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风

　　孟哲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好在他爸妈对陈星是真心喜欢。见两个人走楼梯出了一身汗，孟妈妈催促两人快去洗澡，自己则张罗着收拾床铺。
　　“谢谢阿姨，”陈星让孟哲先洗漱，自己则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说：“我打地铺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孟哲的床还挺宽，你俩挤一挤？要不让他睡地板上。”
　　“不了不了，我睡觉不老实，睡着了万一把您儿子踢下去那得多心疼呢。”孟哲走出浴室，听见自己妈妈被逗得咯咯直笑，陈星则冲他眨眨眼睛。
　　陈星洗完澡走进房间，房间里一片昏暗，看来电缆还没修好。隐约能看见孟哲盘腿坐在床上，将干未干的头发翘在空中。见陈星进来，他把快没电的游戏机往旁边一扔，说：“洗完了？”
　　“洗完了。”停电没法用热水器，两个人只能胡乱冲个凉水澡，陈星抬手接住孟哲抛来的毛巾，说：“谢谢您嘞。”
　　“洗个澡还能洗出北京口音，”孟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第一次听说冲凉还有这个效果。”
　　“听相声学的，就会这一句。”陈星打了个哈欠，他踢掉拖鞋踩爬上地铺，孟哲妈妈铺了厚厚一层被褥，膝盖跪上去软绵绵的。
　　“把头发擦干再睡，”孟哲一边往床边挪一边说：“不然会头疼。”
　　“你不也没擦干，”陈星看他一眼，一绺绺头发粘在一起，显然还没干。
　　“那你先擦，”孟哲双腿耷拉在床边，说：“擦完我再擦。”
　　“哦。”陈星背对着床坐地铺上，把毛巾盖在头上揉了揉，嘀咕道：“方圆还说你有洁癖呢，现在看来也不靠谱啊。”
　　“那也要看人分场合，”孟哲淡定应道，他伸手摸到陈星头顶的毛巾，说；“我帮你。”
　　“……好，”陈星把手从孟哲手底下挪开，原本被撸上去的袖子随之落下，孟哲的T恤在他身上有点大，袖口几乎搭到手肘。
　　窗户大敞，今夜无风，屋角的电风扇耷拉着头，孟哲手心的热度透过毛巾传递过来，擦过头发的声响在他耳边窸窣不停，几乎盖过了夏夜的蝉鸣。
　　“好啦，”捻干发梢的最后一点水分，孟哲拿开潮湿的毛巾，说：“可以睡觉了，星儿，陈星？”
　　“嗯？”没有人扶着他，陈星的头重重往下一低又抬起，这个人打了个激灵，“啊，什么？”他下意识抬手撑住身体，半秒钟后才发现扶的是孟哲膝盖。
　　“头发擦干了。” 见陈星讪讪收回手，背对他坐在地铺上半天没出声，孟哲忍住笑说：“去睡吧。”
　　“哦……”陈星抬手摸了摸擦干的头发，说：“我帮你擦？”
　　“不用了，已经快干了。”孟哲甩甩脑袋，原本半湿的头发已经被夏季的气温烘干了七七八八，孟哲按了按陈星的肩膀，说：“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蝉鸣似乎也受停电的影响，这个夏夜比以往都要沉静，和孟哲互道晚安后陈星在地铺上平躺下来，下巴正好挨着被子的边缘，眼前则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孟哲的房间，感觉有点新奇。
　　不知道擦头发时打了个盹儿的原因，陈星此刻毫无睡意，白日的暑气还没从空气中散去，让人联想起被太阳晒了整日的暖和的海水。
　　没有灯光的纷扰，没有电扇的轰鸣，未经过滤的夜色洒了一地。陈星轻轻翻了个身，看见孟哲面朝他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边。
　　“孟哲。”黑暗中，陈星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不可闻。
　　陈星轻轻叫他：“孟哲？”
　　“……”
　　陈星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孟哲睡得很熟，没有任何反应。陈星的下巴抵在床沿上，咫尺外就是孟哲的正脸。陈星见过他睡着时的样子，天然上挑的眼尾不如醒着时明显，几簇头发不安分地搭在额前。
　　陈星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也睡着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平日也好，往后也罢，陈星觉得自己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冷静到能将过去三年抽丝剥茧，用无数已知条件证明眼前这人对自己的独特意义。
　　幽静的夜最适合坦白不可告人的心意，陈星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孟哲……”陈星的声音轻得像呼吸：“我喜欢你。”
　　声波随气息流动旋转，带起的风搅动空气中无形的颗粒，这句话具有让人心安的神奇魔力。无论对方知道与否，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所有秘而不宣的心意都尘埃落定。
　　陈星心满意足地坐起身，真切的情感如潮水上涨，而他躺在静夜般的水底，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沉着平稳，充实而满足。
　　陈星没去掩饰自己上翘的嘴角，他拉过毛巾被，预感今晚能睡个好觉。
　　直到他的肩膀被谁一把扣住。
　　陈星浑身一怔，愣愣地转过头。
　　他看见孟哲在一片幽暗里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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