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

　　厕所隔间的门被人用力撞上，发出剧烈的响动。外面闹哄哄的，一时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巫钟越脖颈被人掐着，被迫仰起头呼吸。他面前的赫然是齐徐。
　　怀乐的人也来演出是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对方的胆子居然大到这个地步。巫钟越深吸一口气，抬脚用力踹他小腹。这一下的力道没有半分收敛，直接将不设防的齐徐踹趴在了不远处。
　　巫钟越缓了缓，咳嗽几声，站定在齐徐身前，趁人还没起来，一脚踩在对方肩膀上。被骤然加上来的力道压得无法起身的齐徐满脸不敢置信，他一边提心吊胆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一边怒目圆睁：“巫钟越！”
　　“怎么，”巫钟越学着记忆里这个人的模样，声音冰冷，“你也害怕是吗？你也知道这么做很恶劣是吗？”
　　齐徐咳了几声，终于显出几分弱势：“你这样，不怕被看到吗？”
　　巫钟越似乎笑了几声，他俯下身，声音极低：“该担心的是你，真被看到了……我们就同归于尽。”
　　齐徐先是僵硬，片刻之后剧烈挣扎起来。巫钟越也不让着，卯足了劲和他对抗。年少时的欺凌在长大以后终有机会得报，他几乎是下了死手。要不是最先发现他们的夏令新及时把其余几人喊过来，没准儿真要酿成大祸。
　　说归说，谁也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四个人拉偏架任由齐徐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才一边提从前一边说对不住，假模假样地道歉加撤退。外面的哄乱已经逐渐平息，溜进来的那群人被警卫控制住，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尾。
　　他们回到化妆间，云垂野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咱们先走，等谢幕估计就走不了了。”
　　IVORY舞台上开麦这事儿已经直接登顶热搜，等到结束再走，不知道有多少家媒体等着围堵他们。趁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刚刚发生的意外上，他们先溜为上。
　　其余人深以为然，几个人摸着黑从小道偷偷摸摸上车，温如玉开车。车辆在漆黑一片里启动，缓缓往最近的大道去。各家媒体还忙着追问私生的事儿，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车已经驶入大道。
　　车辆驶出几分钟以后，沿街两旁的视野开阔，窗户降下微小的缝，钻进细长的风。五个人无声片刻，俱是忍俊不禁。不知道谁带头笑出声的，余下几人也跟着笑起来。最后索性不管不顾放声大笑。
　　“爽！”江云暗朝云垂野竖起大拇指，“就该这样，没道理咱们吃哑巴亏！”
　　云垂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也跟着笑。只是没几声，车里又安静下来，巫钟越底气不足问：“咱们该怎么和燃哥说，而且我刚刚……”
　　“你刚刚做得很好，”云垂野打断他，与从后视镜里看他的温如玉对视一眼，坚定地看向巫钟越，“反抗强加的暴力，你没有错。”
　　“哎你们说，”夏令新搓着下巴，“燃哥这一趟回去干什么？”
　　IVORY正处于最好的上升期，他没道理放下整个团。很多外务都是视频或者电话解决，再不济也是领着他们去见对方。这次就他一个人被匆忙召回，总让人心里隐隐不安。
　　这个问题显然也难倒了其他人，几个人脑袋扎在一块儿絮絮叨叨猜了不少。唯有云垂野，单手支着脑袋，紧闭双眼。看起来像是累了小憩，边上几人也放轻声音。
　　“该不会是什么私事吧？”巫钟越惊叹问。
　　夏令新啧了一声：“燃哥能有什么私事啊？”

　　云垂野睫毛微颤，没有睁开。车窗外的霓虹灯快速滑过，串联成几束长长的线，勾勒着城市边缘。酒店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的车辆驶过时的声音，踩着地毯进房间，关上门，云垂野把自己重重扔在了床上。
　　他望着点亮暖光灯的天花板，侧头看已经拉得紧密的深绿色窗帘，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长长吐出浊气。太安静了，越是安静，思绪越是混乱。他掏出手机解锁，聊天界面里花欲燃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舞台的事已经上了热搜，连占三个词条。再加上后台一通哄乱里的齐徐，还有不知道有没有人拍下来的肢体冲突，情况实在算不上乐观。云垂野机械性地锁屏，又解锁，再锁屏。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僵着不动了。
　　他的脑海里像是被什么掌控，来来回回，颠来倒去只有四个字：他是队长。

　　他云垂野，是IVORY的队长，是季归舟亲自选的，是大家都承认的队长。多风光的名头，像领头狼一样。
　　他苦笑了声，实在是忍不住，点开花欲燃的聊天界面，拨了语音过去。

　　那边接得有些慢，但很安静，只听到花欲燃声音很轻地喊了他一声，然后就没说话。云垂野张张嘴，他有很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又实在不知道捡哪一句先讲。怕打扰花欲燃，又舍不得就这么挂断。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燃哥，你别挂行吗，我不说话，我很安静的。”听起来声音四平八稳的，其实捏着手机的指尖已经用力得有些发白。
　　花欲燃大概也没想到这个要求，哑然片刻似乎是在笑：“好，你先过来开门。”
　　云垂野猛地坐直，一眨不眨盯着门，似乎要把门给盯穿，看看外面的人。
　　门被人从里打开，云垂野没什么表情，眸色晦暗。花欲燃手机还贴在耳边，见到他时轻笑着说：“听说有人想我，我就来了。”
　　站在屋里的男人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这么盯着他，眸色深深，花欲燃头一回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他心跳没由来有些快，于是抬头看看寂静无声的走廊，玩笑道：“我一个人站在外面，人来人往大家都看得到我，很尴尬……”
　　话没说完，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他被大力拽了进去。他还没站稳，手腕被人单手扣住抬起，大力摁在门板上。他听见门关上的沉闷声响，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云垂野灼热的吻。这个吻里带着些慌乱与无助，像是野兽的不安与躁动，仿佛只有眼前人能够安抚，云垂野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瓣，却不深入，饮鸩止渴。呼吸和衣服一样凌乱，始料未及的急促与纠缠，花欲燃手有些脱力，手机咚得砸在地上。不过现在很难在意这些，云垂野一手抚在他腰上，唇瓣贴在他的脖颈。由下而上的姿势里，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吃干抹净，却又极尽虔诚。
　　太激烈了，花欲燃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缓了缓，骂道：“狗崽子。”
　　“燃哥，”云垂野叼起他脖颈上的一点皮肉，磨牙似的咬了咬，又松开，“我真的好想你。”
　　情绪实在是难以表达，光凭薄薄的两片唇瓣开开合合，实在难以阐明。
　　花欲燃噙着无奈的笑叹了口气，他被迫仰着脑袋，手也动弹不得。刚试图挣开，就被更大的力道压制住，云垂野膝盖挤进他两腿间，脑袋依旧埋在他肩窝里，声音有些闷：“我真的很想你。”
　　明明已经在身边了，近在咫尺，竖起耳朵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可思念根本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呼啸而来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把人控制住，以此确认那个人真的在，不是他梦境，也并非幻觉。
　　他的话里带着不自知的落寞，花欲燃微顿，收起笑，在他额头上轻吻：“小野听话，松开。”
　　云垂野依言松手，却没有退开。花欲燃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手掌缓缓抚过他的脑后。云垂野头发茂密，交界处新出的发丝有些硬，抚过时有些痒，但并不扎手。
　　他鲜少有这样弱势的时候，花欲燃望着静止不动的深色窗帘，语调轻快：“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小队长打击成这样？”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了眼前人，他突然将他紧紧抱住。

　　房间里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外面车辆的鸣笛声，云垂野沉默不语，花欲燃也不催他，只是任由他抱着。男人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人嵌进骨血才罢休。
　　须臾，他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不适合做队长？”

　　骄傲者的低头是一场震天动地的崩塌，过往建立的自信与勇敢在一息间被冲击，更甚至于击溃。在撬开细微的口子后，好不容易积攒的果决和一往无前一哄而散，流窜至不见踪影。
　　云垂野的身子好像在微微颤抖，他咽咽口水：“我急功近利了，我带着大家上台，差点酿成大错；后来、后来出了点意外，有私生进来，我没注意，让齐徐和小巫碰上了，我也没保护好小巫。我……我没有承担好这个位置，我只是自负。”
　　他说到后面隐隐有哭腔，于是深吸一口气，又不吭声了。环抱着花欲燃的手也松了几分，后者无声回抱他，手掌一下又一下，极轻地拍抚云垂野的后背，直至人呼吸平稳。

　　“我被公司召回的时候，飞机落地那会儿正好下雨，然后我看了眼青州的天气，还算不错，于是放下心来去公司。等电梯的时候恰好碰上季先生，他的表情很严肃，像是有一场硬仗要打。”花欲燃靠在门边，陷入回忆。
　　“那天是子禾头一回把整个公关部全都叫过来开会，季先生坐在那头，我坐着头，与他两两对视，长长的桌子两边是所有公关部的同事。他们严阵以待，像是要干一场大仗，气氛严肃又紧张，我也跟着有些心里没底。”
　　花欲燃像是想起什么，笑了声。
　　云垂野抬头，眼眶还有些红：“然后呢？”

　　“先坐下，”花欲燃扶住云垂野的臂弯。“我腿麻了。”
　　两个人一块儿坐到床边，云垂野给花欲燃倒了杯水，随后蹲在他腿边——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花欲燃也没有拒绝，他的目光落在男人漆黑乌亮的眼睛上，又移到高耸的鼻梁。
　　花欲燃没由来口渴，抿了口水：“他们把我叫回去，是因为我们。”
　　早在他决定和云垂野在一起时就给公司报备过，当时公关部对这事儿颇为震惊，只说先出备案，真曝光了想办法压一压。顶头上司明显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他那时面色严肃，审视的目光把花欲燃从头扫到尾：“你的意思？”
　　说的是曝光了就压下来的主意。

　　见花欲燃摇头，他面色稍霁：“没必要瞒着，子禾艺人不做展品。”
　　在太多艺人成为了粉丝的假想伴侣，变成橱窗里精致的展品的大环境里，子禾是最独树一帜的存在。甚至于在海选时就明确表示艺人是可以谈恋爱的，是可以有缺点的，是被允许出无伤大雅的小差错的。这也是众多艺人对子禾趋之若附的原因之一。
　　子禾将艺人真真正正判定成了一个工种，而不是富丽堂皇的商品。

　　花欲燃望着云垂野湿漉漉的眼眸，没忍住伸手揉他脑袋：“我说这些不是吓你，是想告诉你，人都会犯一些无心的错误。重要的是补救，而非自责。小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说着捏捏云垂野的颊边肉，“别怀疑我和季先生的选择，你是IVORY无可替代的队长。”
　　云垂野抿嘴，罕见露出个青涩的笑。

　　“季先生在谈起我们时，我在想……”花欲燃故意沉吟片刻，吊足了云垂野的好奇心，噗嗤一笑，“我在想，没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会想你啊。”

　　不止是你想我，我也在想着你。
　　那是我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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