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流光的角落

　　第二天采访结束后予介逛了一圈花卉市场，挑了几盆仙人球和一些别的盆栽，正准备打道回府又被佩凌一个电话叫了过去。佩凌什么都没说只是干脆的扔给他两个大箱子。
　　“做好心理准备吧，那个女人比你想象得要要不好养的多。”说这句话的佩凌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让予介的嘴角一阵抽搐。
　　予介看着玥萦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
　　眼罩，几本翻得有些破旧的书，记事本和笔，便携式小风扇，基本的保养品，水杯，手机，全套的咖啡器具，几双鞋子和一些衣服。
　　记得前一天玥萦来时提的小箱子明明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而已。
　　“佩凌究竟是太小看我了还是以为我有恋物癖？”玥萦蹲在一对东西中间，表情无辜的问。
　　予介别说该怎么回答就连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
　　晚饭过后，玥萦说要出去走走。两人沿着废弃的喝到缓慢的走着，看似毫无目的实则不然。最后，他们停留在河岸边。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很大很大的雨，河水暴涨，河滩上的芦苇大半浸在水里。
　　顾家兄妹的骨灰，当年就是被洒在眼前这片河滩上。
　　“当年，为了我没有给他们立冢，韩家人恨我入骨。”
　　“玥萦？”
　　“叶轩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拗不过我。我看着他亲手洒掉了哥哥姐姐的骨灰，他的脸上没有眼泪，但我觉得他当时哭得很厉害。”
　　“……”
　　“我不允许他忘记，所以必须刻骨铭心。”说着这话时玥萦终于回过头来，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让予介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当年的我，果然太残忍了。”
　　“能遗忘，其实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予介看着她，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回去吧。”玥萦说。
　　是夜，予介躺在床上，隔壁房间还有微弱的灯光，玥萦应该是在看书，好多年前他就知道她这个习惯。
　　他在想玥萦之前说的话。
　　他想不出头绪，尽管绞尽脑汁。
　　只不过，玥萦偶尔的情绪爆发，说些奇怪的话或者做些奇怪的事都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
　　只不过，本能的不安。
　　还没有从玥萦的那些话里绕出来，四少爷的电话就来了，说是睡不着找他聊天。
　　天南地北胡扯一阵，从某国被宣布破产一路聊到夏家大宅的老管家辞职回家了，聊得予介呵欠连天眼皮打架，终于还是开了口。
　　“她……怎么样了？”
　　忍不住一阵白眼。
　　“很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真的担心的话就自己来看她啊。”
　　电话那头顿时没有了声音，半晌，四少爷无奈的笑出声。
　　“佩凌会在背后诅咒你的……”
　　“我以为她现在已经在心底里骂开了。”予介笑，然后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咳嗽声。
　　果然在啊……
　　“要不我去让她接电话？”说着起身去找鞋子。
　　“不用了。”四少爷答得很急，然后隐隐听到那边有人走动的声音，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再开口时，四少爷已经完全收掉了那种调笑的口吻。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四少爷少有的如此慎重的口吻让予介不自觉的挺直了背。
　　“下个月的玥萦跟介一的婚礼取消了。”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又被延迟了么……那新日子是定在哪天？”
　　“不是延迟，是取消，不仅仅是婚礼，还有婚约。是玥萦的外婆亲自打的电话。”
　　“是吗，完全没有听她提起过呢，大概是哥他什么地方惹老人家生气的事吧，玥萦都还没发话呢。”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电话的另一头安静得近乎死寂。
　　“郑予介。”佩凌的声音突兀得响起，又尖又冷的，让予介不自禁的一阵冷颤。
　　“你这个懦夫。”
　　然后啪的一声，电话被切断了。
　　伸手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啪”的一声，灯灭了。
　　一片漆黑中，隔壁房间那微弱的光亮透了过来
　　“请你离开，求求你离开她，求求你走吧！”记忆深处，那个一贯温柔的男子，用着近乎凄绝的语气，近乎哀求的对自己说。
　　抱住头，深深的蜷缩在床上。
　　纯白色的病房里两人对视，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喜欢摸着自己头说予介是我的好弟弟是男人，那个永远骄傲的傲视天下的男人。用那样的眼神，那种冷入骨髓的冷酷以及凝固鲜血的凄绝的透着露骨的怨恨的眼神，死死的抓住自己，尖锐的疼痛感从被握住的地方传来，予介却恍惚得厉害，只是隐隐的在想他想弄断我的手吗，但他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一字一字重重地打在予介的心上。那个一贯温柔的男子，用着近乎凄绝的语气，近乎哀求的对自己说，“请你离开，求求你离开她，求求你走吧！”
　　予介看着他，看着被死死抓住的手腕，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男子的眼神愈发凄绝，予介不忍再看，别过头去，终于还是开口，用着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你是要睡到什么时候。”
　　睁开眼，天早已大亮。玥萦穿着一身家居服靠在门口。
　　“醒了么，那就赶紧起来，做了你的早饭。”
　　洗漱完毕后予介依旧处于半清醒状态，摇摇晃晃的走到餐桌前坐好，看着眼前的豆浆油条，忍不住抬眼看她。
　　“你做的？”
　　三秒钟的沉默，随后纤手一指，“镇里的市场上买的。”
　　看着某人泰然自若的神情，唇角微扬。
　　吃晚饭后予介自觉的收拾碗筷，出来的时候电视在播着早间新闻，而玥萦在打扫地板。花了好一阵予介才消化这个现实，不禁失笑。
　　如果让她的书迷和记者看到如此居家的玥萦，大概都会跟他一个反应。
　　“干吗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
　　记忆中玥萦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起初的两年里他跟她大多数相处时间是在琴室里，他在练琴她在看各式各样的书，后来他在异国他乡只能通过媒体的报道和她的书关注着她。他几乎从来没有想象过玥萦做家务的样子。
　　打扫完地板后电视已经开始放电视剧，问了予介的意见后关掉电视拿起新送来的报纸看，看着看着就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默默的呆在一角看着她，强烈的不真实感。却幸福得让人悲戚。
　　不是没有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只是从未想过它会有变成现实的一天。
　　“很困吗？”
　　“不是，没什么事做就闭目养神而已。”
　　“这附近好像有个花卉市场，要不要去看看。”
　　“不怕我将窗台上摆满仙人球？”
　　“我会努力带一些别的花回来避免这种情况的。”
　　玥萦喜欢养仙人球众所周知，佩凌却曾经公开拆台说玥萦根本就是在虐待那些植物，记得起的时候天天浇水，记不起的时候整月整月的不搭理人家，仙人球这样坚强的植物都被她虐死了不少。最初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予介刚刚结束人生第一个个人演奏会，抱着电脑一个人呆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后来姗儿姐笑话他说激动就激动嘛犯得着独自跑到小角落里抹眼泪嘛。当时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芦镇的花卉市场比两人想象的要热闹许多，没有什么稀奇的物种，但常见的植物也一应俱全。玥萦不出所料的挑了好几盆仙人球，五颜六色的。予介选了些其他的花卉，只是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看上去反倒绿油油一片。两人合起来买了十几盆拿不回来，于是拜托一位准备收摊的大爷帮忙送了回来，报酬是把大爷卖剩下的几束栀子花买了回来，种在门前的院子里。
　　“我们可以买些菜苗回来种，过几月说不定还能收成点蔬菜什么的。”
　　玥萦有些晃神，反应过来后笑着说好。
　　予介也笑。等他明白过来玥萦为什么晃神的时候已经是几天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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