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

　　老人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小安扶着周爷爷进屋后就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周爷爷反应慢，待他回过神来小安已经合上门回去了。

　　“你们是春儿的徒弟？”周爷爷倚在一张摇椅上，闭着眼睛问。

　　琴陌应了声。

　　“春儿出息了，都收徒弟了！”周爷爷感叹道，“大川享福啊！”

　　柳大川，牧春城的父亲。

　　琴陌垂眸注视着眼前这个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老头，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好朋友早就死了，并且死的惨不忍睹。

　　老头闭着眼喃喃道：“大川夫妻两刚来的时候也才二十多，那时候春儿才那么点大”他边说边用手在旁边比划了下。

　　“这孩子打小我就知道以后一定会成器，摊上大川这个爹真是委屈孩子那么多年了，还好他真的学成归来，还不忘带着他爹去享福！”周爷爷边说边笑，就好像看到柳大川真的享福了一般。

　　易青非撇了撇嘴，问道：“柳春的事您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周爷爷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好多年了！”

　　四十多年前，柳大川夫妇老家旱灾，夫妻两被迫带着孩子离乡背井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柳下村。

　　那时的柳下村还没有现在这般大，周广发砍柴路上遇到了逃难的柳大川一家三口，夫妻二人灰头土脸，脸色苍白，嘴唇上的皮都干裂脱皮了，小小的柳春就依偎在母亲怀里，倒是干干净净，只是小脸瘦的下巴都尖了，没有小孩子的精气神。

　　周广发与柳大川年纪相仿，一个人生活的他把三个可怜人带回了家。

　　他把早上刚蒸的馒头拿出来给三人，柳大川顾不得说话，直接上手就抓了个馒头啃，柳春大概是饿坏了，看着馒头眼睛都在发光，但他愣是忍住没吃，可怜巴巴的看着牧双双，似乎是在等待母亲的允许，直到牧双双跟周广发连连道了好几次谢，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拿了个馒头给儿子。

　　还好柳下村的人都好客热情，自此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在此落户。

　　牧双双长的漂亮，村里暗地里喜欢她的人不少，她温柔善良又能干，还会一手好手工，平日里就做点小帕子小丝巾挣点家用，日子过的倒也不错。

　　只是柳大川是个不成器的，成日酗酒不说，还爱跟村里那帮二流子赌钱，天天喝醉了酒输了钱就回家折腾牧双双，经常把人打的半死，牧双双性子隐忍从来不说。

　　时间久了，村里人也都清楚是柳大川打的，她总是顶着一脸的伤，旧伤未愈新伤又来，看着着实可怜，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过问。

　　即便如此，牧双双也不想让柳春知道，每次柳大川要打他，她都会央求着柳大川别在孩子面前打，然后让柳春去睡觉。

　　那时候柳春才五六岁，他就趴在门边上，听着母亲隐忍着不敢出声，听到父亲一脚一脚的踹在母亲身上的咯噔声，他没哭，第二天也什么没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暗自发誓长大后要带娘亲离开他那个爹。

　　周广发说着说着就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他望了望屋外，天上蒙上了一层雾，从门口灌进来一股风，慢慢吞吞的就要起身。

　　“怎么了？”易青非问。

　　周爷爷指了指外面道：“要下雨了，收柴！”

　　“我来！”琴陌挡住老人前进的步伐，朝老人微一颔首，出门扫了一眼，看到大门边上摆着一捆细柴，将细柴抱进了屋内，“放哪？”他问道。

　　“火房在那边，你帮我送过去就行了！”老人慢声道。

　　见琴陌走了，周爷爷忽的转头看向易青非，他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大凑上前，他个子不高，又佝偻着背，只到易青非肩膀的位置，指着他头发道：“这是你师傅给你的？”

　　易青非顺着周爷爷的目光抬了抬眼问：“什么东西。”

　　“发带啊，这是双双做的，不是你师傅给你的吗？”周广发重复了遍。

　　“你说这是牧双双做的？”易青非一惊，抬手解下不青放在手上递到周广发面前，“您看清楚了，确定这是牧双双做的？”

　　“确定。”老人盯着他手里的青丝叹了口气，“方才你那位师兄弟在这儿我不好说，这是双双做给她小儿子的，东西又在你身上，难道你师傅没告诉你身世？”

　　易青非顿觉五雷轰顶。

　　“你说她还有个儿子。”易青非瞅了一眼屋外，琴陌还没回来。

　　“有啊，双双是个可怜人啊！”周广发不禁连连叹气，“你长的确实不像双双，倒是你那个师兄弟更像，这东西不是春儿给你的，又怎么会在你身上？”

　　易青非深吸了口气，沉了面色，只道是捡的，没多说。

　　老人轻哦了声，也没再问。

　　须臾琴陌已经送完细柴回来了，他道：“柴给您放好了！”

　　老人点了点头，又躺回摇椅上眯上了眼。

　　再后来牧春城被一个来村里游历散修看上了，那人面相不佳却有一身本事，对当时的柳下村来说，简直就是个仙人般的存在。

　　有一段时间柳下村闹虫灾，村里种的水果蔬菜全被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虫，怎么除都除不尽，繁衍速度奇快，短短十天不到就把地里的蔬菜吃的精光，连树叶都被啃食了，正在村名发愁的时候，这位散修正好途径此处，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就将柳下村所有的虫子清除干净了，再后来村名们才知道他是个修道的。

　　道士约摸三四十，长相不太和善，他一眼相中了牧春城，说是看他骨骼清奇，是个修道的好材料，要收他为徒，起初牧双双不舍得，三番两次拒绝了道士好意，但道士对牧春城特别中意，而且牧春城也愿意跟道士走，牧双双便同意了。

　　“后来呢。”易青非问。

　　“后来春儿就跟着那个道士走了，后来过了好多年才回来。”老头摇着摇椅道。

　　“那牧双双是怎么死的。”琴陌问道。

　　周广发摇着摇椅的动作停了，琴陌看着周广发，觉察到他的踟蹰。

　　“这...”周广发微微掩了唇咳了几声，叹道：“她是个可怜人！她长得好看人又贤惠，村里有不少人惦记她，要不是大川，她就不会...唉！”周广发重重的的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提及此事。

　　“她是被几个流氓欺负了才会死的！”老人神色凝重，连连摇头叹气。

　　凝重的气氛弥漫在屋内，难怪柳大川说牧春城不会告诉别人柳双双的事。

　　易青非大概已经猜出七七八八，牧双双之后怀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周广发口中的小儿子。

　　几人沉默良久，周广发又叹道：“还好春儿回来了，只是最后还是没活到一年就走了...”

　　周广发话说的极慢，似是回想着往事，抬眼远远朝天上望去，乌云飘过伴着蝉鸣，他静了须臾，张口想要继续说着，易青非连忙打断：“那死了很多人是怎么回事？”

　　周广发收了目光，落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垂爱双眸又是一阵叹息，也不愿提起那段往事。

　　“双双死了没多久，村里就开始一直下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月，欺负他的那几个人莫名其妙得了皮肤病，全身溃烂而死，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要不是春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老头惋惜道。

　　“是瘟疫？”琴陌问。

　　天色已黑，周广发打了个哈欠：“不是瘟疫，是雨，那雨会杀人，杀他想杀的人…”说着说着他阖上了眼，摇椅也跟着停了，传来很轻的鼾声。

　　周广发已到古稀之年，常常浑浑噩噩，正当两人以为他睡着时，他打了个盹又醒了。

　　那场雨足足下了三个月，村里死了几百人，牧双双死后尸体被牧春城带走了，没有葬在柳下村，等他三个月后回来，村里只剩一片死寂，谁都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死的，只知道牧春城停止了那场雨，雨停之后，就再没有莫名其妙死人了！

　　后来牧春城带柳大川离开了柳下村，村里人都以为他是带柳大川去享福，再也没人见过他俩。

　　“大川虽然犯了错，但毕竟是春儿的爹，春儿能原谅他不容易，大川戒赌了吧？”周广发突然问了一句。

　　蝉鸣突然停了，乌云遮住弯月起了风，琴陌回道：“不在了。”

　　“他死了？”周广发慢慢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什么时候走的？”

　　琴陌道：“很久了。”

　　周广发双眼无神的点了点头，飘忽的眼神在琴陌身上打了转，突然道：“像，真像！”

　　他这话说的轻，琴陌没听清，说罢又去看易青非，易青非咯噔一下，随着老人的目光移动，老人看着琴陌道眼神突然噙着笑意。

　　像是得到了什么宽慰。

　　后面的事他们也能猜出个大概，其实牧春城根本没有带柳大川离开村子，他将柳大川带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丛林，一鞭又一鞭的活活将他打死，又生挖了他的眼珠，再将那些死人皮做成了黄皮纸，困在林中，不得投胎转世。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跟宝宝父母辞了别。

　　“完了，我哥和你师弟！”两人出了村子易青非才猛然想起这件事。

　　等两人走出村子才发现，熟悉的城镇映入眼帘，柳下村就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脚下，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老地方。

　　牧春城给柳下村布了一层结界，一般人并不可见，九曲十八弯多是客商，这里大多都是异邦人，人来人往都是做生意的，修道的不来此处，若不是莫忘带路，大概不会有人想到威名赫赫的墨上香会在这样一个闹市之中。

　　“无事。”琴陌淡道。

　　“我哥在当然没事，我是怕你师弟太吵！”易青非挑眉一笑。

　　路上有个摆摊的小贩在卖各种面具，墨上香的小弟子们经常下山采购，两人买了两个造型简单的，又找了家酒楼。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这间客栈很有异域风情，大堂里挂满了各种蕾丝的彩带，店里的小二和老板都是年轻的女人，大堂坐满了年轻男人。

　　一个约莫二十的女孩扭着纤腰端着一壶酒朝窗户边去。

　　她身上穿着紫衣将纤腰露出，外面罩了一层薄纱，脸上也挂着同色系的浅纱，窈窕婀娜的身姿若影若现。

　　“两位公子第一次来？”紫衣女凹着玲珑的身段给俩人倒酒。

　　“嗯！”易青非一手托着下巴弯着嘴角看着紫衣女问：“美女姐姐，问你个事，近日可有看到穿着白衣的道士经过！”

　　这间客栈是回墨上香的必经之路，视野最好。

　　紫衣女被易青非看的脸红，她缓缓收起酒壶，垂眸娇笑道：“不曾。”随后带着一脸娇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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