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肖云松到邾城的时候，已经有芝麻大小的冰雹正从天空中洒落下来，这是下雪的前兆，看来又一场大雪是在所难免了。外面漆黑一片，大部分商铺今天也早早地就关了门，肖云松坐在人力三轮车上，向着邾城一中旧址的方向前进着，冰雹打在人的脸上感觉到一阵阵生疼，三轮车夫一边使劲蹬踏着车子一边咒骂着这天气，肖云松不禁也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样恶劣的天气，白云还会如期赴约吗？而且刚才好像任华说过白云在外地，而自己在江城，两个人就算见了面以后还会有下文么？肖云松开始有一点惴惴不安起来。几分钟后，三轮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肖云松付了车钱，下了车，站在了七年前他曾经上学的地方，昔日的邾城一中早已是面目全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残破，看上去似是一个加工厂。
　　肖云松朝着大门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正欲往里走，突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从大门的传达室里探出头来，吼了一句：“干什么的？”
　　“哦，我找个人，师傅！”肖云松随口敷衍了一句，发现传达室里居然没有开灯，里面黑漆漆的，以至于他刚才误以为里面没有人。
　　那老头也没有再盘问，放肖云松进去了。在肖云松的记忆中，一进大门应该是教学楼的位置，此时那栋楼还在，只是似乎已经被改造得不像样子了，间或有几个房间里面亮着灯，肖云松穿过教学楼，来到原来的操场那里，空旷的操场上到处都是一堆堆的废旧木柴和废铁丝网之类的东西，看不太清楚，肖云松小心翼翼地在操场上朝着记忆中那片梧桐树的方向走着，他记得去年白云曾经在信中说过去过那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知道那片梧桐树是否面目依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肖云松快速向梧桐树的方向走去，北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越来越密集的冰雹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的围巾上也沾满了冰雹和因体温而融化而成的水珠，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那些水珠不停地泛着蓝光。
　　这时候肖云松突然发现在原来梧桐树边上的那栋建筑物里亮着几盏明亮的灯火，灯光透过窗户照射了出来，把周围也照得一片明亮，在灯光的照耀下，原来的那片梧桐树赫然林立在肖云松的眼前，他不禁一阵欣喜，快步向那片梧桐树走了过去。
　　虽然原来的学校已经有点面目全非，不过肖云松惊喜地发现这片梧桐树跟六年前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布局依旧，只是因为季节的关系，梧桐树上的叶子已落去不少，虽未落尽，看上去却也显得有几分斑驳，不过或许正是这样方能显出它的不俗，繁华落尽见真淳！肖云松站在梧桐树下，一种寂寞感油然而生！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一棵树下传了过来，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几分惊惶。
　　肖云松不由得吃了一惊，定睛向那棵树下看去，一个身影赫然立在那里，手里正撑着一把雨伞，他刚才看着这片梧桐树一时出神竟没有发觉。肖云松心里一阵激动，向前紧走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跃入他的眼帘，竟不是白云，而是他的高中同学何伶俐！
　　肖云松大惊失色，一时间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对于今晚的约会，他曾想过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过有这种可能的存在。眼前的何伶俐，正撑着伞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这让肖云松想到了高考后到学校领取分数通知单的那个炎热的夏日，他正坐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让太阳炙烤着他的肌肤来平复着高考分数的揭晓给他内心带来的狂躁与激动，突然一把伞从身后伸了过来，为他遮住了太阳，当他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人时，吃惊的程度跟今天相比并无二致，事实上今天的惊愕与那次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在肖云松看来最不可能出现那个人的场合出现的竟是同一个人，肖云松还记得在那个夏日，何伶俐也是一如今日般的惊惶而立，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用那把伞为他送去一丝阴凉，直到肖云松向她道谢了一声，然后带着一丝不解的眼神离她而去。而在今夜，她竟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个约定只有白云和肖云松两个人知道，肖云松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凑巧的事情，然而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肖云松站在这里心念急转，努力地回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那边树下站着的何伶俐已经看出了他的惊愕与疑惑，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肖云松面前，此时的她面容竟显得憔悴无比，只见她幽幽说道：“你一定很意外吧？”
　　肖云松没有说话，他惊疑的眼神已经代替了自己的回答。何伶俐见状又淡淡说道：“我先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肖云松定神又看了看何伶俐，见她脸上原先的那一丝惊惶已渐渐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沧桑与毅然决然的表情。
　　“我从小在跟你类似的家庭长大，你家里那个地方我知道的，我家有一个亲戚就是你们那里的，我去过他家，知道你们从小就很苦，要干很多活，家里要供一个人上学是很不容易的，其实你知道吗？我们家的情况也差不多的，因为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我们家那里，情况跟你们家那边差不多的。但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点跟我不一样，这或许是你的优点，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坚韧，不同于一般农村来的孩子，可能在我身上更多的看到的是胆怯与自卑，所以从高二时候开始，自从我们同桌以后，随着对你的了解越来越多，我在心里慢慢对你有了一丝的好感，但后来偶然有一次我发现白云也喜欢你，而你对她似乎也有好感，后来更有一次我在你课桌里面发现了你写给白云的一张生日卡片，知道了你的心思，后来我给班主任写了匿名信，告发了你跟白云的事情，说你们早恋。
　　后来到学校拿高考分数通知单那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白云，我们一起到学校找班主任拿到分数通知单走出教室后，远远地看到你在操场上，那时候的你看上去是那样的欣喜若狂，俨然不顾炎炎的烈日。本来白云要去找你，我心里很不高兴，看她平时像个公主一样，而且她还喜欢着你，为什么老天那样的不公平，真是同人不同命！我找了个借口把她支开了，后来撑着伞就去找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的。
　　所幸的是高考我考得也不错，在江城一所政法学院学法律专业，毕业后本来想留在江城的，却阴差阳错地回了邾城，后来到了邾城法院工作，没想到白云的爸爸那时候正好是邾城法院的院长，因为工作和她爸爸的关系，我跟白云越来越熟识，不过白云毕业后并没有呆在江城，也没有回邾城，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后来我知道你毕业后也留在了江城，我还查到了你工作的地方和你的住处，有时候没事的时候我还会去江城你工作的地方附近，可是我又不敢去找你，所以我有时候会偷偷地跟踪你，可能你没有发现吧。后来每次放假白云回邾城，我几乎都跟她在一起，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和以前跟你之间的事情，却天真地没想到我也一直暗地里喜欢着你。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来终于在白云回邾城的一个假期里，我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希望她不管是同情我也好，可怜我也好，可以从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中退出。白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好几天都没有理我，后来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白云在离开邾城前找到我，告诉我她会在今年国庆节回邾城的时候给我答复。
　　我在坐立不安中等着白云的答复，倍受煎熬，中间我又去江城跟踪过你几次，那时候整个人真跟疯了一样，可能是意乱情迷吧。国庆节的时候，白云又回到了邾城，那一天傍晚，她约我到这个地方，在这片梧桐树下，把你跟她之间的所有事情都详详细细对我讲述了一遍，最后带着痛苦的表情告诉我说，也许她跟你之间是情深缘浅，几次都错身而过，而且你们现在也不在一个地方，所以最后她决定退出，希望我们可以双宿双飞，最后她还告诉了我你们在今天有一个世纪约定，让我代替她来见你。她后来没几天她就离开邾城了，到今天为止都没有再回来过。”
　　何伶俐像讲述一个情感故事一样向肖云松说完了上面长长一番话，然后又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肖云松。此时的肖云松早已是瞠目结舌，何伶俐所讲述的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离奇，在他印象里，那样的故事应该只出现在电影电视或小说中，而不是在他的现实生活中。肖云松低下了头，沉默良久，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盯着何伶俐的眼睛，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些？”
　　何伶俐似早料到他会这样问一样，淡淡说道；“我知道，也许现在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小人，可是我有什么错？不过我现在也彻底想清楚了，从刚才在这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也不再奢望什么了。但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见肖云松仍是沉默不语，何伶俐又从身上拿出来一张卡片模样的东西，递给了肖云松，然后又幽幽说道：“我记得她好像告诉过我她现在在宁城，其它的联系方式我就没有了，因为她以前很少说这些，希望你可以找得到她，重续前缘！”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这时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洁白的雪花飘落到梧桐树上，又透过树枝的缝隙飞舞着落到了地上，也落到了肖云松脖子上的围巾上，慢慢消融成水，一缕缕白色的雾气随即从围巾上袅袅升起。
　　肖云松伸手接过来一看，正是六年前他送给白云的那张生日卡片，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却仿佛弥久更新！肖云松轻轻打开了贺卡，几行熟悉的字迹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松是云的故乡
　　云是松的流浪
　　松永远记着云的生日
　　云永远惦着松的依恋
　　突然肖云松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两眼向外放着精光，他看到在这几行字下面，还有两行字，赫然是白云的笔迹，写着：
　　梧桐相待老
　　鸳鸯会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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