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

　　灯光通明的世博会会场热闹喧哗。大厅上，赛博武士整齐划一推打着太极，其下间，男女赛博司仪为来往宾客微笑着递去饮料。

　　首席执行官被一圈观众围着，他捏着身边某位大叔的脸，展示并解说，示意大家伙看去屏幕，镜头里的大叔却变成了可爱萌妹，这是WD公司已相当先进的AI换脸技术。

　　有宾客，也有投资人，更有创业团队，各自交流健谈，探讨着市场潜力和商业前景。

　　忽地，大厅稍黯，中央穹顶有投影映下，如星光般璀璨点点，在众人眼里展开一副山水墨香美轮美奂的画卷。

　　同样，一行墨字浮现而出，“宁静致远”四个字后露出安境的脸。他表情平和，跟身边的西装男交谈着非本国的语言。

　　这就是WD公司当今老总，姜国人。当初《彩虹之眼》电影的最大投资商，大搞有关荧芝的文化宣传，也曾背地里支持果烟诗粉的产业链制造。被封杀后，又良心发现开始洗白，先支持海下蓝洲基地建成，又产业转型开始搞科技产品。

　　他俩正聊着。杯盏交错后，A区市长和孟局长还有走来，其后队列中跟着边律还有几个工作牌工。

　　WD老总身边的助理侃侃而谈着：“王贤之，出身名门望族，著名书法家，文学家，代表作《凤凰楼记》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

　　笔锋犀利，确实也……有几分神韵。安境见之，听到最后一句话噗嗤乐了出声。

　　“安书记。”A区市长和孟局跟他握了个手，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孟局跟安境耳语，唠嗑：“倒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同时，安境偷摸着敲上了手环发给边律：盯住柳市长。

　　边律远远地望了他一眼，点头。他跟负责拍照的刘莉貌似闲聊着掩人耳目，观察去了大厅里分不清敌友的众人。

　　“艺术嘛。”互相递了个视线，心照不宣带着讥笑，安境压低了嗓门：“外行看热闹，内行递人情。只要有人看得起，那管他什么红白萝卜都值这个价。”

　　“这不？不晓得哪里刨出来的凹成个名家。哎呀，指鹿为马，大家伙其实也都门清得很，看破不说破嘛。主要是A区招商引资，谁能跟钱过不去呢。孟局，你也知道，我就一跑腿的，主要是上头看着呢。”安境举止悠然，惬意松弛的少爷架势。

　　孟局一听，微微瞠目，四下扫视一眼。想起来上次实践基地一聚，压低了嗓门悄声问他：“所以，海橘公司？”

　　“姓林的还算本分。”安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指尖摸着外套夹层里什么，“他要是敢不听话，今天，也是他的下场。”

　　孟局看去了安境指尖稍拨，露出了外套内夹层配的手枪。

　　今天？也就是说鸿门宴！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适，颇有些忐忑说：“兴许是市场乱相，倒也不一定真是你们怀疑的那样。”

　　“谁知道呢？特殊时期，宁错、不能放过。”

　　安境说：“这玩意啊，有时候大师和小丑也没分别，梵高再怎么牛也都是死了才出名，能把艺术追求和审时度势融在一起的，才能早早地出头。——像这样大张旗鼓的，不聪明。”

　　孟局咽了咽口水，像是被震慑。他挤出个笑来搪塞了安境两句，转头就走，拨了内线喊司机，不想身临其境下面的事。

　　造假艺术，扰乱市场，尤其可值得一提的是，以招标之名向A区官员行贿，谁知道挂正厅那幅所谓的《凤凰楼记》，是不是已经成了这些个权贵们洗钱的一环？

　　安境依然笑着，站去了WD总裁和A区市长身边，迎着媒体们亮飒飒的镜头眼睛微眯。

　　与此同时，某处装饰富丽的包间被撞开，一行军兵带着冲锋枪杀了进去指着众人，四五个男人围在棋桌打牌抽烟缭绕，隔帘后那边沙发上的男女纠缠不清，动作停下嬉笑乍止。

　　卖.淫、群.趴、灰色交易。

　　沈强抹着头发进了来，点开手环对比着人脸往里头扫了一眼，笑了笑：“真是收获满满啊。”

　　气氛凝固。骤地，咔哒一声门响了，郑副局长提着腰带走出来“怎么不吼了？一个二个转性了？”再抬眼，嘴里烟掉了。

　　“该拷铐，该刀刀。”沈强横他一眼，转身把房门带上了。

　　门合上了，几声枪响乍起。安境手环震动，划过一条小红点，简单四个字：任务完成。他淡淡勾唇，问了隔壁这位身价过亿老总一个困扰了他很久以来的问题：“记得当年WD公司资金链断裂，公司陷入谷底，我一直很好奇，那样的绝境下，你是放弃了热爱的文学创作，去挽救父亲遗留下来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那么，究竟是什么驱动着你死地反击的呢？”

　　“一个强大的灵魂。”良总回答。他其实也算年少有为，这才三十五出头的年纪，他含着泪带着对父亲的缅怀和追思说：“我是想当一名作家。但是，梦想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不会说什么如果实现不了梦想那就怎么怎么样，不是这样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必要执着，什么坎儿都会过去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在场之人都知道他是指，当初付不起员工工资被楼下拉横幅，心理压力大而上天台一跃而下的父亲。

　　“所以良总心里还是怀揣着艺术梦的。”安境干笑了两声，转身看去了挂展墙上那副《凤凰楼记》。他喃喃轻声念上了：“凤凰于飞，翱于九天，翙翙其羽……那就祝你成功咯~”

　　他转身，跟良总碰了个杯。叮地清亮一声，剔透的玻璃杯里红色液体慢缓摇曳，反射出安境神秘莫测的诡笑来。小良总看去了安境转身下台的背影，有些不太理解，却看到他随手一摔，扔了手里的玻璃杯子。

　　碎响清脆，惊醒了满场众人。

　　安境转身，掏出了一把手枪，转脸朝向了良总指过去，砰声！正中脑门。血溅当场。良总瞪着圆眼睛倒下了。飞出的血珠弹去隔壁赛博女司仪唇上的笑，它不明所以，妖冶而美丽。

　　又是一声暴响！大厅门被踹开，来者是A区纪检委和中央反贪总局。个个干部气势逼人动作干练，掏出了手枪，手铐，尾随几个小西服女职员还抱着点钞机。

　　“早在公纪年初，WD公司就已经是蓝洲首富，市值估价超过三千万个亿。虽说第一桶金来得不干净，但人家后来倒也知道安分守己。”安境丝毫不拖泥带水又继续拉了一下上膛，指去了A区市长，鬓白花斑和蔼的小老头顿时面目惶恐扭曲。

　　“商人重利也就算了，管辖一个区的市长，你家里又是哪里来的一栋金墙呢？柳市长。”安境铿锵置地说：“姓良的没少给你使钱，你也没少给WD公司开后门是吧？”

　　他都已摸上了侧门把手，这才刚刚把脚给踏出去，又是一枪！没中，把柳市长吓得一个腿软，边律循声看去，却发现不是安境。他的动作还保持着半举，而是个黑眼镜抿着棒棒糖的寸头。

　　男人穿着的西装宽大，露齿一笑，恶意满满，几乎是眨眼间又开枪射去了安境。边律猛向他冲了过去，同时把手上的相机往寸头男砸去，依然很准，寸头男手腕被撞，那一发射歪了，他唾了一口。

　　朝边律别脸，横眼瞪去。边律一拳过去，跟寸头男刚了起来。招招到肉，沉默着要置对方于死地。双双缠斗，翻了一桌佳肴好菜盘。

　　动作只在呼吸之间。安境只多心扫了眼边律，那侧门的小老头看准时机，砸开门，猛往楼下冲去“追！必须抓活的！”安境恨声一句吼道。也提着枪踹了门冲了上去，开始楼道追逐战。

　　跑得越快，脚步声越大，安境看准，一枪射中了柳市长的小腿肚。小老头体力不行，三两步就瘫了地上，安境追上去刚掏出手铐。平台防火门开了，杀出一壮汉来，也是个宽西装的寸头男，手里一个保龄球棒就往安境脑门上砸。

　　呼声猎过，撕破空气。躲不开，太快了！安境被打得眼冒金星，恍惚片刻，差点连枪都握不稳，只感觉到额间有热流涌下，右边眼睛模糊了一片，耳朵里嗡嗡的。

　　“安境——”像是有人忽远忽近地在喊他。

　　安境靠在墙头，血浸了半张脸胸腔呼吸剧烈。边律慢了半拍，冲下来先一枪爆头过去！送走了二号寸头男。他扫了一眼安境，怒火中烧。

　　他一腿过去，快如闪豹，姓柳的胸口被踢出一口老血！“边……”安境想拦他，整个身子都是晃的，嗓音羸弱虚浮至极：“不能，让他死。要带回去……审案子。他知道很多。”

　　边律忙搂上了他，愁容不止，安境倚他怀里喘着气：“没事，我就是有点累。歇会，歇会。”血几乎浸湿了他半个肩头。

　　边律心乱如麻，好在楼上有人下了来支援，他交代一句这就是柳市长，拦腰搂上安境想把带他下楼去。“松手……不准公主抱我。丢人。”安境嘀咕，推开了他，自顾自撑着个血手抓上了楼梯扶手，头脑不清醒地踉跄又缓慢地下着楼梯。

　　“好好好，我背你。”边律搭上了他的手，可算没再被拒绝，安境闭上了眼，呼吸微弱，不吭声了，头耷拉地垂在他肩上。

　　只楼上传来制服人犯的严厉喝声。楼梯间安静，甚至冷寂，只边律一步步的脚步声回荡，还有滴答、滴答、滴答，是安境额上的血落地砖上的碰声，就连他的鼻息也愈发稀薄。

　　“安境，安境？不准睡昂。”边律有点慌，“来陪我聊天。”

　　“操。你好烦……我好困。”安境慢吞吞地说，语气听起来很重很重，他整个人也涣散，像没力气似地好几次要滑下去，被边律提着往背上捞了好几把才稳住。

　　“你不准睡。”边律皱着眉，说：“我想听你唱歌，你唱歌吧。唱什么都行，给你提提神，你这一睡……我，我待会叫不醒找谁说理去。快点昂，唱歌。”

　　“好……满足你个，神经病。”安境嗓音无力，但音准极好，“两只老虎，爱跳舞……小兔子乖乖，拔萝卜，我和小鸭子学走路……”他噗呲笑了又继续，“童年是，最美的礼物。”

　　这首儿歌，本应该是欢快的曲调。可在这时候的边律听起来，宛如悲歌哀曲，他忍着愤懑压抑的情绪，哽声说：“再来。”

　　“直到我们下楼为止。”边律说。安境哼了声，他又怎么不会懂边律意思，动了动乏累的眼皮，轻声：“我真想，就这么死了，反正都是早晚的问题，你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累。”

　　“唱歌！累又怎么了？人类人累活着就是累！”边律吼他说：“你一了百了痛快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爸！程佳澄！还有那个江什么，包括你的一大堆前任们！”

　　“看啊，你们这些人，哦不不……是咱们信奉的文化，都不是为自己活的，是为了所谓的社会审视而活的……”安境喃喃道，真是服了，脑子都砸成这样都还能想哲学问题。

　　“安境……”边律双目赤红，从酸涩的喉咙中挤出嗓音来：“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你不说，我也不问，我只想你，我只求你，为了我，就当是可怜我，活下去好不好？”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好不好？”边律几乎哀求。安境呼出一口气，像是高兴，又像是荣幸，更像是疲惫，他酝酿片刻，吐出一句能让边律听清的“好”，心如刀口剜肉。

　　——你这么任性，那我以后走的时候，该有多舍不得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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