同一幅山水图，他道：“赵无垠那俩儿子，原来是双生子！”
　　“什么？”庄栀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邱约以为她没听清楚，重述一遍：“畏楼楼主赵无垠的两个儿子赵形和赵影是双生子。”
　　庄栀听见了，听得很清楚，清楚得仿佛窗外的喧闹声、面前的邱约和室内清幽的茶香都在往后退，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在她脑中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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