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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贯满盈(三)
他的演技较于秦婉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情绪乃至微表情都恰到好处,秦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在说谎,而是恳求道:“我只想看这一封,我发誓不会外泄。”
“栀栀房里那么多丫鬟,不太合适。”蔺珩叹了口气,似乎做了极大的妥协和让步,“如果栀栀实在想看,就在我书房看吧。”
见他态度如此坚定,秦婉也只得接受,将奏疏交还给他,约好次日来看。
次日,秦婉一刻也没在床上磨蹭,早早便起床梳洗,可临近中午蔺珩上朝仍不见归来。秦婉在他书房门外等了得有一个时辰,这才看见他的身影。
“栀栀等我许久了吧?来晚了,实在抱歉。”他一见面便作揖。
秦婉心里有气,他往日从不会这么晚才到家,八成是故意晾着自己。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她再气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心中默念“能屈能伸”四字。
“无妨,蔺大人公务繁忙,我多等一会儿应该的。”她抿唇笑道。
又在记仇,他在心中无奈地苦笑。他绝对不是故意让她久等,退朝之后几个江浙同乡邀他相聚,对方比他年长又极热情,不好推辞,临近中午了才得以脱身。他原本还以为这会儿她才起床或是梳洗,没有想过她会起这么早。
多说无益,蔺珩立刻请她进到书房内,将那封奏疏拿给她。
秦婉命人另搬来一张书案,在离他的书案最远的地方放置好后,她立刻坐下来看奏疏。
“栀栀可要先吃午饭?”
“你吃吧,我不饿。”秦婉头也不抬地回答。
蔺珩见她当真是废寝忘食,便同样什么也没吃。他用余光扫到秦婉用笔在纸上临摹奏疏上的字,假装没有看到,并不出言阻止。
下午,蔺珩照例要去秦府。秦廷茂其他门生都是每七天去一次,陈述近日事务。而蔺珩是秦廷茂着意栽培之人,几乎每日都得去。
“栀栀看完了么?我得去秦府了。”蔺珩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秦婉装作不经意地拿过一张白纸盖在自己写过的纸张上,“那你去吧,但我还想留在你书房多看一会儿,保证不把奏疏带去别处,若是信不过我,你可以派人看着我。”
他笑了笑,道:“信得过。”
看他走后,秦婉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那是她昨晚上措辞半宿才写出来的一封信:
尔隐恶匿奸,篾弃国恩,使奸邪恣行,致黎庶不安!叨荣苟幸于一时,遗患遂逾于积岁!
责令尔重加惩责作奸犯科之徒,以慰民心。若敢怠惰,定削尔在身官职,行斧钺之诛!
她看着奏疏上她爹的字迹,尝试着将纸上的文字用她爹的字体写出来。这绝非易事,奏疏上秦廷茂只写了十几个字,而这十几个字和她写的这封信上的字几乎没有相同的。
于是她只能观察她爹字迹的上的“横竖撇捺”的写法,然后再组合成她要的字。即使不写这封信给坪乡县令,坪乡县令多半也不会怀疑她派去的人是冒充的,但她就是想把戏做得再真一些。
她边写边叹气,有些悔恨以前怎么不多花点时间练练字。不知不觉,天色有些暗了,有丫鬟进到房内帮她点起明亮的灯火。
写了一下午,腰酸背痛,却还是写得不成样子,她甚至想花钱找个秀才帮她写,不过这信上的内容太容易引起人怀疑了,要是传到秦廷茂耳朵里那还得了?她伸了个懒腰,想趁蔺珩回来前再多写一会儿。
待天已经全黑了,秦婉有些奇怪蔺珩怎么还没回来,她想活动一下颈椎,刚仰头,却猛然察觉身后站了人。“啊!”她被吓得身体瑟缩。
“你干嘛偷偷摸摸站我身后!”她惊吓尚未平复,立刻捂住自己写的东西,怒视蔺珩。
蔺珩只是想看看她在写什么,并非有意吓她,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来给栀栀送点吃的。”说着,将手中的碗放到她面前的书案上。
秦婉不仅抗饿,还能抗渴,从早上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蔺珩进门时听说她什么也没吃,便命人给她做了一碗甜品。
以甘薯泥做底,放入鲜莲子、鲜菱角、鲜芡实米,配上核桃碎、花生碎、榛仁碎,倒入牛乳,加一点红茶提色,最后淋上桂花蜜。
秦婉扫了一眼,她不爱吃甜的,“我不想吃!”
“总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模仿秦相字迹写信啊。”蔺珩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勾起唇角看她。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秦婉愈发恼怒,只觉得自己的努力就快要毁于一旦。她死死盯着蔺珩,“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
蔺珩却俯身凑近了些,饶有趣味地问:“否则怎样?”
书案上的灯火映入他清澈无底的眼眸,如同星火落入深渊,美丽却暗藏危险。
“否则我们就和离。”秦婉毫不示弱地扬眉说道。
房间里的火光跳了跳,两人的对峙很快结束,蔺珩挺直腰身,走去自己的书案旁坐下,道:“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秦婉瞪了他一眼,继续写字。
蔺珩明目张胆地看她,既然写这么久都写不好,为什么不请自己帮忙呢?
坐了一会儿,他以命人上茶为借口,故意慢慢从她身边经过两次,第二次还亲自把茶放到她书案上,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叫住他请他帮忙。
秦婉当然想让他帮自己写,反正他已经看到信上的内容了,可她又怕他会拒绝,让自己讨个没趣。
“要不这样吧,”蔺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栀栀把那碗甜品吃了,我帮你写如何?”
“你为什么会好心帮我?”秦婉有些警惕。
蔺珩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道:“栀栀在我这里饿出病来,我不好交代。”他伸手,要她把纸笔给他。
秦婉稍作犹豫后,还是给了他。
其实方才蔺珩站在秦婉身后时,并未能看清那张纸上写的什么内容,刚要看就被发现了,他知道她应该是在写信是因为他看到了她书案上信纸的一角。
蔺珩将秦婉写的东西在心里用秦廷茂的口吻读了一次,笑着夸奖道:“不错,很有气势。”
“有什么好笑的,你赶紧写吧。”秦婉有些难堪。
蔺珩朝桌上的甜品挑了挑眉,示意她吃。秦婉立刻端过来舀了一勺进嘴里,冰凉在口中散开,她尝到一种醇香的牛乳味道,最终在舌根弥散出清甜。
“好吃吗?”他问。
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的,秦婉真的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甜品。“好吃。”她如实回答,又问:“你厨房里的厨子还会做这些?”
“是我前几日在外应酬时尝到的,我想栀栀也许会喜欢,便让人去问了做法。”他说话时,暖色的灯光让他垂下的睫羽在脸上落下一排淡淡的阴影,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温顺。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乱了,差点忘了他就擅长蛊惑人心,秦婉迅速清醒,若他跟魏兰玉成亲,这碗甜品怎么会轮到自己吃?
想到这里,秦婉一时没忍住,道:“蔺大人为什么认为我会喜欢呢?是魏家小姐爱吃吗?呵,真是多些蔺大人的好意了。”她将剩下的半碗放回桌上,“多吃几口就感觉怪腻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留情面,好歹还要请人办事,万一他被气跑了怎么办?二人陷入了沉默,秦婉这会儿迫切需要芸妈妈来帮自己打一下圆场。
没想到蔺珩却笑了,“腻吗?我尝一尝。”他直接端过那半碗甜品,也不嫌弃她用过的勺子,尝了几口道:“我觉得还好,我下次让厨房再少放些桂花蜜,或者把桂花蜜改成蔗糖。”
秦婉看着他吃完,决定自己还是少说话为上。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那番话里隐含的醋意,蔺珩却反应过来了,便全然不在意她言语间带的刺,反倒是心底悄然生出欢喜,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自己。
蔺珩仿着奏疏上秦相的字迹,慢慢把信上的内容写了出来。当然做不到如出一人之手,但也有六七成相似。他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封信是要恐吓谁的,但他知道若被秦廷茂发现是他帮秦婉写的,他们夫妻二人都得遭殃。
“怎么感觉不太有气势。”秦婉看着信上的字迹说道。
“秦相为我批改奏疏时,心境平和,运笔流利、明快。栀栀这封信措辞严厉,意在斥责恫吓,运笔应当多些力道和锋芒。”蔺珩看向秦婉道:“若对方并不识得秦相字迹,倒也不必非要模仿。”
秦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让他重新写一封。
蔺珩第二次动笔便随意很多,运笔如飞,很快便写完搁笔。字迹未干,秦婉迫不及待地捏着信纸两角拿过来看,信纸上每一个字都遒劲有力,力透纸背,要杀人的气势都出来了。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对此很是满意。不对,应当是大大超出她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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