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谁？！谁在那儿？！”
　　陆贵平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制服，睡眼惺忪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手电筒直直照到他们几人身上，手里端着“三八大盖”，脸上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
　　韩志鸿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攥住冰冷的枪管，猛地向上一抬，另一只手紧握的沉重斧子，带着全身的蛮力，朝着那警员的脖颈狠命劈下。
　　那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来人！有人！这里有人！”
　　七八个警员闻声赶来，手里端着枪。
　　“快走！”
　　陆贵平顾不上别的了，一把拽开门，又是一阵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在空荡又黑暗的牢房里回荡着。
　　李振山等人迅速出来。
　　“撤！”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旁边楼梯上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
　　“有情况！”
　　“劫狱了！快抄家伙！”
　　然而就在此时，头顶的灯光跳动一下，啪的熄灭了，整个牢房顿时陷入黑暗。
　　“快！趁这时候赶紧走！”
　　然而这骤然的黑暗，却并未带来预想中短暂的混乱平息。
　　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在走廊两端的黑暗中猛地炸开，紧接着是桌椅被撞翻的巨响，铁器碰撞的刺耳声，拉动枪栓的“咔嚓”声，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两边冲出。
　　“砰砰砰！”
　　枪声毫无征兆地响了。
　　黑暗中，几道刺目的火舌从走廊两侧几乎同时喷吐而出，子弹呼啸着撕裂黑暗，狠狠撞击在墙壁上，铁门上，火星四溅。
　　“别停！冲！”
　　陆贵平怒吼。
　　韩志鸿拔出手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凭着感觉连射数枪，黑暗中立刻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快走！”
　　话还没完，一道刺眼的白光陡然划破黑暗，一个手电筒被扔到他们脚下。
　　“他们在那儿，快开枪，打死他们！”
　　警察从后面追上来。
　　“快跑啊！”
　　但是人又怎么跑得过子弹呢？
　　万海原本就跛了一条腿，被江寒搀扶着落在的队伍最后，此时闷哼一声，整个人就要倒下去。
　　江寒低下头，发现万海的左腿上正汩汩，流出鲜血。
　　“别管我，你们走。”
　　万海扶住墙，掰开了江寒抓着自己的手。
　　韩志鸿一猫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来，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电筒，朝着那边扔过去。
　　原本向前冲击的警察一顿，还是被手电筒砸中了头。
　　手电筒的光顿时将那些警员都照亮。
　　韩志鸿二话不说，左手举起枪，对着那些警员连开几枪，前排的那几个人应声倒地。
　　他边打边往后退。
　　“掩护！快撤，这边！”
　　宋承良在前面开路，一行人跌跌撞撞，朝牢房门外撤去。
　　窗外猛然下起，倾盆暴雨，雷鸣电闪。
　　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下，将警察厅的砖墙照得惨白如骨。
　　追击的警察只是稍微顿了顿，又如潮水般朝他们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万海一把推开江寒:
　　“别管我了，我就是个累赘，你们走！”
　　他双手张开，狠狠的瞪着那些警察，下一秒，数颗子弹几乎同时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流出。
　　但万海死死撑着没有倒下，他站在原地，身体轻微的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却是竭尽全力的嘶吼:
　　“走！”
　　江寒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就被宋承良拉着向前跑。
　　这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的人墙，成功的给他们留下了几秒的逃跑时间。
　　警察追上前，一把推开了站在走廊里苦苦坚持的万海，步枪的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万海倒了下去，但已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努力的转过头去，看向走廊的尽头。
　　地牢的大门被推开了，那是月光吧，不，下着暴雨呢，怎么会有月光？闪电照亮了一切，他动了动嘴唇，没吐出一个字。
　　几人刚逃出地牢，冰冷的雨水立刻将他们浇透了。
　　从后门闯出去的时候，韩志鸿回过头，隐约透过雨幕，看到警察厅大楼亮着灯的房间里，弟弟的身影在窗前一闪，又不见了。
　　几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雨幕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胡同。
　　身后警察厅方向传来的凄厉警笛声，被淹没在滚滚的雷声中。
　　一辆盖着破油布的板车静静地停在巷子深处。
　　赵青冥站在车旁，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看到他们，瞳孔猛地收缩，但没有任何迟疑。
　　“上车。”
　　赵青冥掀开油布。
　　板车在小巷中七拐八绕，如同幽灵穿行。
　　警笛声在远处时隐时现，越来越近，又似乎被这复杂的巷道甩开。
　　江寒和赵青冥两人咬着牙死命拉车，那浸的眼眶生疼的液体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板车停在了一处下水道入口前。入口的铁盖子已经被提前撬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下去。”
　　宋承良和陆贵平接连将李振山，邱雷和王顺义送下了下水管道，正准备招呼江寒一同下去，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喝骂声突然从巷口传来。
　　“搜！肯定跑不远！”
　　“这边！这边有痕迹！”
　　隐约有人声，越来越近。
　　追兵竟然摸到了附近。
　　“快！”
　　赵青冥的声音瞬间绷紧，她猛地抽出腰间的手枪，闪身躲到巷口拐角的阴影里，枪口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你们先下去，我们俩断后。”
　　江寒看向陆贵平，目光坚定，点了点头，也拔出手枪。
　　陆贵平心头一紧，再顾不得许多，只得自己下了通道。
　　“老宋，下来！”
　　宋承良看了一眼守在巷口的赵青冥，又看了一眼江寒，不再犹豫，纵身跳入黑暗的入口。
　　手电光柱已经扫到了巷口对面的墙壁，赵青冥屏住呼吸，目光一凛，正准备开枪，却被江寒一把拽到身后。
　　“我来！”
　　赵青冥后退几步，还想说什么，手电的光柱却已经朝这边扫了过来。
　　江寒握紧了手枪，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手电光柱却在即将照到他们两人时顿住了。
　　一个声音传来:
　　“抓人这么磨蹭！”
　　江寒一抖，身上顿时有冷汗冒出来。
　　是江雪，江雪怎么会来？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转角处停住了。
　　“江科长，这里有异常，可能有嫌疑犯躲藏。“
　　江寒屏息凝神，眼睛紧紧盯着那束手电光。
　　“科长，他们想逃跑！我们……”
　　警察小头目急切地跨上前一步，刚要探出身子，就被江雪一巴掌拍回来。
　　“没用的东西，他们的枪口指定对着这儿，现在出去就是找死。”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镇定自若的下指令:
　　“一组，封锁，准备强攻。二组，绕到前面可能的出口堵截。记住，要抓活的……一组所有人，看我手势行动。”
　　江寒猛的后退一步，回头抓住赵青冥，一个箭步冲到下水道口旁。
　　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同时纵身，跳入那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入口。

　　沉重的铁箅子在两人落下的瞬间被守候在下面的宋承良迅速合拢卡死。与此同时，特务和警察们争先恐后从转角处冒了出来，拿着枪就朝这边冲去。
　　手电光到处乱射，这条巷子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江雪站在最前面，目光冷冷的扫过，在那盖的严严实实的下水道口处，不轻不重的停顿片刻，开口骂道:
　　“愣着干嘛？肯定跑不远，沿着这条巷子追！要是抓不到，扒了你们的皮！”

　　污水在脚下哗哗作响，混杂着从下水道口灌进来的雨水，散发出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恶气。
　　几个人的身上全都湿透了，江寒抬头，透过铁盖子上那一个个细小的孔，想要看到些什么，但他什么也瞧不见了。
　　头顶是噼噼啪啪的雨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江雪的咒骂。
　　陆贵平做了个手势:
　　“走。”
　　几人在这黑暗的下水道中，缓慢而又坚定地弯着腰向前挪动着。
　　雨还在下，水道中积水逐渐多了起来。
　　几人在管道汇流处停下。陆贵平伸手，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从凸起的墙缝里抠出了一小盒火柴，划亮了。
　　微弱的光线照亮了这片黑暗。
　　江寒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刚放松下来，便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借着火柴微弱的光线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脚踝处有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被打着了？”
　　宋承良凑上去。
　　“没事，可能是被弹片划到了。”
　　江寒摇了摇头，看向韩志鸿:
　　“韩大哥你的手……”
　　几人此时才注意到，韩志鸿的右手鲜血淋漓。
　　韩志鸿咬着牙，头上全是冷汗，摇了摇头，用嘴扯下一条布，将自己手腕包裹住。
　　“没啥事儿……就在里头，扔手电筒的时候……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打着了……”
　　“弹片还没取出来。”
　　赵青冥凑上前看了看，
　　“先止血吧。”
　　李振山和王顺义缩在一旁沉默不言。邱雷懊恼的垂下头:
　　“这怎么说呢……为了救咱们，死的死伤的伤……”
　　“害，小伤不要紧……”
　　由于失血过多，韩志鸿的面色苍白，
　　“能救出来你们三条命，值了。”
　　“万海呢……”
　　赵青冥迟疑的开口。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时间只能听到污水流动的轻微哗哗声。
　　“万海……死了……”
　　过了许久，陆贵平才抬起头，眸中泪光闪动，
　　“要不是他，说不准咱们几个人都得交代在那……”
　　江寒痛苦的闭上眼，眼前仿佛仍然有万海的身影晃动，那喷涌的鲜血，他最后嘶哑喊出话，像是通红的烙铁一般，在他的记忆里一遍一遍的烫着。
　　外头又是一声惊雷，头顶脚步声近了，又远了。
　　他们在这方狭小的空间等待着，等待着天亮，等待着雨停，等待着一个机会……

　　“劫狱……”
　　办公室里，江雪浑身湿透，对着一帮瑟瑟发抖的警员咬牙切齿，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让你们晚上好好看着，都眼睛一闭睡大觉去了？”
　　“还有你……”
　　她转向韩志远，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韩志远垂着头，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江科长……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想着弟兄也都累了，请他们出去吃了个饭，结果就晚了……”
　　“真行啊……”
　　江雪盯着他，
　　“吃饭吃到半夜12点，啊？”
　　韩志远还没回答，旁边的一个警员，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江科长，都说吃人嘴短，我们真不是有意的……喝酒喝多了就……”
　　“轮到你说话了吗？”
　　江雪怒骂，
　　“要不是我带人赶回来，你们要怎么办？现在人也没抓到，怎么给上面交代？一群废物！”
　　话音刚多，敲门声响起，官思渡的声音传来:
　　“江科长，一组二组那边有消息了……”
　　“说！”
　　“二组把那片区域包围了，一组地毯式搜索，但是……没有找到可疑人员。”
　　“接着搜！”
　　江雪还要接着说什么，一旁的汪丘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唉，慢着。”
　　他看向江雪，眼里意味不明，
　　“看来江科长还是不够了解他们，那群人不仅会藏会跑，而且能够上天入地，既然地面上查不到，那就查地下！”
　　韩志远心中一紧，面上却什么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垂手站在原地。
　　“汪司令，是我不够了解敌人，还请您指教。”
　　江雪恭敬的弯下腰去。
　　汪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抬起下巴，垂着眼睛看她，话说的不疾不徐:
　　“那好，江雪，你亲自带人，再去联系下水道污水系统的人，去地下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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