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

　　话题开头后，乔辛也没了犹豫。
　　他开门见山，承认：“是。”
　　顾淞往乔辛的方向走过来，他慢慢出现在了灯光下，眉目清冷，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和嘲弄，如同来自黑暗的毒蛇，从体内流淌着的就是冰冷的血液。
　　他走近，乔辛也让自己僵直地立在原地，形成对峙的姿态。
　　顾淞指了指自己的下颌处，眼角处。
　　乔辛这才看到几块略深于肤色的粉块，是盖了层化妆用的遮瑕。
　　“应天和有没有和你说，他专朝我脸上打。”顾淞点了下皮肤，发出一声细微的“嘶”声，“明知道我今天还有生意要谈。”
　　“大庭广众之下对领导出手，足以证明他这人有多么行事冲动、暴躁易怒，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就算离开盈成，还有什么公司敢要他呢？”
　　顾淞说的这些，乔辛事先倒也想到了，所以暂时还未显露出被捏住软肋的意思，面上还算是冷静。
　　顾淞打量着看向乔辛：“你能提什么条件，让我原谅他呢？”
　　乔辛无法抑制地向后微仰身子，咬着牙说：“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把盈成还给殷知渺。”
　　顾淞诧异地睁大了些眼睛，没想到乔辛还能得寸进尺，提个更夸张的要求。
　　半晌，眼里染上讥讽：“你是为了殷知渺，还是应天和？”
　　乔辛绷着嘴没解释。
　　顾淞伸手拉住乔辛垂落在一旁的一只手腕，乔辛本能性挣了挣，没挣开。
　　只能由着顾淞将自己拉到了天台的边缘。
　　落在空心木质地板上的清脆脚步声停下。
　　顾淞站在栏杆附近，引导着乔辛往下看。
　　数十辆价值不菲的商务车停在楼下，还有不少保镖在附近戒备或者等候着。
　　“这些人都是今天来谈生意的，盈成也是要买卖的其中之一，价值够买下十栋我们脚下的这座楼。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把它让出去？”
　　顾淞轻描淡写地提问。
　　乔辛局促地收回视线，他解释：“我没有异想天开到让你白给……”
　　“不。”顾淞打断他。
　　他兴味盎然地瞧着乔辛，拉着乔辛让他背对栏杆，面对自己。
　　接着他将双手落在乔辛肋骨处，用力一提，让乔辛坐在了一米过高的栏杆上。
　　乔辛刚才还想着挣开，下一瞬却只顾得上紧紧抓住臀部两侧的细长栏杆。
　　他被顾淞桎梏在双臂间，小腿也被他的身躯挡住，根本没办法跳回天台。
　　乔辛回身看了眼身下，愈发觉得地面遥远、楼层高耸。
　　他不由得手心出了汗，神经质地在栏杆上摩挲了几下。
　　顾淞没有等乔辛出声，自顾自地，与乔辛平视着，温柔了语调商量道：
　　“我可以还给殷知渺。
　　“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不能再见应天和。”
　　乔辛沉默。
　　顾淞耐心补充，明明语调和神情是平和的，但唯独听在乔辛耳里是冷的：“除了这个办法，你没有别的选择。”
　　乔辛点头：“可以。”
　　顾淞后退了些，观察乔辛是否足够真情实意。
　　紧接着提出新的要求：“以作证明，你得留在我身边。
　　“殷知渺什么时候买回盈成，全看你表现。”
　　乔辛蹙眉，短暂沉默后，继续点头：“可以。”
　　顾淞忽然往前倾了许多身子，逼得乔辛又将上身后撤了不少，整片背部倾斜着悬空在高处的凌凌夜风中，霎时出了不少冷汗。
　　顾淞问他：“如果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呢？”
　　乔辛回了个“你在发什么疯”的眼神。
　　但顾淞显然是误会了，他将此理解成了乔辛的默认。
　　他继续逼问：“你会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顾淞发觉自己比刚才挑衅时还要愤怒几分，他心中有乔辛会为了应天和妥协的预期，还没想到会妥协到这种程度。
　　简直，简直……，比当初为自己做的那些还要心甘情愿。
　　顾淞收回身上的戾气，转了个话题。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会轮到我来养你的那一天。
　　“你说多么好啊，先是你养我，现在来换我养你。
　　“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了比以前更好的人生……”
　　乔辛没忍住，嗤笑出声。
　　顾淞看过去。
　　乔辛摇头：“不，没什么。”
　　但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说了出来：“你到底还是很在意之前，……以色侍人的过去吧。”
　　顾淞神色晦暗不明，并未说话。
　　乔辛继续火上浇油：“你要留着我，根本就不是喜欢，而是想通过控制我，再冠上人情，覆盖你曾为了钱被我包养过的肮脏记忆吧。”
　　乔辛可以说是表述得极为嘲讽，连眼睛都难得笑着眯起来，见缝插针地攻击顾淞。
　　“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还说我是你爱人？自欺欺人而已，别真信了，你我从最开始就是金钱关系。
　　“我现在为了换回盈成，不就和以前的你一样有利所图嘛，我不配说爱，你自然也不配，谁都没好到哪里去。”
　　他再次被顾淞掐住了脖子。
　　乔辛咳了一下，喉结感受到了来自他人力量的压制。
　　生命被威胁的感知唤起了他作为人类的原始恐惧。
　　乔辛紧紧抓住了栏杆，感受到上半身又被推着往后仰过去。
　　因为仰着头，他只能用俯视的感觉看顾淞，倒是难得让他找回了些势头。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
　　喉间一松，顾淞放开了手，扶着乔辛的肩膀把他拉回来。
　　他也笑了下：“不，你说错了，我多么有资格。
　　“当初为了取悦你，我可是费尽心机，照着你喜欢的类型演的啊。
　　“现在不该轮到你了吗？”
　　他退后一步，腾出了空间，让乔辛的上身能向前倾过来。
　　然后他单手按住乔辛后颈上凸起的椎骨，靠近吻上了乔辛的唇。
　　乔辛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瞬间就推开了他。
　　他反应的动作过大，身体不由得跟着摇晃起来。
　　悬浮在栏杆上，几次堪堪欲坠。
　　乔辛下意识抓住了面前顾淞的肩膀。
　　等稳定下来后，他当即瞪了回去。
　　顾淞坦然一笑：“这就是你取悦我的态度？”
　　乔辛咬了瞬下嘴唇内侧的软肉：“总得给人些接受的时间吧。”
　　顾淞没再追究，退后一步，给乔辛腾出空间。
　　乔辛顺势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久违的脚踏实地让他获得了不少安全感。
　　衣料摩擦间，发出一阵清亮波折的窸窣声。
　　乔辛还没反应过来是从哪儿来的，顾淞已经把手塞进了他口袋里。
　　再拿出来时，握了一把橘子味的水果糖。
　　他一笑：“你还吃这个？”
　　乔辛伸手便夺：“还给我。”
　　“不行。”顾淞将这把糖塞回了自己口袋，“算是你取悦失败的赔偿。”
　　乔辛蹙紧了眉，还是不肯放弃夺回来的心思。
　　顾淞一面挡他，一面说：“今晚回你家收拾东西，明天我来接你。”
　　“去哪里。”乔辛一愣。
　　顾淞将乔辛握着拳的手掌掰开，取回了他艰难抢回的两颗水果糖。
　　他将糖再次塞回自己口袋：“我家啊。”
　　乔辛被带出大厅的时候还有些思维混乱。
　　即使在百般思想建设之后他还是难免抗拒。
　　所以最后还是和顾淞将“交易”期限磨到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乔辛答应会听话地待在顾淞身边——用顾淞的话来说，给他们重修旧好的机会。
　　而顾淞，也要在期限内和殷知渺交接完盈成的股份问题，且不许刁难应天和。
　　虽然是空口承诺，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况且，重新接近顾淞本来也在乔辛和殷知渺之前商谈好的计划内。
　　乔辛心中一面盘算着，一面又忍不住有些打怵。
　　……要住到顾淞家，是否会面对那方面的问题。
　　如果按当初来算，顾淞和他都不是重欲的人。
　　他那时候以为是顾淞基于成长环境才对这些排斥，或者他本身就惯于自控克制。不过现在乔辛更倾向于是顾淞那时很恶心自己，才不愿意。
　　而乔辛，他确实是比起那些，更在乎日常陪伴的那种，也从未主动提过要求。
　　所以两人好了将近一年，疯狂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现在，顾淞性格心态皆已大变。
　　是否会做些什么，完全是未知数。
　　乔辛现在能想的，就只是尽可能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愣着干什么？”
　　乔辛回过神，看到顾淞正拉开车门等他。
　　乔辛回过神，忙顺着钻进去，顾淞在外把门关上，小幅度挥了挥手。
　　车辆当即启动起来，引擎声彻底把乔辛的神魂唤回来。
　　他一抬眼，与后视镜里的张行语正好四目相对上。
　　倒是和记忆里的某刻一模一样。
　　乔辛收回视线，张行语却主动开了话题：“顾总特意叫我把您送回去。”
　　乔辛点点头，应了声嗯。
　　沉默了会儿，又道了声谢。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张行语一板一眼地回复道。
　　……倒也不用这么认真，乔辛腹诽。
　　张行语莫名有些情绪高涨，继续搭话：“明天我和顾总一起来接您。”
　　乔辛一头雾水，但保持着礼貌，还是回了一声好的。
　　“您最近在申城很出名。”张行语似鼓了几次气，才终于说出来。
　　乔辛随嘴接：“又不是什么好事。”
　　“普通人能做到您这样，很少见的。”张行语在后视镜里对乔辛笑了下，“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所有人都知道了您的存在，不是吗？”
　　“简直就像小说，或者电视剧一样，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一朝名动，半只脚迈进了名利场。”
　　张行语兴致勃勃说着，隔着后视镜，乔辛能看到他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憧憬。
　　乔辛完全理解不能。
　　他半是疑惑半是确信地开口：“所以在你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张行语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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