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选项

　　尹琛刚踏进办公室，就立刻感受到一种不同于普通教师办公室的氛围。这里充斥着更浓重的、近乎实质的“书香”气息，连空气都仿佛有着知识的重量和规则的威严。
　　他的目光扫过章老师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各类档案夹和待批阅的试卷，电脑屏幕边缘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记录着待办事项。最显眼的，是悬挂在办公桌隔板上的身份卡——教务处主任：章盛华。
　　尹琛心下了然，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找到了源头。他仅仅是站在桌前，就感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审视着。
　　章盛华坐定，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看向尹琛，语速快而清晰：“尹琛是吧，你的基本情况我这边已经了解了。”他把校服递给尹琛，尹琛接过，他继续道：“相哲的教学强度，我相信你应该能适应。按目前的进度，你自己订购的那套教材暂时用不上了，不过既然买了，就当是复习资料，巩固基础没坏处。教材已经送到校门口保安室，你稍后自己去取一下。我不清楚云凌的具体进度，但我们这边的节奏会比较快，时间也抓得紧。有空也熟悉一下环境，多看看。自我介绍就免了，你也不算无名之辈，和同学认识的事情，利用课间自己解决。你的座位是第一列最后一个空位，今天晚上三节都是自习，好好熟悉一下课本，不理解的问同学就行，明天正式开始上课。”他一口气交代完，最后才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尹琛霎时感觉自己像那待宰的羔羊，连忙应下表示没有问题。只是心里对那句“教材用不上”仍存有一丝疑惑，但也没多问。这间办公室的权威感太强，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他刚转身准备开溜，章老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把他叫住：“等等，手机交一下。学校规定，周日返校至周五放学，手机统一保管。”
　　尹琛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破灭。贺淮早就跟他打过预防针，说相哲管理严格，尤其在手机这块。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到这一刻，还是难免肉痛。要知道，他从初二起就没被收过手机了，在云凌，老师对他的要求甚至是：“上课玩手机可以，别发出声音影响别人。”，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的座位常年固定在班级最后一排，主打一个互不干扰。
　　此刻，尹琛只能老老实实、内心“悲痛欲绝”地交出了手机，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顿时响起了一阵低语。
　　“这就是云凌来的那孩子？看着还行。”一位名叫章敏的年轻女老师率先开口。
　　旁边一位经验更丰富的老教师接话，声音沉稳：“从转来的资料看，他各科成绩比较均衡，单拎出来任何一科，放在我们学校也都能排上前列。唯独这个数学格格不入。”她顿了顿，看向章敏，“小敏，你这数学老师，确实得下点功夫了。”
　　章敏老师深表认同：“汪老师您说的是。”
　　而此时，已经换完校服，正走在去校门口拿教材路上的尹琛，对此一无所知。他全然不知，从明天起，他将迎来怎样“恐怖”的、针对他数学短板的特别关照。
　　这个时间点，晚自习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偌大的校园里几乎看不到闲逛的学生，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偶尔有几个请假晚归的学生匆匆跑过，看到独自漫步的尹琛，都投来诧异的一瞥，随即又加快脚步冲向教学楼。
　　尹琛独自走在路灯下，原本还想拿出手机跟贺淮狠狠吐槽一下这位气场强大的教务处主任，以及这没人性的管理制度。现在倒好，连通讯工具都没了，满腹的吐槽只能憋回肚子里。
　　枯燥、严格且“与世隔绝”的学习生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尹琛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默默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前路漫漫啊。
　　尹琛抱着一摞沉甸甸的新教材挪到教室门口，第一节课已过半。见老师不在，他松了口气，总算避开了“迟到写检讨”的坑。
　　他在斜后方的空位坐下，前排两个同学小声嘀咕起来。
　　陆羽轩道：“他怎么坐那儿？老章头安排的？”
　　“谁知道，可能是给个下马威吧。”另一人压低声音，“不过他能跟贺淮说笑，跟诸葛瑾渊做同桌也不奇怪。”
　　“走了俩怪人又来一个……我刚才看他抱着高二的书，他不会不知道我们已经快学完了吧？”
　　“过几天有统测。但他跟贺淮关系好，贺淮跟诸葛瑾渊可不对付……希望他自求多福吧。”
　　尹琛没留意这些议论，他正皱着眉翻看那本厚厚的数学教材。教材里的概念写得冗长拗口，看得他眼晕。习惯了贺淮简洁清晰的讲解，这种风格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耐着性子往下看，更头疼的是相哲老师密集的考试安排。
　　晚自习三节课，他全用在和教材“搏斗”上，直到下课，也没见到同桌。
　　第二天一早，还没从陌生环境里完全清醒过来的尹琛，直接旷掉了一个早自习。课是没上成，传说中的“同桌”倒是先见着了。
　　尹琛睡得正沉，房门被不紧不慢地敲响。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异地入睡，他的睡眠很浅，此刻被吵醒，浓重的起床气瞬间涌上，赖着不愿起身。回应敲门声的只有一片寂静。
　　“这么没礼貌？你教的？”诸葛瑾渊站在门外，听着这动静，挑着眉对电话那头的贺淮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贺淮似乎早料到了尹琛被吵醒会有这番动静，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冷硬的警告：“别动他。”那语气，若是尹琛听见，定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在不动声色地装逼。
　　当初贺淮高一刚进相哲，差点在诸葛瑾渊这吃瘪，给贺淮气得不行，最后两人直接打了一架，第二天双双被通报批评。
　　诸葛瑾渊勾了勾嘴角，玩世不恭道：“嗯，看心情。”
　　他和贺淮像两头领地意识极强的猛兽，行事风格如出一辙的强硬直接，在相哲惹出的祸事足以让老师又爱又恨——成绩顶尖，闯祸也顶尖。戴余？不过是他们混乱关系里另一个麻烦的因子。
　　贺淮又说了几句，诸葛瑾渊挂了电话，但门依旧没开。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再敲一次，悬在空中的手还未落下，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尹琛穿着相哲的短袖校服，上衣领口大敞，合着三个扣子一个没扣，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显然是没睡好，他眼袋明显，一手撑着旁边的墙借力，一手握着门把手，整个人透着一股没骨头似的慵懒和烦躁。
　　被强行吵醒的尹琛语气“核”善得能炸平教学楼：“你他妈有病？”
　　他睡眼朦胧地抬起眼皮，对上诸葛瑾渊的目光。
　　啧，怎么是个黄毛？
　　诸葛瑾渊看着尹琛这副尊容倒也不觉意外。曾几何时，贺淮也原模原样地以这个姿势出现在他面前过，不过当时贺淮说的是——“你找死吗？”
　　诸葛瑾渊和贺淮身高相仿，但此刻尹琛没空比较这个。
　　诸葛瑾渊瞧见尹琛的第一感觉：夫妻相。
　　他目光下移，从这个视角，恰好能瞥见尹琛胸口偏上位置那一点暧昧的红痕。尹琛皮肤薄且白，稍微用点力痕迹就消得慢，此刻那印记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晨间微凉的空气里。
　　诸葛瑾渊盯着那处看了两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再开口却是纯正流利的美式腔调：“Morning self-study’s almost over. Not going?” (早自习快结束了，不去？)
　　他在心里无声补了一句：贺淮，你吃得挺好啊。
　　尹琛脑子还懵着，皱着眉抓了把凌乱的头发，下意识“啊？”了一声。英文？骂我呢？下一秒，迟到的警报终于在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靠！这是相哲！我为什么还在寝室？！
　　这记晴天霹雳让他瞬间清醒，连眼神都清澈了不少，惊恐也没少多少。他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就弹射起来，转身冲向洗漱间，步伐决绝得像要奔赴战场。
　　诸葛瑾渊也不嫌无聊，就倚在门口等着，还顺手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贺淮。
　　等尹琛收拾利索出来，已是五分钟后，可惜下课铃也在他关上寝室门的同一刻无情响起。
　　又要写那该死的检讨了……教学楼离这不远，走走也就三四分钟。尹琛在心里哀叹，没心思打量周围。
　　意识到早自习已然错过，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慢悠悠地往教学楼晃荡，只要赶在上课铃响前进教室，问题大概就不大。
　　这懒散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要改也得先适应相哲这套堪比军事化管理的规章制度。
　　在云凌，他能在寝室窝一天，不学照样稳坐年级前五；但在相哲，一天不学，落下的进度能让他追到吐血。贺淮提醒过他，早自习前寝室会响预备铃，五分钟后准时锁门，不管里面的人出没出来，一旦被关，只能等到早自习下课，外加一份千字检讨。

　　下楼梯时，尹琛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身边这位“金毛”的不同寻常。
　　他没穿校服，一身低调却难掩奢华的私服，金发耀眼夺目。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耳骨上一连串三个简约的黑色耳钉，耳垂处还缀着一枚。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和“规则算个屁”的张扬。
　　尹琛认出几个奢侈品牌的Logo，心里嘀咕：真够烧包的……这哥们谁啊？他看着愣了愣，这是混血版古惑仔？
　　诸葛瑾渊察觉到他的目光，指尖在屏幕上一划，手机利落滑进口袋。他侧头看向尹琛，那双罕见的浅金色眼瞳在晨光映照下，像淬了冰的琉璃，冷感又锐利。
　　尹琛的第一反应是：嚯，瞳色也是金的！第二反应才是偷瞄被抓包的尴尬。
　　他脑子一抽，为了缓解气氛，脱口而出：“你叫什么？我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诸葛瑾渊听后，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气氛瞬间凝固。
　　你在说什么啊死嘴！死脑快转啊！尹琛内心疯狂咆哮，已经完全后悔刚才的莽撞。
　　尹琛下着台阶，正想自报家门挽回一下，诸葛瑾渊却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笑：“问别人姓名之前，难道不应该先介绍自己吗？贺淮没教过你基本的社交礼仪？”
　　确实是自己失礼在先，但关贺淮屁事。
　　尹琛不明所以，面上却扯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赔笑：“你好，我是高二十班的尹琛。”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诸葛瑾渊低眉，语气平淡地回应：“同班，诸葛瑾渊。”他顿了顿，又道：“混血。”
　　我去，还真是混血的？尹琛听后，目光若有若无地又在旁边这位混血儿身上扫了一圈，不得不再次感叹混血基因的强大。
　　尹琛点点头。此后，两人再无交流，沉默地走向教学楼。
　　等他们抵达教室门口时，距离上课铃响还有半分钟，但任课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开讲。
　　门口骤然出现的两张风格迥异却同样惹眼的脸，瞬间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上课了知不知道。”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上了年纪的女老教师，语气不乏严厉。
　　尹琛刚想说这还没上课，不算迟到，可惜诸葛瑾渊比他快一秒。他道：“您老说啥呢，这不还没上课吗。”话音刚落不到三秒，上课铃就响了。
　　尹琛愣了愣，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翘起了。不止是他，班内还有好些人都忍不住。
　　尹琛偏头不去看老师，目光却无意间撞上前排徐琳恩投来的视线。对方眼神复杂，尹琛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喜，迅速移开眼。
　　不想有交集。
　　汪赟把书拍在讲台上，严肃地看向诸葛瑾渊：“那现在呢？”
　　诸葛瑾渊从容道：“现在的事另当别论。”说完便径直走向座位，尹琛只好跟上去。
　　班里不少人正失望于这场“争吵”结束得太快，讲台上的老师却并未罢休。
　　尹琛刚坐下，就被点名：“尹琛，3000字检讨，放学前交来。”
　　尹琛一愣：“什么？”
　　汪赟紧抓不放：“扰乱课堂进度，不该写吗？”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她又转向诸葛瑾渊，火气更盛：“诸葛瑾渊！我说过到校要穿校服！手机为什么不交？还有耳钉，什么时候摘？你看看自己，哪有点学生样子！”
　　偏见几乎凝成实质。
　　诸葛瑾渊却压根没理她。尹琛转头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已塞上了耳机。
　　尹琛敲敲桌子，用眼神示意。诸葛瑾渊单手摘下一边耳机，看他。
　　“老师叫你。”尹琛说。
　　诸葛瑾渊这才慢悠悠地收起手机，摘下另一只耳机，站起身，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客厅：“您刚说什么？没听清。”他抬眸直视汪赟，那股“爱谁谁”的劲儿扑面而来。
　　尹琛心想：这人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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