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柴炎到底还是偏向了方木。
　　他能保证自己不会到处散播窦积严和许群的私事，是因为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能非常确信且肯定自己不会干出这种长舌妇一样没品的事。
　　可他又不是方木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随意给方木也做个保证。
　　虽然方木也不是什么喜欢乱传八卦的人，但万一哪天他在无意间就说漏嘴了呢？
　　柴炎不喜欢轻易给别人承诺，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
　　所以他给窦积严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窦积严能站在这和他提这些请求，那是因为柴炎勉强吃他苦情计那一套。
　　但他同时也知道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窦积严没资格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强行按在方木那儿。
　　想要有求于人，那就自己去拿出诚意。
　　“我……”窦积严面色青一片白一片，他磕碰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有方木的联系方式吗？”
　　柴炎：“他是你同学，你们每天都能见到，你不会主动去找他聊吗，电话里能说得清楚？”
　　废话。
　　他当然不可能把方木的联系方式给这个二货。
　　方木是公众人物，把自己的私人电话和私人微信给柴炎已经违反了经纪公司的条例，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像柴炎一样的例外。
　　窦积严没能成功从柴炎那儿要到方木的联系方式，倒也没灰心。
　　大明星的电话不能随便给别人很正常，窦积严猜可能柴炎也没人家的联系方式，即便他和大明星表面上玩得挺好。
　　从教学楼到学校寝室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小公园石子路，路道两旁的小树林投映在路灯的倒映下，柴炎身边跟着沉默的窦积严，两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路灯的斜影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窦积严突然出声道：“柴炎……你觉得，许群这个人怎么样？”
　　柴炎不冷不淡道：“你指的哪方面？”
　　窦积严语气有点干，伴随着很不坦荡的窘迫：“各个方面。”
　　柴炎给了他实话：“如果你指的是学习和成绩，许群很强，至少强过市内九成以上同年龄段文科生。”
　　“如果你指的是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世，那我不了解，也不清楚。”
　　柴炎和许群没打过任何交道，对他仅有的一点印象仅来自于班上其他人的只言片语。
　　和柴炎方木这种永远占据校园舆论焦点的人不同，许群不属于人缘很好或者在学校知名度很高的学生。
　　因为他在尖子班里“深居简出”，成绩好但也没有拔尖到能吊打所有人，总有比他天赋更强的学霸能在头排交椅里压制他。
　　他并没有大名远扬到人人皆知。
　　按照世俗里的评价体系，大概……是个性格比较稳重安静，不爱出风头，只爱闷头学习的传统好学生？
　　柴炎觉得是，但也不太是。
　　要真的是什么始终如一的乖乖仔，也就不会和窦积严这种不务正业又臭名昭著的混子在卫生间里发生那档子事儿了。
　　光天化日之下，真没几个人能摈弃自己的脸面和羞耻心，在公共场合就干起来。
　　更别提两个当事人严格意义上来算，都称不上是成年人。
　　除了被荷尔蒙糊住眼支配了原始冲动外，也有另一种可能——
　　许群本身就不是只会循规蹈矩的人，他在窦积严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可能压根就不是一个性格。
　　窦积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他吗？”
　　柴炎那句“因为你和他性格互补”还没脱口，窦积严便道：“因为他曾经把我从我爸手下救出来过。”
　　可能是心绪太满了的原因，窦积严需要一个倾诉的窗口，他情不自禁和柴炎袒露出了心声。
　　“我还没来三中之前，初中是在荔阳沿海的一个小县城读的，小县城又小又破，出不了人才，只能出一些小太妹和小混混，以及一些人穷志短，稍微一得意就飘了的暴发户。”
　　“我爸就是这种暴发户之一，外面看起来风光，但实际上他的生意经常亏本，到处都欠了一屁股债，有次他骗一个债主投资他的生意，骗了人家几十万，结果生意做破产了，他又没钱还债，自己一个人跑去外地躲起来，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我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是元旦节，新年的第一天，街上都是家家户户传出来的饺子汤圆的饭菜香。”
　　“可我没吃到新年的第一顿年夜饭，因为窦国伟的债主找来了。”
　　窦积严有点苦涩地笑了下：“总而言之，我被打得挺惨的。”
　　柴炎默然了一会儿，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被迁怒的。”
　　也是被你那个无良老爸坑害的。
　　只不过为了不再刺激到窦积严，柴炎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地接受自己并不被亲生父母所爱着的事实。
　　别说窦积严，哪怕是柴炎，也做不到能完全心如止水地接纳这件事。
　　总会在心底留下一根深深的刺，刺又扎进血肉里，留下无法疗愈的伤痕。
　　窦积严说：“我家的房子被窦国伟的债主霸占了，我被赶了出去，身上没有一分钱，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的许群在马路上捡到了睡在垃圾桶旁的我，我大概早就被饿死在了新年第一天了。”
　　“他以为我是个流浪汉，可怜我只能在垃圾堆里讨饭吃，带我去小超市买了水和饼干，还请我吃了一碗清汤面。”
　　“那面其实什么味道都没有，就是清汤寡水上面飘了几根菜叶子的素面，但我真的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一碗面。”
　　“我后来才知道许群家里其实也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比我还困难，他家是低保户，他自己是留守儿童，家里就一个老年痴呆的爷爷，他自己身上也没几分钱。”
　　“那天他兜里只有十块钱，他本来要去买只新钢笔的，他那只旧钢笔用了好几年了，想换只新的，然而他却把这全部的钱用来了请我吃面。”
　　窦积严嘴角耷拉下来，自嘲地说:“我其实……不算个好人，也没奢求过有好心人会看我一眼。”
　　可许群看到了他。
　　还把那份他从不敢奢望的福气带给了他。
　　人心都是肉做的，窦积严想不为此感动，都困难至极。
　　柴炎：“你就是这样喜欢上的许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窦积严和许群之间确实称得上有缘分。
　　我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遇见了你，你不仅不嫌弃我，还给了我一份润物细无声的陪伴和拥抱。
　　那么你在我心里留下印记，是这样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嗯，我就是这种情况下喜欢上的他。”窦积严从回忆中脱身，他说，“听上去很俗气对不对，跟偶像剧似的，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玄幻。”
　　“后来我考上三中后，以后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在第一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我又一次在学校里撞见了他。”
　　彼时的窦积严站在主席台下，校服外套随便搭在肩上，手插着兜，在队伍里站得松松垮垮，和旁边班上刚认识的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牛。
　　整个人和三中百年名校的校风格格不入。
　　直到校长念到本年度中考优秀学生奖时，在一片如雷的掌声中，窦积严无所事事地往台上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
　　主席台上的学子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捧着耀眼的奖状站在中央，嘴角衔着一枚浅淡的微笑。
　　身形清瘦修长，唇红齿白。
　　校长和校委领导挨个和他握手称赞，许群一一弯腰回握。
　　动作看似恭敬，实则有他自己的节奏和风度。
　　是连春风也眷顾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如此的，让人移不开眼。
　　窦积严和许群之间的距离那样远，台上台下至少间隔了半个大操场。
　　却又那样近，双方都像是有默契般在茫茫人海中同时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
　　而后相视一笑。
　　之后的高中时光里，窦积严都没能再逃得开。
　　柴炎听完了他和许群之间的故事，一时无言了许久。
　　他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听后感。
　　羡慕？好像不是，他又没对象，且没有谈对象的打算，别人的恋情再上头，和他也没关系。
　　嫉妒？更不可能，他不是会产生这种念头的人。
　　那就只能是发自肺腑地为他们感到真心的祝福了。
　　虽然这份初芽一样的感情是发生在两个男孩身上，不怎么被世俗所广泛接纳，但柴炎还是不吝啬于送上了正面的祝愿。
　　因为不管怎样，柴炎还是希望全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无论性别，无论身份限制，最后都能修成正果。
　　窦积严觉得以柴炎这性冷淡的性子不像是懂七情六欲的人，他能这么开明，完全出乎窦积严的意外。
　　窦积严问他：“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或者你有喜欢过谁吗？”
　　柴炎毫不犹豫：“没有。”
　　窦积严不死心：“那如果现在有一个和你玩得很好的兄弟想追你，说不想和你做朋友了，想和你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你会答应不？”
　　柴炎：……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倒他。
　　如果是两个月前，他会毫不犹疑地说不会，甚至他不介意给那个兄弟来一番沉重的打击，让他为表白即失恋而郁郁终生。
　　但柴炎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让他思绪烦躁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脑瓜子疼。
　　柴炎：“应该不会吧。”
　　起码高考在即，他没时间，也没打算去早恋。
　　再好的兄弟也不能让他高考分心，更不能挡着他的前途。
　　更遑论什么八字没一撇的恋人。
　　别说现在早恋，他未来对象现在有没有出生都不知道。
　　窦积严又追问：“那你有对一个人心跳加速过？”
　　柴炎微微皱眉，不理解：“心跳加速不就是心脏犯病了吗，看到一个人就开始心跳加快，过不了两分钟难道不会抽搐挂掉？”
　　“……”
　　窦积严只能换种方式跟这钢棍解释：“就是那种，哪怕你没有当面见到他，但只要你一听到别人在提他的名字，你就会控制不住地神经紧绷，脑子里所有的活动都打上了暂停，你只想马上听到关于他的一切的这种状态。”
　　柴炎淡淡地噢了一声，说：“那没有。”
　　至少现在没有。
　　因为大多数时候，有好感并不能和喜欢划上等号。
　　也就没法产生面对着喜欢的人的这些感觉。
　　什么小鹿乱撞，心跳加快之类的生理反应，在柴炎没有亲身体会过之前，都是搞笑且莫名其妙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