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江往南

　　第二天。

　　裴腴掬起铜盆里的凉水洗脸，扯过一边架子上的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

　　左眼皮一直在跳，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裴腴走出门去，看着泯裴门内稀疏的弟子，有些奇怪。
　　往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今天怎么突然一下空了。

　　正巧许光岑路过。

　　裴腴叫住了他：“光岑，你要去哪？”

　　许光岑转头，看见是她，黑亮的眸子瞬间弯弯。

　　“阿腴师姐！我要去外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外面？是来客人了么？”
　　“嗯，听说从南方来了好多修士，我想去看。”

　　南方来的修士，那多半是冲着河妖来的。
　　泯裴门的弟子们应该都去维持秩序了。

　　裴腴放下了心，“那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她牵起许光岑的手，往外走。

　　两个人摸到了待客厅屏风后面，偷听前面的人讲话。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欸，谈辛苦还早的很。这妖邪一日不除，我们大家谁还有心思坐着休息。”

　　“也是。”

　　众人纷纷坐定。

　　一黑袍的高大男子起身，“在下和阳雷霆宗，雷杰明。”

　　“我们也不耽误您的时间，到这来就是想问问此地是否有那河妖的踪迹？”

　　裴祁鸣：“这事说来也惭愧——那妖袭击了鄙地的一处村子，但我们日夜守备也没再发现它的踪迹。”

　　“这畜牲！”阶下有人骂了一句。

　　裴腴盯着雷杰明动作的目光渐冷。

　　“那您是否看见过此人？”雷杰明说着，从胸里拿出一副画像。

　　徐徐展开——

　　裴祁鸣盯着那画沉默了一会，随即漫不经心道：“没见过。”

　　雷杰明有些不死心：“真的没见过吗？这女子如今恐怕以走火入魔，且与那河妖脱不了干系……”

　　“而且我听说……这女子与您关系匪浅，当然我只是想问问您是否在泠疆见到过她？”

　　裴祁鸣轻笑一声，打断他：“雷宗主抓人可不要抓到我泯裴门中来了，她的确是在下的前妻，我也说过没见过了，你们实在要搜就去别的地方吧。”

　　“我这里一向清净，不太喜欢大动干戈。”

　　四下俱静一瞬。

　　雷杰明胸膛起伏几下，最终还是忍声：“不敢，还要请掌门多多照拂。”

　　“喝茶吧，雷宗主。”

　　裴腴和许光岑各自憋笑对视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告别许光岑后，裴腴还想去村子里看看，迎面撞上了大师兄和相无津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李东垣看见了裴腴，连忙兴冲冲地喊：“宠宠！”

　　裴腴应一声：“大师兄。”

　　李东垣和放开了相无津，跑来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夸张：“我可都知道了——咏兰追你追了真久啊。还好你答应了，不然他得伤心死。”

　　裴腴愣了一下，“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赶来的相无津截断，“是呀，还希望小师妹不要抛弃我呢。”

　　裴腴：无语。

　　“对了，咏兰还邀请我去做客。”李东垣摸着下巴，决定说，“我改天偷个空就去。”

　　裴腴无奈劝说：“师姐和二师兄不会同意的。”

　　李东垣俨然一副被鬼迷心窍了的样子，正要开口，殷桃和严雁就来了。

　　“你们都在就好，刚刚又得到了消息——那河妖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过了我们的阻线，已经在岐岭作乱了。”殷桃的声线严肃。

　　裴腴愕然：“岐岭？”
　　敛琅阁的地盘。

　　“是的，我们守了几天几夜还是让它给跑了。”

　　“这妖也太狡猾了吧？！”李东垣震惊。

　　“那现在怎么办？”裴腴冷静问。

　　殷桃摇头，“这里我们走不开，因为那妖昨晚又袭击了好几家没迁完村子，现在压力很大。”
　　第一次袭击时间距现在也才过去三四天，这些村子根本来不及全部迁完。

　　裴腴沉默了一会，“都没救下来吗？”

　　殷桃说不出话来了。

　　严雁沉声说：“这些村子都相邻很远，我们赶去时那些村民已经在互相撕咬，争着往河里跳。”

　　　“没有用，他们的精魄已经被吸干了。就连……驻守的弟子也是。”殷桃红着眼把话接上。

　　“师姐，我想去岐岭。”裴腴缓声说。

　　“你去干什么？那么危险。”殷桃皱眉不同意。

　　“没事的，我们俩在金沂就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了解得也比你们多一些。”裴腴停顿了一下，“再说，我和相无津一起，不会危险的。”

　　严雁抓住了重点：“你们怎么在金沂就开始掺合这事了？”

　　“被袭击的第一家村子里有娘……”裴腴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在金沂的事。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吧，抓不到妖怪就要怪在师娘身上。”李东垣一脸不满。

　　“裴宠宠，注意安全。”严雁没有劝她，话虽说是对她说的但看的是她身后的相无津。

　　殷桃张了张嘴，却见严雁对她摇摇头。

　　是啊，裴腴是要历练的，怎么能像从前那样再躲在他们的身后呢？

　　殷桃叹了口气，上前抱了抱裴腴，“不管怎么样，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啊。”

　　裴腴点头。

　　“咏兰，麻烦你了。”殷桃对着相无津说。
　　相无津笑笑。

　　“爹那边呢？”李东垣问说。

　　“爹在照顾娘——娘受了点内伤。我还没和爹说过，等会我再找爹。”

　　*

　　裴腴估摸着裴父应该已经回到书房的时候才起身去找他。

　　书房内。

　　裴祁鸣听完了她的话后，想了一会。

　　“你要去我不拦你，况且这还是件好事呢，”裴祁鸣笑了笑，“走之前做好准备，宁可慢点也不要急急慌慌的。凡事多和无津商量，不要莽撞……”

　　察觉到自己的絮叨，裴祁鸣慢慢停了下来。

　　“看我，还把你当小孩呢……”

　　裴腴其实和裴祁鸣不亲，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层什么似的，永远无法彼此坦诚交心。
　　可能是裴祁鸣和赵湘茹有着相似的一面，对待她的这一面。

　　可偶尔她也能感觉他们对她的爱意，虽然不经常，也常不着痕迹，但好在长久。
　　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裴腴不怪他们。

　　这世上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千万种，只要承受者能够感觉到，那这千万种便都是正确的。

　　从裴祁鸣那回来，她看见屋檐下有个小弟子边啃馕饼便研读剑诀。

　　一边吃，一边念念有词。

　　馕饼又大又蠢，干巴巴的，唯一的优点就是管饱。

　　在这里待的的两三天忽然就变得真实起来了，一种久违的自在疏懒慢慢充盈四肢。

　　只可惜明天又得走了，裴腴叹了一口气。

　　“裴宠宠——”有人拖长了腔调在喊她。

　　裴腴转身，看见了相无津。

　　“你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

　　“改天你带我逛逛你们这吧？”相无津懒懒散散地提议。
　　“嗯，等从岐岭回来以后。”

　　相无津靠着门，双手抱胸：“你们这倒是和庐泉一点都不一样。”

　　哪能一样呢？从庐泉吹来的春风到这里就干燥得不得了，一点江南水汽都不剩了。
　　好在黄沙戈壁也有它的自由自在，同样赋予了这一方水土上的人独特的灵魂。

　　又想到庐泉连绵不绝的梅雨季，湿润的屋瓦以及同样湿润的白玉兰瓣，裴腴笑了笑。

　　“我们俩见个父母还挺远的。”相无津感慨笑说。

　　“不过这样也好，一路上风景挺美的。”
　　“嗯。”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就像是他们相互走向的时候，一同携带来了身后无边的盛景。

　　“明天去岐岭，先去敛琅阁一趟。有他们在，方便点。”相无津规划说。

　　裴腴也是这么想的。

　　相无津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刚刚有消息传来，在岐岭的那家村子的人有一半活了下来。”

　　闻言，裴腴睁大了眼睛。

　　第二天，天色还很青蒙。

　　有空来送他们的只有许光岑。

　　告别了泪光盈盈的许光岑，两人分别御剑而行。

　　岐岭就在金沂的上面，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才到达。下地以后，天色已经暗淡，敛琅阁内灯火通明。

　　“两位请跟我来。”门口的弟子听说他们是来找阁主的后说。

　　这名弟子领着他们到前厅，为他们上了茶水后便嘱咐他们等着，随后离开。

　　裴腴打量着传说中“金银打造”而成的敛琅阁。

　　其实外界的传闻是有些夸张的。敛琅阁厅内装致得很雅致大方，屋具都是乌木的，唯一的亮色是一尊瓷青釉亮的长颈花瓶。
　　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焚香，有安神的作用。

　　温闻善很快来了。

　　几日不见，他眼下的乌青重了一些，但神情姿态全无疲劳之样，走来时袍角翻飞，像白色的浪。

　　“咏兰，有什么事吗？”温闻善先是喝了一口茶下去才问。

　　“我们刚刚从泠疆回来，有一些猜测，想去在你们这里遇害的村子一趟。”

　　“可以的，但现在那里很乱，你们要注意安全。”

　　“怎么会乱？”

　　说起这个，温闻善苦笑一声：“你们应该也知道，村子里有一半的人被一群过路的散修救了下来。现在他们有的闹着要离开那里，有的不肯走，守着尸体谁也不给碰。那群散修把又把那里围了起来，不放人也不准人进。”

　　“说是要作首要调查。我派人和他们交涉过后才同意让我的人进去。”

　　温闻善沉默了一会，“待会我会叫卫时出来村口接你们，你们先去吧。”

　　两人道谢告辞离开。

　　温闻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眯了一下眼睛。
　　这是……追到了？

　　走出门去时，远空里忽然炸开了一道雷鸣，可以看见黑色的云翻涌着。

　　不一会，豆大的雨珠从半空中砸了下来，顿时行人惊叫纷纷，四处躲雨。

　　裴腴嗅着空气中浓重的土腥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走吧。”相无津眉眼漠然，淡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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