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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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仄砚和林疏走在前面,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交代了诸多事宜,聊得甚至有点热络的架势,这倒是印证了裴喆之前的猜想。
裴喆和沈洄昀紧随其后。
很迷惑,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复制粘贴到另一个人脸上的。
这时候倒是彰显出点儿“一母同胞”的和谐默契了。
……
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儿诡异,但事实的确如此。
她们甚至对前面两个人在探讨的什么毫不在意,眼神直勾勾地镶嵌在这位冷峻调查员的后脑勺上。
就在两个人专心致志地cosDC漫画火星猎人从眼睛里发射高能射线的时候,前面那位毫无预兆地停住脚步,转身:“二位没有帮衬我的义务,接下来的时间,请自便吧。”
“……”
两人的视线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慌乱。
直到在她讲话的时候才把目光重新挪回到她脸上。
在赶人哎。
裴喆下意识带着征询性质的眼神看向沈洄昀,她惊奇地发现,沈洄昀居然读懂了。
这该死的默契。
沈洄昀无语,意思这么明确,再蠢的猪都看出来了,难不成这位看着就像包拯上身冷冰冰机器人型调查员还能是好心地怕耽误她们的时间吗?
她没急着表态,而是看向林疏。
“没事儿,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吧,这里有我就行。”林疏脸上那股沟通尽兴的暖意还没消散。
沈洄昀:“……”
她就不该期待林疏嘴里能说出什么三十八度的话,这女人,一向这么冷漠无情,喜新厌旧。
裴喆像看电影似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带着点探究,有有点看好戏的色彩。
“本来也没想当劳心费神的免费牛马,你能这么体谅人再好不过了。”沈洄昀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欠揍样,拽着裴喆,“那我们就先走了,小喆喆,你说我们去哪里玩儿啊,我带你去,今天的消费你沈姐姐买单。”
“……”裴喆知道沈洄昀的意思,无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呗,连她都能当情境道具用了,但她不在乎啊,“我饿了。”她毫不客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沈洄昀看着裴喆那副饿死鬼投胎趁火打劫的纯真傻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过是意思意思,裴喆竟然真的以为她变性到好心请她消费,人前顾及着颜面,沈洄昀说出口的话也不好收回,只能悲催地认命微笑:“好啊,没问题,”
切。
裴喆内心不屑嗤笑。
有情饮水饱什么的都是假的,她是真的饿了。
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上演微型情景剧,仄砚内心毫无波澜,转头对着林疏微笑:“我们走吧。”
沈洄昀不甘落于人后,自以为潇洒地拽着裴喆先走一步。
裴喆被她箍着手腕被动地走,皱着脸怏怏地挣扎开,恢复自己步调的节奏:“别拽我,这样不酷。”
“……”沈洄昀板着脸,“你还吃饭不了?”
“吃啊,”裴喆没心没肺地说,“饿了,我要吃火锅。”
她是真怕沈洄昀一言不合带自己去她热衷光顾的那些高档次餐厅,虽然昂贵,但她总感觉吃亏的事自己,毕竟吃饭本来就是奔着吃饱和好吃去的,光顾着往出送钞票那不是本末倒置了。
虽然她也挺想狠狠宰沈洄昀一顿的。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花富人的钱更干爽的事吗?有必须心甘情愿给她花钱请她吃饭的富人吗?答案当然是没有了。
她当然承认自己是一个没什么傲骨的人。
沈洄昀正无语地掏出手机在上面搜索凸显得出自己格调品味的火锅店,随意抽空瞥了裴喆一眼,就看到对方看向自己时颇为诡异的神情——得逞中又夹杂着怜爱性质的苦大仇深。
“……”沈洄昀脸拉地比驴脸长,“你这什么表情?”
她即便再惨也沦落不到让一个除了青春和样貌一无所有的人来关爱自己的份上,身上简直找不出一个值得让人忮忌的点。
裴喆摇头:“没什么啊,就是觉得……此时此刻,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沈洄昀皱眉:“你骂我?”
裴喆不解:“我骂你什么了?”
沈洄昀嫌弃地说:“谁跟你同病相怜了?”
她这一副当红艺人被18线小透明碰瓷的表情是怎么个事儿?
裴喆为自己辩解:“你之前跟我说,我跟林疏不是一路人,说我挤不进去她的圈子,对吧。”
“嗯,那怎么了?”沈洄昀这声“嗯”沾着点儿傲气,她原话应该不是这样,但总体意思也大差不差。
“虽然我跟林疏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和她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也算是对她浅浅的了解了点儿。我觉得……任何人都只是她的过客,不过是期限的长短,没有人能真正长期驻扎,在此期间,你可能自愿留下,但她却已经走了。她也不会固定地待在哪个圈子里,就像她的那些爱好,你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忽然就被宠幸了,重点都在于她想不想,而不是别人有多努力。所以我觉得,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成立,我现在也不会再纠结这些了,我就算努力一辈子也不会和她完全同步的,不如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或许某天就会不期而遇,那种相遇,会比努力融进她的朋友圈美好得多。”
沈洄昀:“那你又为什么说我和你同病相怜?”
起码她现在还和林疏的主线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像现在啊,林疏和她的新伙伴有拯救世界的任务要做,而我们两个又没卵用,所以现在才会在去吃火锅的路上,而不是和她们待在一起研究怎么更好的拯救世界,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
如果什么时候需要她奉献燃烧自我的话,她也会做的,要是真有人能来成全一下她的英雄主义梦,她也是非常开心的。
她也不想安慰自己是芸芸马赛克脸中的一个,承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对她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什么普通人啊,她分明就是一个没有buff加持的主角。
那主角也分很多版本的嘛,她碰巧就是智商不怎么高能力不怎么强的那种。
“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我的命就是享受生活,享受世界。拯救世界又不是我的使命,我可不在乎,我最在乎的应该就是我的钱能够我挥霍多久,并且怎么才能更好的挥霍享受。”沈洄昀轻佻地挑眉,“你之所以总想着拯救世界,无非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在乎,牺牲自己,是既不用再活在这个世界承受当穷光蛋的痛苦,又能获得一个好名声,稳赚不赔。”
“……”裴喆垮着脸,“你嘴这么毒你妈知道吗?”
“知道。”沈洄昀风轻云淡地回答。“算是深有体会了。
不过我不觉得我嘴毒,你要是觉得说实话也算是嘴毒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
那这么说的话,她还比沈洄昀她妈幸运点儿,起码她只是短暂地被荼毒。
眼见裴喆左瞥右瞥的,沈洄昀好奇:“你在找什么?”
“哦,找你的情商。”裴喆淡淡回应。
她也是贱的,净找些不存在的东西。
……
然而,林疏对此二人媲美戏剧家作态的心路历程完全一头雾水,她当下可没工夫去想这些。
……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林疏在仄砚翻阅李院长个人档案时出声询问。
她最近一直在实验室待着,不是实验室就是员工寝室,几乎没出过门,外面的情况她不怎么了解,也没空隙去找别人询问,常跟在自己身边的沈洄昀和裴喆都有听她的话乖乖待在研究所,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周边的街道,从她们那儿也了解不到什么。
“不太妙。”仄砚手里还捏着纸张,保持着阅览的动作,视线却挪到提问的林疏脸上,“就这两天,市民的表现很异常,大面积地违反常规,天不怕地不怕的,与他们的日常行为基线截然不同,就像一夜之间全得了疯病,你们没出门是很明智的选择。”
“看样子是潜伏期结束了。”林疏面色凝重,“上边儿有采取什么措施吗?”
“其实在你们没上报之前,上级就意识到问题了,只是不知道问题的源头,只能抓典型,尽量安抚,那些实在难以约束控制的只能关进精神病院了。”仄砚摇头,“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按当前的情况,要是真全关进精神病院,眼下最紧迫的问题就是建造精神病院紧急扩容了。”
“……”林疏苦哀哀地笑笑。
仄砚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忽然问:“你有多少把握?”
“什么?”
问得太突兀,林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仄砚眨了眨眼。
“哦——”看着她的神情,林疏终于反应过来,她面色复杂,“其实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只是,完成之后还需要测试,技术层面的不用担心,目前最亟待解决的是人。”
“人?什么人?”仄砚不解。
林疏:“需要一个人,主动奉献精神潜入网络世界破坏核心。”
仄砚:“就像拿着锤子敲击玻璃最薄弱的地方那样?”
林疏:“嗯,只是需要意志尤为坚定的人,除此之外,还需要勇气,毕竟结果怎样能成功与否谁也不能打包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当然,我会在这个过程中尽全力提供帮助。”
两人均陷入短暂沉默。
林疏眼神坚定:“这也不能强迫别人,实在不行,我就自己上。”
“不行!”仄砚当即否定她的想法,“你不是还要操纵仪器吗?会找到的,世界上不缺乏这种人的存在。”
林疏垂眸,神情并不明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那个裴喆就是个不错的人选。”仄砚挑眉,“她父母不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吗?能拯救自己的父母,她一定也很乐意吧,不如你试试,问问她的意见。”
“她年纪还小……”林疏并不想采纳她的建议。
那也就是说,其他的条件她都满足了?
“年纪小不是问题。”仄砚神情冰冷,显得不怎么近人情,“人总是在困境中成长的。小孩子的英雄主义可比大人纯粹强盛,我想,我们也没有理由完全不给她机会,没准会成人之美呢,我也没有强迫的意思,你问问也损失不了什么,她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这跟利用她有什么区别?”林疏还是觉得不妥,她怕的不是利用裴喆,而是裴喆不知道这是在利用她。
“不,是互惠互利。”仄砚目光如炬。
“……”林疏眉头紧蹙,没应答。
“……”仄砚没什么感受,若无其事地将视线重新回归到档案上,“李院长身边是有一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吗?”
“是有一个。”林疏点头。
仄砚看着档案的其中一页纸上李院长和另一个女性亲密挽着的照片,那一栏要求详细记录生命中“最亲密无间”的人际关系及该关系人,其中包含关系人的完整信息,关系深度与性质的描述及关系证明与影像材料。
“叫什么名字?”仄砚问。
她说话总给人一种在审问犯罪嫌疑人的错觉,林疏没计较,只当她是职业病作祟了。
“安倩,”林疏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说了出来,“她们关系匪浅,老师年轻的时候有严重的胃溃疡,一次饮酒过量后引发胃动脉破裂,导致急性消化道大出血,是安倩给她捐的血,也是碰巧安倩和老师血型匹配,否则真的生命垂危。”
“是吗?”仄砚看着纸上显赫的两个字“安倩”。
对上了。
“她们直到最近还在联系吗?”仄砚问。
“太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一直都保持联系是真的。”林疏说。
仄砚:“你知道她家地址吗?或者工作的地方?”
“住址不知道,她动不动就买房搬家,但是她现在是寰宇科技的董事长兼实际控制人,你需要的话,我把地址发你。”
“谢谢,”仄砚小幅度地点点头,“你继续忙吧,我出去一趟。”
“好。”林疏点头。
她只是凝望着对方的背影,没多问仄砚去哪儿,猜出八成是去安倩的公司找她了。
仄砚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和沈洄昀两个吃上饭没有,希望别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
被火锅飘溢的辛辣呛到的裴喆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天呢,谁在想我。”裴喆脑袋嗡嗡的,喷嚏力道不小,她脸色半晌才缓过来。
“也许是有人想害你呢。”沈洄昀嬉皮笑脸地模样十分欠揍。
“你这就危言耸听了。”裴喆不屑地“嘁”了下,“我又不是皇帝,没那么重的疑心病。”
“……”沈洄昀哼笑,半点不让,“也对,毕竟你又没什么别人可图的,人家害你还嫌浪费资源呢。”
裴喆:“……”
她泰然自若:“确实,像我这种小透明小废物呢,在小说里反而最能苟到大结局。”
沈洄昀抿了口茶水:“你倒是越来越能自洽了。”
“托你的福。”裴喆眯起眼假笑。
她们正一副斗着嘴的“和谐”氛围,耳边却起了很突然的骚动。
“喂喂喂,前面好像死人了,咱们快去凑凑热闹。”
“对,好像是个小孩儿。”
“是从很高的楼层摔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自杀,现在的小孩儿不都心理脆弱嘛,稍微有点儿事儿就承受不住要跳楼寻短见。”
“也不能这么说……”
“对啊,万一是被害的。”
“我听说摔得挺惨的,要不不去了,我怕看到那个死状晚上做噩梦。”
“枪打出头鸟知道吗,我前两天才看了个小说,里面的女主就是凑热闹挤到前面,结果被一刀抹脖子了,人家还能重生,你能吗?”
“你怕啥,咱站最外围又看不清,不往前凑就好了。”
“还没完呢……”
“啥意思?”
“去看了就知道了,走走走……”
街上,火锅店内大部分人都自发地形成一股宏大的人流,往一个地方一股脑涌过去。
裴喆和沈洄昀相视一眼,两人皆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裴喆迅速地往嘴里多塞了几口吃的,和沈洄昀一起随着人流去一探究竟。
……
人群簇拥的中心,是一个十岁左右大小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儿,那张稚嫩的脸庞已了无生机,蜷缩的躯体陷在纱裙里,像被丢弃的易碎玩偶,她的身体像是个无尽喷池,不断地有暗红色鲜血蜿蜒地淌出来,蔓延开来。
而顺着众人无数双抬头仰视着的眼睛看向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一个波澜不惊的人,因为楼层太高,那人又在顶层,大家都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能恍惚朦胧地看到一个身影,总之不会错认成鸟之类的动物。
人群里众说纷纭。
“天呢,那个人不会也想往下跳吧。”
“赶紧来人上去劝劝啊。”
“劝什么劝,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那个人推下来的。”
“想死就快点儿跳下来啊,磨磨唧唧的。”
“对啊,像跟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儿,就享受一群人这么仰望着她吧。”
“好言难全该死的鬼,真要是她给人家小女孩儿推下来的,那她死了也活该。”
“有人报警没?”
“报了报了,120电话也打了,不耽误看戏。”
“无意冲撞,逝者安息,诸邪退散。”
“无意冲撞,逝者安息,诸邪退散。”有些人紧跟着他的话重复。
“你这人怎么神神的,他妈人机吧。“
旁边的人觉得这群人很神经质,被念符咒似的语气搞得胆寒,忍不住出声咒骂。
……
沈洄昀把这几个神神叨叨的人挤到一边,终于挤到最内圈,看到眼前这个惨兮兮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小女孩儿时却瞪大了眼睛。
“是赵正宏那个老头的女儿。”沈洄昀对小心翼翼终于姗姗来迟挤到她身边的裴喆说,语气诧异又焦急。
“快给他打电话!”裴喆提醒,“他八成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又眯着眼抬头:“那上面这个是谁?”
正诧异着呢喃,沈洄昀带着惊异的嗓音穿插进来:“什么?”她转头对裴喆转述,“他两个女孩儿是一起出门的。”
“那也就是说,上面那个大概率是那个年纪小的!”裴喆和沈洄昀同时猛地抬头。
电话那边儿又说了些什么,沈洄昀点点头应了好几句“好”,像一只箭矢似的迅速冲过人群包围圈,奔向顶楼天台,裴喆紧跟在她身后。
她内心倒是没有什么太深的触动,只是觉得这是人命关天的头等大事,又是认识的人的孩子,她有义务尽力去保障她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丝并不深刻的对生命的敬畏和珍惜之心。
电梯门一打开,她和沈洄昀一丝不敢怠慢地冲出来,直奔到天台最外围站着的身影五步之内,这才停住脚步。
那道身影听见动静,皱着眉转过身,露出一张稚嫩又残忍漂亮的脸,那张脸上的神情还有丝懵懂。
“还真是你。”沈洄昀惊呼,“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嗯。”赵茉濑倒是很坦诚地直接承认了,半点儿没有小孩儿做错事时的惊慌无措,要知道,寻常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儿都还在为没做作业犯愁,她倒好,竟然敢直接杀人了。
“你先过来。”沈洄昀尽量收敛住自己比较尖锐的情绪和戾气,柔声说,“那里太高了,不安全,有话我们回去说。”
“回不去了,现在回去妈妈只会更讨厌我。”赵茉濑摇头。
裴喆一直没吱声,眼睛却在她身上探寻,直到一眼锁定她手腕上的手环。
又是手环……
裴喆脸色倒还算平静:“你手环是谁给你的?”
“这个吗?”裴喆问得问题对赵茉濑来说实在有点无厘头,她反应过来后很耿直地说,“一个奶奶。”
“奶奶?”得到答案的两人皆是一惊。
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以李院长的年纪确实被叫一声“奶奶”也不冤。
“对啊,是一个奶奶,她是个好人,是她看我一个人在游乐场不开心,送给我的。”赵茉濑脸上露出难得的孩童该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她还给我讲了个故事。”
“应该不是什么有人性的好故事。”沈洄昀下意识回道。
“是好故事——!!”赵茉濑立刻反驳,攻击性极强,“能帮我让我妈妈爱我的好故事,你们不信的话我讲给你们听。”
那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做出跳楼这种事儿了,两个人点点头。
她天生记忆里好得出奇,坦然地坐在天台边儿上,将那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
……
在终年被寒雾笼罩的“霜语山谷”,住着一位母亲,芙蕾雅。她有两个女儿。
……
长女埃莉诺是芙蕾雅第一次笨拙而充满希望的尝试。
埃莉诺出生时,山谷的冰花没有绽放,溪流沉默无声。她如同山谷本身,沉静、木讷,眼神总是飘向远方,仿佛在聆听风中的低语。她动作迟缓,学东西很慢,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粗粝岩石。
芙蕾雅看着她,心底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次女莉迪亚的诞生却几乎撕裂了芙蕾雅的生命。
那是场可怕的难产,鲜血染红了产床下的雪貂皮,芙蕾雅在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中,仿佛看到了霜巨人冰冷的巨手扼住她的喉咙。当莉迪亚响亮的啼哭最终划破死亡的寂静,芙蕾雅流下的是劫后余生、掺杂着狂喜与后怕的泪水。从此,莉迪亚成了芙蕾雅心尖上的肉。
莉迪亚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活泼、狡黠,笑容能融化最坚硬的冰。她任性妄为——打碎芙蕾雅珍视的月光石花瓶、偷走邻居猎户的陷阱猎物、甚至故意弄脏姐姐埃莉诺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
但芙蕾雅只是叹息着,用无限包容的眼神看着她:“我的小莉迪亚啊,你来到我身边是多么不易。”
芙蕾雅的爱,如同山谷里的阳光,吝啬地几乎只照耀在莉迪亚身上。
埃莉诺得到的,是偶尔的提醒、沉默的忽视,以及母亲看向莉迪亚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埃莉诺“呆板”的轻微不耐。埃莉诺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冷落中,渐渐结上了比山谷冰层更厚的霜。她不再倾听风语,只听见自己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低吟。
一个初冬的黄昏,寒风格外凛冽。莉迪亚又一次闯了祸,她把芙蕾雅准备过冬的、仅存的一罐蜂蜜全部喂给了冬眠的熊,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芙蕾雅吓坏了,紧紧抱着哭闹的莉迪亚,一遍遍亲吻她的额头:“我的宝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完全忽略了站在门口阴影里,手指冻得通红的埃莉诺。
那晚,当莉迪亚还在为逃脱责罚而得意地哼歌时,埃莉诺走到她床边。
她的眼神不再是木讷,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冻结的平静。“莉迪亚,”她的声音像冰棱相撞,“想不想去看真正的‘霜巨人脚印’?就在最高的‘断念崖’边,母亲说那里藏着冬天的秘密。”
莉迪亚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她兴奋地跳下床,全然没注意姐姐嘴角那抹比寒霜更冷的笑意。埃莉诺牵着妹妹的手,像牵着无知的小羊,走向被月光照得惨白的断念崖。悬崖下是终年不散的、传说中霜巨人呼吸形成的浓雾深渊。
“看,就在那儿!”埃莉诺指着崖边一块形状怪异的冰晶。
莉迪亚不疑有他,兴奋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张望。
就在那一刹那,埃莉诺心中积压的冰冷恶意终于决堤。她不是用力推,而是像拂去一片碍眼的雪花那样,用指尖轻轻地在莉迪亚后背上点了一下。动作轻得几乎像没有发生。
“啊——!”莉迪亚惊恐的尖叫瞬间被呼啸的寒风吞没,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翻滚的浓雾之中。
快感只持续了一瞬。当莉迪亚的尖叫声彻底消失,无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埃莉诺。
她做了什么?她杀了母亲视若生命的珍宝!她不是要这样的…她只是想让那刺眼的“阳光”消失一会儿…巨大的罪恶感和对母亲滔天怒火的恐惧,像冰崖崩塌般将她淹没。她无法想象芙蕾雅知道真相后的眼神。与其面对那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不如…
埃莉诺向前一步,像一片凋零的枯叶,无声地坠入了妹妹消失的深渊。
***
芙蕾雅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她疯了般寻找,只找到莉迪亚掉在崖边的一只小手套。
山谷的智者,一个通晓古符文的老妪,沉重地告诉她,断念崖下是连接“赫尔海姆”的裂缝,坠入者灵魂会被冻结、粉碎,永世不得超生。芙蕾雅抱着那只手套,日夜恸哭,诅咒命运,也诅咒那个她从未真正看清过的长女埃莉诺。她的生命仿佛只剩下一半,被硬生生剜走了最鲜活的、用半条命换来的那一半。
……
时间流逝,但芙蕾雅的悲伤和悔恨并未减少半分。她常常坐在断念崖边,对着深渊低语,祈求着渺茫的奇迹。
……
奇迹以一种最诡异、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
一年后的一个风雪交加之夜,芙蕾雅感到腹中传来久违的剧痛。那痛楚如此熟悉,带着死亡的气息。她惊恐万分,以为自己旧伤复发。但紧接着,是更强烈的、生命搏动的坠胀感。在无人帮助的木屋里,在几乎要撕裂她的剧痛中,她生下了一个女婴。
这个孩子,出生时没有啼哭。她安静地躺在血污中,睁着一双眼睛。那眼睛…芙蕾雅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不是婴儿懵懂的眼神。那是一双沉静的、幽深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眼睛,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双眼睛,像极了埃莉诺。
然而,当芙蕾雅颤抖着抱起这个诡异安静的女婴时,那婴儿却突然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美无邪的笑容。就是这一个笑容,瞬间击溃了芙蕾雅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恐惧!那笑容,像阳光穿透冰层,像…莉迪亚!
“莉迪亚…是我的莉迪亚回来了!”芙蕾雅狂喜地痛哭,将婴儿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着她柔软的发顶,一遍遍呼唤着次女的名字,“是诸神垂怜!把我的宝贝还给我了!”
她将这个孩子命名为“莉迪亚·重生”。
从此,芙蕾雅将全部的爱,不,是比从前更炽热、更偏执、更带着疯狂赎罪意味的爱,倾注在这个“重生”的莉迪亚身上。她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连一丝寒风都不让她吹到。小莉迪亚·重生异常聪慧,学什么都快,性格活泼得惊人,像一团永不熄灭的小火苗。她继承了莉迪亚的所有“特质”——任性、狡黠、喜欢恶作剧,甚至变本加厉。她打碎更珍贵的东西,引来更危险的麻烦。
但芙蕾雅毫不在意。每一次闯祸,都只会让她更紧地抱住女儿,流着泪说:“没关系,我的宝贝,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妈妈失去过你一次,再也不会让你离开!”她看向女儿的眼神,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火种。
她彻底忘记了那个沉静木讷、最终“畏罪自杀”的长女埃莉诺,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只有襁褓中的“莉迪亚·重生”,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眸里,会闪过一丝不属于婴儿的、冰冷而复杂的情绪。当芙蕾雅哼唱着摇篮曲,将滚烫的爱意与悔恨的泪水一同滴落在她脸颊时,她会静静地凝视着母亲狂喜中带着无尽悲伤的脸。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触碰芙蕾雅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指尖的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新生命的冰冷。
她成功了。
她终于得到了母亲毫无保留的、倾尽所有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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