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饶寒枝

　　异族雍代启王宫，城池失守，敌军入成所经之处，烽烟四起，赤地千里。大火吞噬一切，百姓逃窜哭喊，处处皆是落败之色。青石砖上布满血迹，满目苍夷，繁华的异族雍代启王宫此时化作人间炼狱。

　　“报～～～”

　　某将军进殿就朝阿一扎的方向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与眼齐平。“三十万精兵全军覆没。”满是皱纹的眼角不由得溢出一滴清泪。

　　他语气颤抖，“如今只剩三千精兵了。”

　　阿一扎放下手中擦拭的长枪，他闭了闭眼，颤抖开口：“阁懿嗒带着你的家人，从密道走吧！”这也是他犹豫再三所决定的。说着的同时早已披上了玄铁铠甲，“我亲自出去迎敌。”他视死如归的模样，叫停在门口的人神色顿了顿。

　　许湘颜脚上如同生蜡般，眼底的无措越来越浓，口里明明还含着一颗糖，在此刻却显得苦涩而浓烈。

　　她没有惊动在场的人。

　　阁懿嗒：“陛下，老臣断不会逃的，这里是臣的家乡，老臣寸土必守。”他顿了顿眼里毅然决然，“若是死于战争，臣不后悔。”

　　阿一扎将人扶了起来，声音决绝，“那便放手一搏，誓死捍卫！”

　　许是声音太大，一声啼哭响彻开来。

　　殿内的两人的目光也落到了门口的许湘颜身上。

　　阿一扎：“湘湘。”他惊慌无错，刚刚她应该是听到了。

　　阁懿嗒看了眼她怀中的襁褓，眼里流过一丝慈爱，想来他的女儿也要生了，可这场大战，他自知胜算无几，他怕是见不到了。神情一松他朝她点了点头，就告别了阿一扎。

　　许湘颜踏进来，“你决定好了吗？”她问。

　　阿一扎将她扶到座椅上，就这样双膝跪在她面前，并没有回答。他利落地双手从她手中接过才三个月大的女儿，眼底的坚硬之色化作若水泱泱。

　　看着他这幅样子她异常觉得满足，可外面乱成那般，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道：“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是异族雍代启王，是他们的守护人。”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在他心头激荡却被他强制压抑，“湘湘你放心，我定会将你同阿帧送往安全之地，不会让你们有任何差池。”

　　“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说。

　　眼底的真诚叫许湘颜抿了抿唇，双手捧着他冰凉的脸，贴了上去，两人谁都没有动。“你的族人都不会做逃兵，我又怎么会呢？”

　　“是你和你的族人真心待我，也是你带我走出遮住我这几年的潮湿阴影。我们在相爱这件事上，你不放手我便生死相依，区区乱臣贼子是折不断你我一身傲骨的。”她说得情真意切，“你若是走了，我今后怎么会有幸福而言？”

　　这话让他一怔。

　　她还准备再开口，可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滴滴落在襁褓里的婴儿上，温感让小婴儿哼唧唧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狠厉的双眸闭了又开，“是我叫你受苦了。”

　　许湘颜双手从他的脸上抽离，温柔感消失，冰凉感袭来，他贪恋那一刻。

　　她慢慢将婴儿从阿一扎怀中抱出，轻声道：“你再看帧儿一眼，便去吧！”

　　两人都强忍着泪水，心中早就默认这可能是最后一面。

　　阿一扎吸了吸气，“阿帧，阿父怕是要食言了，陪不了你长大了。”随后握着长枪毅然决然走了出去，一如她见他的一面。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喊了一句出来。

　　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她身侧，这是婗裳让跟在她身边的暗卫，一直以来都在暗中保护她。

　　许湘颜低头看见案几上的纸笔，她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了暗卫。

　　暗卫似是不解，小小的婴儿在襁褓里睡得极香甜，可他们有规定主人的事不能问。

　　她没再看婴儿，可执笔的手却一直在颤抖。她不忘对着暗卫说道：“从此刻开始，你要保护的便是她，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她知道暗卫会去京都找婗裳，只是可惜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是保不住，你先保全自己。”当她说完这句话声线颤抖不行。她起身一封书信也被塞进了襁褓之内，乃至那枚玉戒。

　　暗卫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定会叫她平安长大。”异族的事他身处暗处却全盘知晓，他自知许湘颜是要留在这里同雍代启王。

　　“去吧。”她眼泪汪汪，手捂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大军压境，阿一扎头上的头盔掉落在地，脸庞的血迹混着汗水，却依旧是一副不服输的状态。

　　“阿爹，我也要同你一起。”远处人骑着一匹白马而来。

　　来人正是阁懿嗒之子，平日那游手好闲的的纨绔。却在此刻也学阁懿嗒握起了剑，“我异族虽小，但志气犹在，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好好好～”阁懿嗒同样身上伤口无数可仍然笑着出声，大手揽住他的肩膀，它果然没白生。

　　他啊的一声，父子俩也加入了厮杀当中。

　　“阿一扎若你将我的妻交出来，我定保全你。”阿一扎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见高处的人，猛然站了出来，他一回头，一道纤细的身体投入了她的入怀中。

　　她抬起衣袖替阿一扎擦去嘴角的血迹，却不免担心。

　　他道：“你来做何？”眼里的害怕不假，他单手就将许湘颜紧紧抱入怀中，若是换了别日，他如今这幅样子她定是要嫌弃他。

　　看到这样的景象，傅弋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似是想不到两人的感情会这般好。

　　傅弋稳住身形喊道：“阿湘，你若跟我回去，我便放了他。”

　　许湘颜从他怀中出来，“傅弋你可真叫我恶心，”她的眼神过于嫌弃，生生刺痛了傅祈。他不依不挠，“不过是个毫无修养的匹夫罢了，也值得你这般相护？可真叫我好看。”

　　“那今日我定要叫你看着他绝望死去，你才可罢休。”他声音犹如恶一般，冰冷刺骨。

　　他一挥手，两个健壮的人从他身侧而出，阿一扎看阁懿嗒父子已然抵挡不住，他还是去帮了，原地就剩许湘颜。

　　她眼睁睁看着无数将士死在她面前，她只觉得心痛，傅祈是真的不把异族的人当人看啊。

　　她怒吼：“够了，傅弋。”

　　可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一棍落在阿一扎的身上，将他打趴，他牙关咬紧，忍受着剧痛站了起来，“傅祈，是你们不守信用，破我山河，屠杀我族人百姓。”

　　如今胜败已分，他不可能叫那些百姓在送死他稳了稳身形，“我阿一扎愿以死求丞相放过我族人同我的妻子。”说完，他一顿，转头看了一眼许湘颜，她不停地摇头，阿一扎随即就低垂着眼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妻子？’

　　满天飞的烟火，兵刃声在此刻慢慢停歇下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跌入自己怀中，血迹也沾染了不少，他颤颤巍巍开口：“好好活下去，是我没能护好你。”

　　她泪流满面，“陛下娶了我大抵是运气不好，不然也不会因为我沦落至此。”

　　“我从来不后悔。我自有我的骨气，你死我亦不会独活，你的那些海誓山盟从来都做得数。”

　　大口鲜血从口中而出，“我的妻最后再让我看你一眼，下辈子······”他还未说完说，就永远闭上了眼。

　　随后才哭腔大喊，也破了音：“阿一扎、阿一扎！”她哭的肝肠寸断，周围仿佛都静止。

　　她双眼空洞，自己也仿佛破碎开来。

　　这场战争明明不用发生，可如今，她一切都没有了·····

　　她将她的尸体平稳放好，双膝跪地，低头亲了亲那张硬朗的脸，随后艰难起身，回头饿狠狠盯着傅弋，声音颤抖却坚定：“傅弋你这个恶鬼，为何这般无情，为什么！为什么！”

　　“就差那么一点啊，我本该拥有全部幸福，可你却将它们都毁了，为什么爱我的人都要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闻言，他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阿湘乖乖回到我的身边。”他紧盯着她不错过任何表情。

　　“你杀我夫君，还想要我回去？”“丞相大人的算盘怕是空了，你真以为我夫君亡了我便会同你回去？”“你不妨再天真些，他死的那一刻我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她嗤笑；“你背后之人是谁？我不相信会是陛下。”

　　"阿湘你本该是我的妻子。”他语气一顿，“没有我他也无法活下去。”

　　“以前我是渴望被爱，被人疼惜。可是傅弋你呢？我信你时你是怎么欺骗我的，拿我当别人的替身？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她身形纤细，可却不被折叠。

　　“我这辈子乃至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做他的妻。”她笑的大声，“我告诉你这个卑鄙小人，是你的自私自利害死了我的夫君。就算没有，你这辈子都将是我许氏一族的仇人。”

　　“阿湘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他语气淡然至极。

　　“执迷不悟？”她反问，“执迷不悟的人是你，你诬陷我满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执迷不悟，你为了你的仕途不惜让许家成为垫脚石，怎么不说？你表面刚正不阿，暗的里却作奸犯科。”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厌恶你吗？我许家就算没落了，我也是养了多年的许府嫡出大小姐，而你只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寒门之子，光耀满门了又如何？我如今也是异族王之妻，我懦弱仰仗他人也好，那些都是你这辈子无法接触到的。今日之仇之恨你当真认为阿裳会无动于衷？”

　　可笑，傅弋你的好日子终究保不住了，你就算死我都要化作恶鬼夜夜消磨。”

　　傅弋一招手，一名婢女弯着头朝许湘颜而去，她步步后退，可在看到那张脸时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开口，“青灯？”

　　那婢女早已泪流满面，“小姐。”

　　“你不是····”死字她没有说，高处的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果然留着她是有用处的。他朗朗开口：“青灯，若你将阿湘带回来，我便给你解药不要你死，给你荣华富贵？”

　　看见自家小姐的眼神一暗，她泪溢出眼角，“小姐，奴婢本该去了的，可奴有私心，我想活着再见你一面。”

　　她释然一笑，“本想看着小姐嫁给相爱之人，在看着小小姐或小少爷长大，可这个愿望似乎落空了。”

　　“如今我也不想自己成为小姐的软肋。”说完，她转身朝傅弋喊道：“傅弋，若是没有我家老爷和小姐你不过是一条狗，没想到忘恩负义都被你玩得如此明白。”

　　傅弋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反而抬起一旁的强弩，似笑非笑，对准了青灯，“青灯，你带阿湘回来，我自不追究你的失言之责。”要是换做别人，傅弋早就杀之后快，可这个不行，他能用她来牵制许湘颜。

　　“傅弋你牵制不了我家小姐的，若叫婗裳郡主知晓你的所作所为，定要为此血债血偿。”说完她微微回头，淡然一笑：“小姐再见！”说完将衣袖内的匕首掏出，对着脖子而去，鲜血从脖颈出溢出来。

　　眼见，傅弋暗想不好，他不顾形象的跑向许湘颜的位置。

　　许湘颜一把抱住她，她抹了抹青灯鬓角的碎发，喉咙间仿佛有异物堵塞着，她说不出话，唇齿却一直在微微颤抖。

　　“傻丫头。”她衣衫脏的不成样。随即自顾自地捡起身旁的长剑，喃喃道：“我来陪你们了，真好。”冰冷的剑划过脖颈，她下手异常快，鲜血涌出，近看能看到伤口极深。

　　那双美眸直直盯着暗黑色的天空，就在青色衣衫落入眼眸时，她用尽力气阖上了眼上。

　　她死前不想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是傅祈，他不配。

　　傅祈猛地跪地抱起地上的人，泪珠不停地掉，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许湘颜，才来找她，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她那么恨他，他不相信就这样任由他这个仇人活在人世间。

　　傅祈心痛道：“我从未奢求过什么，我只想你在我的身旁而已，我就想哪怕你一直陪伴在我就好，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卷起，铃铛声，蔓延开来。

　　一抹若隐若现的人影就此出现，傅祈还没看清，那身影手一恢，怀中的人瞬间消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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