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

　　确定完第二期的短视频主题，陆无为就立马投入到跟张婶学竹编画的工作中。他为了上镜自然，动作娴熟，白天就去张婶家请教，夜晚自己就在家捣鼓。
　　细篾条锋利异常，陆无为一个新手，动作再小心也经常会割破手，稍有不慎，手掌和手指会刺入竹刺。好几次他会特意选在祁栩码字的时候，偷偷摸摸在厕所挑刺。

　　一个秋日和煦的下午，陆无为坐在张婶的院子底下，剖蔑。
　　张婶反复交代，剖蔑的时候要一寸一寸地往前送，手眼共用，不能急，剖出来的篾条才能粗细均匀。
　　张婶自己则在编一副客人订制的高精度竹编画，不时会扫一眼陆无为，指点他干活。
　　“瞧瞧，剖的有模有样的，那些竹子都是他自己去后山亲自砍的。”张婶编织篾条的时候，还不忘跟祁栩聊天。
　　祁栩则拿着手机蹲在张婶身边拍素材，他还得时刻注意，定好拍摄角度，回去配合脚本做分镜设计。
　　“张婶，你跟我透个底，陆无为跟你学了这么多天了，他手艺怎么样？能不能够得上当你的传承人？”祁栩低声问。
　　“哪那么容易。”张婶嗔怪地瞪着祁栩。
　　她亮出自己的手掌，手掌和指尖全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掌纹和指纹全磨光了，摸上去很打手。
　　“瞧见了没？”张婶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的传承人已经定了，不过陆无为学得确实有模有样，拍个短视频足够了。他受不了这份苦！”
　　张婶心眼实，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是轻看陆无为，她是知道这条路的艰辛。
　　她从小就跟着师傅做竹编，手上的皮肉就没有一处是好的，经年累月的反复练习，动作熟了，手上磨了一堆老茧，再硬的篾条也刺不进肉里。
　　陆无为是踏实肯干，倘若没读什么书，没有太大的抱负，她肯定就收下陆无为了。
　　“他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张婶叹了口气，“我束缚不住他。”

　　张婶像是瞥见什么，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陆无为跟前，一根根检查剖好的篾条。
　　“这根太粗！”张婶的手在陆无为的胳膊上重重一拍，“要粗细一致，编出来才平整好看。记住了？”
　　“哦。”
　　陆无为听话地挑出不合格的篾条，想再用刀剖细点。
　　张婶把他手里的篾条夺走，恨铁不成钢地说：“篾条返工最容易伤手，一开始剖蔑的时候就要一次到位！剖蔑条跟做人似的，没有重来的机会，要做的就是把握当下，没有回头路可走。”
　　张婶让他剖完后把篾条打磨光滑，别伤了手，教导完才踉踉跄跄地坐好，继续干起手里的活。
　　忽然，张婶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一部老年语音王手机。
　　“你到门口了？！”
　　张婶乐呵呵地起身往堂屋走：“哦，来了，来了！小祁，你别搁陆无为身边拍了，你来！”

　　祁栩将信将疑地跟着张婶进了前面的堂屋，张婶急忙忙去偏屋取竹编画。
　　声音从房内传出来，说让祁栩先帮忙招呼一下客人，她马上就来。
　　堂屋的采光不好，张婶又不舍得开灯，黑黢黢的。祁栩只注意到，来者戴了顶蒲帽，一身黑色中山装出落得干净整齐。
　　一进屋，男人便熟门熟路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将头上的蒲帽摘下放在腿上，冲祁栩轻笑了一下。
　　去哪儿书屋，葛老头！
　　祁栩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两人没有打过照面，老头也不认识他，坐姿显得有些不自然。
　　张婶取了竹编画，找了个塑料袋套好了，才递给葛老头：“我昨天还琢磨呢，以为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哪天出摊顺道帮你捎过去。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你怎么过来的？这么远的路。”
　　“度假区有人刚好顺路，送我过来的。”葛老头说话中气十足，仪态从容，没有腐朽的老人气。祁栩在他身边站久了，还能闻到很清爽的洗衣粉味道。
　　老头简单地喝了口茶，提着画就要出门，张婶吆喝住他：“画你不看看？”
　　葛老头招了招手：“你的手艺我信得过，不看了。”
　　这话张婶听得心里舒坦极了：“这时间也不早了，马上要吃中饭，吃完再走呗，我下午要去送货，捎你一程。”
　　葛老头果然停了脚，折回来。
　　张婶以为他不走了：“我早上买了点排骨，给你炖个排骨白菜吃。”
　　葛老头呵呵一笑，说自己上了年纪，吃多了荤腥不消化，转而话锋一转，问她店里的招牌是谁写的。
　　这不就巧了，张婶越发来劲，兴致勃勃地跟葛老头介绍祁栩，满肚子的自豪，说那几个瘦金体就是出自他的手。
　　葛老头满意地点点头：“你跟老师学过？写得有点感觉。”
　　祁栩经不住夸，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我兴趣爱好广泛，没事自己琢磨，自己练练。”
　　“喜欢写字？”
　　“跟着瘦金体千字文临摹的。”
　　阁老又问：“那你喜欢看书么？”
　　“闲暇时会读。”祁栩回他，“也是爱好之一。”
　　“最近读什么？”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葛老头笑笑，不回答，拂袖而去。
　　留祁栩站在原处呆站着，良久，张婶才感慨：“不错。”
　　祁栩目视着葛老渐行渐远，总觉得他有股子藏不住的傲气，又像是文人的风骨一类的。
　　“什么？”祁栩回过神。
　　“他夸你不错。”
　　夸了么？祁栩有点惊讶，他怎么没听出来，葛老头的性格真古怪，说话云遮雾绕的，看不出情绪。
　　“他一个人惯了，不怎么爱跟人搭话。我认识他好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他打听人，你这笔字，挺合他的胃口。”
　　正好聊到这里，祁栩就不拐弯抹角了，开诚布公道：“葛老是个懂书法的人，‘去哪儿书屋’五个字就是他题的。”
　　“这个倒是不假。你这么说，就说得通了。”张婶说到这里豁然开朗，旋即气鼓鼓地开始指摘葛老头，“本来我是找他帮我题字的，他死活说没空。我说我给钱吧，他又说我侮辱他，性格古怪得很！我跟他认识十来年了还这样，其他人他得冷淡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他家里人呢？”祁栩忍不住八卦，“也不管他么？”
　　“单身汉一个，哪有什么家人？不过活得倒是轻快。”说完，张婶进屋做饭去了。
　　中午炖了排骨，又炒了一份青菜，做了个紫菜虾皮汤，硬拉着陆无为和祁栩一起吃中饭。

　　饭后，张婶教陆无为做竹编画，祁栩也跟着在一旁学。
　　一根根篾条在张婶的手里化成了柔软的笔锋，经她的手后，能化腐朽为神奇，祁栩直呼不可思议。
　　张婶编一副图形复杂的竹编画，有时要消耗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陆无为刚入门，编的是最简单的简笔画。
　　几天后，陆无为的编织画小有所成，虽然有瑕疵，却到了张婶的赞美，新手编成这样已经很出色了。

　　晚上，祁栩跟周正说明了目前的进度，不出意外马上就进入第二期的拍摄了。
　　“听你指挥，我这边的团队供你调遣！”那边声音飘飘然。
　　“哟，周老板心情不错。”祁栩笑道。
　　“得了吧。”周正呵呵一笑，“我跟多乐商量了，打算去趟千户苗寨度个假，把感情问题解决清楚。”
　　陆无为刚好洗完澡进来，就窝在懒人沙发上，脑袋湿漉漉地往祁栩的身上蹭。
　　祁栩被蹭的很痒，又得忍住不笑出声，一惊一乍地去扳开他的脑袋，低声喝他：“有水！”
　　陆无为把手机点免提，冲电话里吼道：“小两口去度假，咱们就别打搅人家了呗，省得败人兴致，万一有点什么问题，这罪名咱们可担不起啊。”
　　周正也呛他：“别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陆无为，别以为现在你是短视频账号的主角，有了点粉丝流量就飘了，路还长着呢，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恩人。”
　　“我那是实话实说。”陆无为问祁栩，“是不是？”
　　“我们还没出发呢！”周正板正起来，“咱们说正事，祁栩，你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开拍？”
　　“明天。”陆无为满口答应。
　　祁栩背着电话，低声说：“陆无为，这么着急？你不再练练？”
　　陆无为倒是不配合他，嗓门放得贼大：“这有什么好练的？再不拍，更新就赶不上了。唐总那边还等着做动画插入呢，我们得给对方留时间，把时间卡死，对双方都不好。”
　　这番话深得周正的欢心，于是，两人一唱一和的，就把明天拍摄的事给拍板了。
　　反正，陆无为和祁栩这段时间天天泡在张婶家，拍摄地点也不用踩了。所有的脚本分镜祁栩也研究的差不多，只要陆无为不出错，完全可以直接拍。

　　第二天拍摄日，林二木的摄影工作室没活，就帮着周正盯现场。
　　从后山砍竹子起，祁栩用摄影机记录着一根竹子完美蜕变成一副精美竹编画的过程。
　　陆无为的状态很饱满，相比第一次动作也更稳重了，偶尔还会扬起眼角，露出一个不刻意的浅笑，撩人于无形。在镜头里，更显清新自然。
　　有了上一次的磨合，大家各司其职，拍摄得异常顺利。
　　陆无为编织竹编画的过程连续拍摄了一个星期，大家苦熬了一个通宵之后，终于顺利杀青。
　　周正去了千户苗寨度假，跟后期对接的活儿就落在了林二木的头上。
　　林二木干起活来不卑不亢，居然有点小老板的气势在里头，搞得多乐姐公司的后期每次修改完demo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骂。

　　“怎么样？”林二木回到家，陆无为就问进度。
　　林二木从火锅桌上倒了杯茶咽下去：“祁栩哥那边定稿了，已经发去唐总的公司做动画插入了。”
　　“可以啊。”陆无为正蹲在地上给“铁锅炖”喂骨头，“越来越有范了啊，后生可畏。”
　　“爸，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林二木得意地尾巴翘得老高。
　　林琳婶打趣他：“还得多亏小祁！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庆祝一下，我弄了点牛腩，吃牛腩火锅！”
　　“我没意见。”陆无为打了个响指。
　　“诶，我刚说呢，没看到祁栩，他还在工作室？不是短视频拍完了么？今天有活儿啊？”林琳婶从冰箱里拿牛腩放在搪瓷盆里化冻。
　　“也不算正儿八经的活吧。”林二木坐在椅子上刷短视频。
　　“有活儿就有活儿，什么叫不算有正儿八经的活儿？”林琳婶不明白了。
　　“林琳婶，顾挺的儿子不是这几天马上满周岁么，他们一家三口去工作室拍一套全家福，林二木盯短视频后期没空，祁栩就帮着拍几张照片。顾挺硬要付钱，祁栩不收。反正最后就是没给钱，帮忙拍照。以林二木的商人逻辑，只要没给钱，就不算正儿八经的活儿，算空手套白狼。”
　　“很麻烦么？”林琳婶不太懂，问了一嘴。
　　“麻烦倒不麻烦，祁栩刚好有空，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忙免费拍了，反正都是熟人，要钱也不合适。”
　　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林琳婶立马变脸，指责他儿子还不如祁栩一个外来的懂事，顾挺跟陆无为关系这么好，又天天帮给火锅店送快递，既然也不费事，免费拍几张照片怎么了？怎么这么唯利是图呢？都是一个镇上的人！
　　“我怎么唯利是图了？”林二木知道自己说不过母亲，只得嘀咕，“我们工作室是盈利，又不是做公益。好家伙，今天镇上你拍全家福，明天他拍婚纱照，都来找工作室拍，还要不要挣钱了？”
　　说完，他愈发觉得自己没做错，声音不自觉大了几个度：“烂好人，别人才最容易坑你！”
　　林琳婶被儿子说了一道，自觉理亏，但又咽不下去这口气，把搪瓷盆往桌上重重一砸，发出“哐当”一声响，吓得林二木打了个哆嗦。
　　眼看这母子俩又要兵戎相见了，陆无为立马缓和道：“也没这么夸张。镇上不兴拍照，工作室大多都是给旅客拍，偶尔破破例问题不大！只要不耽误正常商业拍摄就行。”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林二木赶紧顺坡下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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