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上传中

　　桌子那头，沈奕正边看论文做笔记，边小口抿着自己的温水。他很难说得清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文献没看进去，鼠标滚轮转个不停，电脑屏幕的光投射到了眼底，却并不进脑子，他觉得自己该去研究所了，出门，然后把家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抛之脑后，但是他就是不想起身，没有低血糖没有低血压，但是不想动，他隐隐觉得自己在期待，但是不知道是莫从的早餐还是别的什么。

　　莫从叼着根牙刷，甩了甩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之前一直不能出门，头发已经蓄得挺长了，每次虽然都是他帮着沈奕吹头，但自己吹的时间其实更长。

　　“那我就简单做一点了？”莫从含混不清地问道，顺手打开冰箱门，将自己之前看好的菜一一拿到台面上，再将锅拿去洗了洗，放到了炉灶上。

　　沈奕将自己藏在电脑后面，草草应了声，便继续表演读文献了，他的思维飘到了莫从会做什么早饭上，但是多年如一的早饭三件套限制了他的想象。

　　躲在屏幕后面，他听见了那头莫从咕噜咕噜漱口的声音，听见了油锅刺啦一声，听见了咕嘟咕嘟水煮的声音，屋中渐渐飘满了食物的香气，温暖又家常。沈奕悄悄抽了抽鼻子，试图分辨出莫从做了什么，还没等他闻出来——

　　“好啦，”莫从带笑的声音打断了沈奕的动作，“你是想在哪吃？给你端过来吗？”

　　沈奕立刻心虚地坐直了身子，佯装看文献被惊扰的样子，“我过来，别在书桌上吃东西。”

　　他边说，边故意拖拖沓沓地起身，免得显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但是心里确实有几分期待，很好奇今天究竟吃什么。

　　走到桌前一看，一人一个开放三明治，切开的贝果简单用黄油煎过，上面层层叠叠铺了酸奶油、煎鸡蛋、牛油果片还有几块烟熏火腿，外加一人一杯燕麦奶拿铁，在清晨澄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沈奕不善言辞，他有些惊讶于莫从的手速和厨艺以及早饭的质量，很想说些什么表示一下感谢和夸赞，结果一句话在舌尖空中转体三周半，出来的却是“太多了，我可能吃不完。”

　　话刚出口沈奕就想给自己来一下子，这么能词不达意至此境地。

　　“没关系啊，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下就不吃了嘛。”莫从忙活半天得了这么句话也毫不气馁，“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不爱吃放着，锅里还有粥。”

　　“谢谢……”沈奕入了座，看着面前的餐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这些材料都是哪来的？我们家里有这些吗？”

　　莫从抓起了三明治刚要往嘴里送，闻言又顿住了，“网上订的啊，附近好几家生鲜店，送货上门的那种，很方便的。”

　　沈奕开始回忆小区周边的街道店铺，发现除了那条他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外，其余的地图都还是一片空白，便只能莫从说什么他信什么。

　　可能是他的思索过于明显，莫从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你不会都不知道吧？”看表情莫从知道自己猜对了，“……没事不知道我下次带你去逛逛，这几家店都不错，东西还挺全的。”

　　沈奕略一点头，算是应了，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早餐新品上，顺便悄悄观察莫从怎么吃这玩意，照猫画虎地尝一了口。

　　虽然他的味觉很迟钝，但是也能吃出来这个比食堂包子好吃太多，打底的贝果温热酥脆又有浓厚的麦香，上面每一层食材都各有特色，酸奶油平衡了煎蛋和牛油果的油腻，火腿又避免了整个三明治过于寡淡，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烟熏风味。虽然没加什么酱料，食材也都是简单处理就组装起来的，但是吃起来就是很和谐，整体略微偏干一点，但是吃两口抿一口温热的燕麦拿铁，就非常舒服。

　　他没太吃过三明治，来不及吃饭的时候，同学同事有时会买个便利店的三明治垫垫肚子，但他觉得明明一杯营养液就能解决，没必要再去跑一趟，所以他对于这个品类的食物体验几乎是空白。沈奕吃了两口，想起来以前有人问他最喜欢吃什么，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最喜欢吃，只想出了些最不喜欢吃的，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很喜欢吃这个东西，这个……圆形面包顶一堆食材的东西，也很喜欢前两天的牛奶米糊……

　　由于从小的教养，他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餐桌上只有细碎的杯子碰到桌面的叮当声和咀嚼声，没有过多的交谈。

　　沈奕暗自希望时间过得慢些，他一边想赶紧吃完赶紧去加班离开这个地方，一边却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完全没有往日对营养液一饮而尽的爽快。

　　可是不论他怎么拖，一顿饭也吃不了俩小时，很快他喝完最后一口拿铁，略带惆怅地望了眼面前空空荡荡的餐盘，拖沓着起身，思考着要不要收拾东西去上班，他很不想走，但是又怕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其他应付不来的事情。

　　“你今天休息嘛？想出门玩吗？还是就待在家里？”莫从收拾着碗筷，头也没抬地问道，很快自问自答般地接了下句，“你要不呆在家里看一下合同吧，我们拟好了，你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我再返给谭姐他们看看？”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把他留在家中，沈奕立刻松了口气，“这么快？那行，有些东西线上说不清楚。”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好，看个合同看不了一天，你下午想出去逛逛吗？”莫从边洗碗，边扬声问道，他盘算着好像还没和沈奕一起出过门，被拎在手提袋里不算，既然姜女士那里说在收网，可以稍稍放松一点了，那么或许出门走走也不是不行。

　　沈奕刚坐到电脑前，假装看论文的姿势还没摆好，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定住了，心里才偃旗息鼓的交战又起来了，又想往后撤了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情绪，一句“行”就不受控地自己出来了，说完他甚至花了两秒钟思考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说出口不到两分钟现在撤回行吗……

　　深深地把头埋在电脑后面，他边觉得莫从只不过是个人，自己某种意义上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一起出去怎么了，还能死了不成，边后悔万分，无比地想收回刚刚的话，因此错过了莫从在水池边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原先以为沈奕铁定不会答应，甚至都做好了与定好的电影票说再见的准备，谁知道对面回复的居然是“行”？莫从眨巴眨巴眼，确认自己不是幻听，立刻高兴地在心中悄悄放礼炮，甚至比隔着半间屋子扔废纸团一击即中的时候还要兴奋。

　　心情愉快地将碗洗好挂在沥水架上，莫从擦擦手，回到了桌边，找出拟好的合同，发给了沈奕，“你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改改。”

　　“好。”沈奕定了定心思，点开了这份合同，这次合作对他来说意义还蛮大的，所以虽然有点怵自己可能看不懂合同，还是很认真地逐字看了下去。

　　旁边传来了办公椅滚动的声音，他侧眼一看，莫从滑着椅子凑了过来，“你会吗，看合同？要我跟你讲讲吗？”

　　他心里立刻有了丝放松，大约是觉得莫从肯定不会坑他，于是稍稍往旁边让了点，给莫从留了点空，准备学习学习这个全新的领域。

　　“你拿到一份合同首先判断一下它是什么类型的，”莫从根据自己与沈奕相处的经历来看，觉得他应该在这方面完全是个小白，所以准备从最基础的内容开始讲起，“比如我们这份合同就是一份很典型的双务合同，也就是说我们双方都要享有权利，同时承担义务，那么与之相对的，还有一类就叫做单务合同，就是比如你享有权利，我承担义务的，就可以叫做单务……”

　　莫从指着屏幕，一条一条逐字逐句条分缕析地给沈奕讲解了下去，有一些常见的合同容易挖坑的地方也都指了出来，要不是他的课本和笔记都不在这，他高低要让沈奕看看自己当年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用功。

　　房间中一时只有莫从的讲解声，给了沈奕一种自己在上课的错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听人讲课的体验了，莫从操纵着鼠标挨个指过去，沈奕跟着逐字看完了这份合同，原本复杂的文字突然就好理解了起来，就像那种考研长难句视频，明明字还是那些字，但是意思突然就能进脑子了。

　　沈奕原本是准备找法律咨询服务，问问能不能帮忙看看合同，结果现在足不出户就解决了问题，还少了一次与别人打交道的任务，不由心情好了几分。他略略偏头看了眼莫从，对方很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暼，因着这不多见的认真，甚至面容带了两分严肃，好像这份合同非常重要，不能有什么闪失似的。

　　随着莫从的讲解，沈奕越来越觉得这份合同，友好到不真实，里面所有的条款都非常有利于他，而明明是甲方的莫誉公司却责任一大堆，分红还不占大头，所以在莫从终于讲完，“所以就是这样，你在合同执行期间的义务主要就是作为科研顾问，指导开发，而我们需要给你提供合理范围内的实验研究设备、场地以及经费等，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有什么地方有疑问，不满的，都可以提出来。”

　　对上了莫从循循善诱的眼神，沈奕思索了片刻，还是将问题提了出来，“我不明白，你们家在做慈善吗？”

　　“嗯？”莫从边吨吨灌水，边发出疑惑的声音。

　　“就是，你不觉得这份合同好像对我太好了些吗？好像我做的不过是些简单的本职工作，然后你们给我开了高额工资，我觉得这不太……公平？”

　　“噗——”莫从差点把水笑出来，轻轻咳了几声缓了缓，“不是慈善啊，我们家拿挺多了，而且我有理由的，你听我给你现编，不是，解释一下。”

　　沈奕刚刚产生的微末的好像好了别人羊毛的愧疚差不多散干净了，撑着头看莫从表演。

　　“首先，莫誉很正规，从法律上来说，你们这种外来的研究员公司面前属于弱势群体，所以条款偏向你们本来就是法律规定的，哪怕是我们的员工，也是这样的；其次，我们很远视的，肯定不能用一次就榨干了吧，我还期待着以后的合作呢，毕竟沈老师第一次来就帮我重新做人了，我们都很相信沈老师的水平的；最后也是最主要的，这次是我自己拟的，我是可以在合理范围内给乙方多一些优待的，有羊毛干嘛不薅。”他这话说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薅自家的羊毛。

　　莫从望着沈奕，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所以，综上所述，我觉得这份合同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法律漏洞，真的有的话我妈和法务部不会放过我的。沈老师签吗？”

　　沈奕有点怕这双亮晶晶的眼，略微偏过头，假装镇定地盯着已经看烂了的合同，“就这么草率吗？不用再去莫誉吗？”

　　“当然不是，要去的，这只是个初版啦，说不定谭姐还有点别的想法，或许还能看看我的工位长什么样……”莫从一想到离回去上班不久了，就感到大悲伤，但是再一想合同看完了，今天工作完成，接下来就能拖沈奕出去玩了，刚刚还有点打蔫，现在立刻又支棱了起来。

　　莫从站起身来活动着四肢，状似无意地提起，“所以我们出门吗？合同看完了，你难得休息一天，出门走走吧。”

　　沈奕僵得更厉害了，他原想蒙混过关，指望着都好几个小时了，莫从多半忘了吧，结果对方念念不忘，而自己又答应过了，只能僵硬地应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