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随着家人，陈晏忙乱一日，晚饭后林宜钗少不得嘱咐他打开加湿器，多喝些水。他进屋后整理行装，洗漱不提，歪在枕头上和茱萸闲话一回，他妈妈要进来查看。因为她有钥匙，不用他起床，问过后直接进来了。

　　林宜钗看了两眼，问：“哟，你不冷呀？穿得这么少。”

　　陈晏往被子里缩了缩：“冷什么，我才多大年纪。”

　　“犟嘴，你看看，热水袋都用上了。”她往前走两三步，眼睛盯着被子下拱起的球，“你别灌太多热水，都涨成球了。”

　　他侧身避开：“不是热水袋，妈，你快回去。”

　　他妈妈偏不走，正色道：“你鬼鬼祟祟藏什么，老实交代，万一你爸发现，有你的好果子吃。要死，你带不正经的玩意来了？”

　　他无可奈何，慢吞吞地露出被子一角，林宜钗劈手捉了暴露的卡皮巴拉，笑吟吟地搂在怀里：“嘿嘿，南方小土豆！土豆子，土豆子，你妈妈是谁。”【虽未曾道明其主，实则跃然纸上。】

　　陈晏催促：“妈，还查起户口了？赶紧还我。”

　　林宜钗嫌弃道：“捂得紧紧的，我当你孵龙蛋呢。去年买回家，也没见你多宝贝，这会儿——哦，晓得了，这不是你的？”

　　他腆着脸说：“虽然不是我的，也大差不差了。”【批：视如己出】

　　林宜钗看不上他涎皮赖脸的痴样，丢到他怀里，陈晏一把接住，爱若珍宝地放在枕头上。她连连摇头，一戳他的额头：“你是个女孩儿，还算可爱，是个男孩子，真真可厌了。”【世俗偏见，无情未必真豪杰】

　　她回到房间，陈金城送走客人，独坐饮茶，看见太太进来，将明天要紧的应酬交代一番。林宜钗说：“儿子已经谈了一年多，你又带他去看别人，何苦添乱。”【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多事图谋金玉良缘】

　　陈金城说：“说他有女朋友，又没带在身边，空口无凭，再说了，见面交际又不等于相亲，他在家呆久了，未免坐井观天。”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家人。”林宜钗换上拖鞋，嗤笑两声，“人没来呢，一个当作来了，一个当作不存在。”

　　翌日起床，吃过午饭，阖家才悠悠闲闲出发。瑞雪纷纷，一家人互相扶着慢慢行走，陈晏撑伞，远远看到会馆的墨色屋顶。

　　进门以后，林宜钗在深红地毯上蹭掉脚底的雪泥：“这儿的雪才叫雪，咱们家里几年一次，真是过家家了。”

　　陈晏在外面行走，没觉着寒风刺骨，进屋之后，浮动淡淡茶香的暖风袭人，才觉得温暖舒适的好处。

　　一家三口一露面，里面男女老少一齐站起来笑着迎接，陈金城同人寒暄，陈晏陪坐，略略留意四周，斜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面庞像莲花瓣，脸色十分粉艳，长发拨到一边，像一湾溪水，曲曲折折向下。【脸如莲萼比喻脸型尖俏，脸如莲花花瓣，可见轮廓优美，容色俏丽】

　　他看见别人，别人也察觉了，两个人互相点一点头。一干人也撞见了，心照不宣地微笑。

　　陈金城特意说：“这是你冠伯伯的侄女秋雯，正经戏剧学院高材生，年纪轻轻便拿了金奖。今天要不是人家做东，你还没福气见一面名角。”

　　冠伯伯忙说：“嘿，这是哪里话，她小孩子还没出师，路长着呢。”冠秋雯欠身道谢。【取名自“远游憩灵境,奇节冠秋雯”，形容其出尘飘逸，不同凡响，最初设想效仿现实名角，取名“邱雯”，后来添加为两个字的名字，冠以姓氏，呼应冠军的名头】

　　林宜钗不禁暗中赞叹，到底是角儿，一举一动淹然百媚，天仙下凡也不为过了。【暗写吴、曲皆是凡女，一文中不必主角冠绝群芳，人外有人。】

　　冠伯伯又说：“难得大家聚会的好日子，我侄女献丑了，有没有想听哪一段？”

　　众人相互谦让，推来推去，要陈家人来点，陈金城看了一眼儿子：“他学理工的，你让他听英文凑合，至于戏曲，哼，我看是雅俗都赏不来。”【既贬又褒】

　　林宜钗忙说：“他偶尔也跟我看戏，前些日子还看了西厢、牡丹。”【有意漏字，母胎单身，并非天性多情，已有红娘牵线，心有所属】

　　“这不巧了，崔莺莺、杜丽娘，她都学过。”冠伯伯笑说。

　　陈晏说：“我在家都是陪妈妈看戏，并不怎么懂。”旁人再三强求，他勉强点了《桃花扇》。

　　陈金城嫌他刁钻，正要推掉，冠伯伯又觉得不错，问过冠秋雯，并没什么问题。众人都说好日子，将拒媒、寄扇、骂筵等不合时宜的章节一概否了，选来选去，一致劳烦她唱了那段《秋月夜》。

　　陈金城朝儿子叹道：“为你一句话，折腾多少事！”陈晏唯唯。【牵线不成，彼此心知肚明。】

　　盘桓几日，陈家飞回家。在机场，陈晏遥遥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张望之际，岳洋笑眯眯地招手上前，说：“好巧，居然在这儿见着你！”又介绍旁边的同伴，说也是茱萸的学姐，姓关，叫做关树蕙。

　　岳洋和关树蕙说：“这是小陈，茱萸说不定明年就成他堂客啰。”

　　关树蕙打招呼后，要陈晏转告茱萸，无论如何结婚时请他们吃喜酒。陈晏连忙答应。

　　飞机落地，冰天雪地变成了青山绿水，虽然是冬日，还是满眼苍翠。

　　仍旧是茱萸开车接他，白底黑色方格的薄花呢外套扣了一大半，利利索索地停车。【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陈晏摸了摸她的衣袖：“也不穿件棉衣，不冷么？”

　　她笑说：“又不下雪，怕什么。”打发他赶紧去洗澡换衣服，自己去厨房煮了两碗牛肉面。

　　陈晏边吃，边说：“你不一块儿去，爸爸明里暗里给我下套，我呢，一边听戏，一边还要装作不知情。”

　　“真难伺候，我不和你说实话，你恼火，我和你说实话，你又埋怨。”

　　陈晏笑嘻嘻地摸了摸她：“那还是说实话的好，敌在明，我们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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