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天

　　预赛结束，暑假才过了大半，还有很多的时间，但是荆楚怀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休息，联赛在即，9月开学后不久后就又会开始，因此，他连着一整个高一的暑假都没有回A市。

　　他父母也很忙，会例行打个电话，然后寄钱，对他不回家的行为表示理解，并要他加紧复习，一定要拿个好成绩，通过联赛，荆楚怀以前听到父母这种公事公办的电话挺不耐烦的，心想，那么不想打，就不要打，就跟学校一样发个通知不就得了，浪费彼此时间，还省的尴尬。

　　但现在他柔和多了，到底是耐心地把废话听完了，然后礼貌地等着父母把电话挂了。

　　然后马不停蹄地又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中。

　　在这种高强度的学习状态下，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

　　他们在一中度过了一年的学习时光，到高二的时候，就从原来那一栋楼，转到了另一栋楼里，这位置离校门口要远多了，周围都围着一圈圈亭亭如盖、郁郁葱葱的大树，呆在这里，即便是夏日刚过的初秋也不会觉得燥热。

　　荆楚怀走到这里的时候路过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旧时小廊，学校做成了读书角，夏天的时候常有学生在这里纳凉学习。

　　这里也正是他当年迷路第一次遇见蓝雅君的地方，荆楚怀多看了一眼这里的风光，然后跟着一起升入高二的学子去教学楼下的公示板上查找自己的班级。

　　他是年级第一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一班去，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又去找蓝雅君的名字。

　　虽说蓝雅君上学期期末考得不错，有很大的概率分到一班，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紧张，从第一个的他开始数，数过了很多熟悉的同学，数到了一些陌生的同学，然后在最后一位上数到了蓝雅君。

　　荆楚怀眼瞳陡然放大，他忽然转过身，在同学们“挤什么挤”的抱怨声中，挤出了人海，然后看到了正往这边走得蓝雅君。

　　人太多了，蓝雅君感觉自己挤不进去，便停留在外面，眯起眼睛，打算靠自己一双眼，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名字看出来。

　　这么远，字又那么小，她当然是看不出来的，但看到了挤在人群中的荆楚怀。

　　荆楚怀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他在树叶筛过的光斑里，干净又炽热的不可思议，他兴奋地朝自己招手，然后笑着说：“我们又在一个班了！”

　　蓝雅君一愣，然后慢慢地展露了一个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来了新的教学楼，新的教室，他们俩却还是老样子地自觉做到靠窗的最后一排去。

　　周神安、班雨彤、纪敏和王舒这些人也都还在这个班。

　　虽然一班基本没有什么调动，但是大家来到新的教室还是跟高一刚碰面时一样，兴奋地说个不停，叽叽喳喳个不停。

　　老蒋拿着水杯，夹着课本，走过来的时候，王舒还是非常有眼色地说：“大家别说话了，老师来了。”

　　老蒋笑呵呵地说：“初次见面，我叫蒋中正，以后会是你们一班的班主任。”

　　大家哄堂大笑，跟高一时一样。

　　老蒋是个相当有仪式感的人，重新组合新的班级，即便一班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还是让大家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这一次因为一班的同学们都相熟，自我介绍带了点玩笑性质，往往是一个人说完，大家就都跟着笑。

　　像荆楚怀装逼犯，上来就一个装酷地简单说一下自己名字是不行了。

　　大家起着哄，非要喊他外号“仙儿”，老蒋让大家安静，然后问荆楚怀对这个外号有什么话要说，荆楚怀有什么话好说的，他昂首挺胸，淡定地说：“名副其实。”

　　不错，他就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一名。

　　大家朝他扔纸团，直骂他不要脸。

　　荆楚怀之后便是蓝雅君，因为这过于挨近的顺序，大家起哄的更加厉害，蓝雅君当做不知道他们在起哄些什么一脸淡定地说完了，然后被老蒋让她跟大家分享一下如何快速进步的学习方法。

　　蓝雅君磕巴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努力最重要。”

　　然后她低头看向正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大猫，说：“有个良师益友一般的同学也很重要。”

　　同学们“哟哟哟”地又开始起哄了。

　　蓝雅君难得闹了个大红脸，荆楚怀却不觉得有异，他深深觉得这就是他的表彰大会，坐的很直，一脸正经，一副没错就是本大仙的表情。

　　老蒋吹了口茶，等蓝雅君坐下后，慢悠悠地说：“原则上，我们是不允许早恋的，还请各位同学控制一下自己萌动的春心。”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连说：“老师，你是指桑骂槐还是敲山震虎啊？”

　　蓝雅君低下头，双手蒙住了脸，拒绝参与之后的任何讨论。

　　开学顺利进行，老师没换，同学们也基本上是熟悉的面孔，因而一班在进入高二后，很快步入了正轨，与此同时全国联赛也开始了。

　　荆楚怀还是老样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生生让蓝雅君把“你不要紧张，平常心考试”这种场面话咽了回去，转而嘱咐表现得有些紧张的纪敏，她给纪敏买了好多零食，对他说：“我明天送你们去考试，你不用紧张。”

　　纪敏有些感动地看着她，听她说：“我知道你比楚怀天赋高，也比他认真的多，在数竞这条路上注定比他走得远。”

　　纪敏红着脸谦虚地说：“没有没有，楚怀天赋也很高，当初我第一次在赛场遇到他的时候，真的为他的天赋所震惊，但是……他当时意外地没有走太远，而且，”

　　他皱起眉：“他最终也没有选择走这条路，太可惜了。”

　　蓝雅君笑了笑，说：“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把他硬拉着钻研数学，他也是没有那个耐心的。”

　　纪敏好奇地问：“那他打算干什么？”

　　蓝雅君看着外头嚷着她放学的人，带着笑意，笃定地说：“看星星。”

　　纪敏一愣，满脸疑惑。

　　但蓝雅君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她跟纪敏说了再见，就背着书包跑出去，坐上了荆楚怀的自行车，在他“纪敏都有，就我没有”的抱怨声中，糊了他一巴掌，硬生生让他把不满通通憋了回去。

　　高二上的时间，荆楚怀和纪敏几乎都忙着竞赛的事，他们顺利地通过了联赛，以优异的成绩参加到决赛之中，然而，决赛不像之前的考试都在省内进行，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得跨市跨省去往S大参加为期一周的集训。

　　荆楚怀和纪敏走得急，走得时间也长，到了冬令营里，几乎跟外面是封闭的，蓝雅君经常打不通荆楚怀的电话，就算偶尔接通了也在深夜了，荆楚怀怕打扰蓝雅君休息，基本上就是几句话就挂了。

　　就算隔着电话，蓝雅君也能明显感觉到荆楚怀状态越来越差了。

　　荆楚怀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虽然他在数学竞赛上早就看开了，但一到那种群英集萃的环境中，他就控制不住地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学习。

　　不得不说，他是个天才，但这里的天才实在是太多了。

　　他得拼了命，才能表面轻松地拿下一个不算难看的成绩。

　　而比起他，纪敏的压力要大得多，他就喜欢数学，也铆足了劲儿要靠数竞走最顶尖的那两所大学，营里一共有近七百名学生，要从这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冒尖的前六十位，才有资格走进国家集训队，获得保送资格。

　　集训的七天，他日日夜夜都睡不着觉，每天都紧张得睡不着，考试接连不断，他每天都能看见自己相比其他人考的一塌糊涂的试卷，他从紧张的睡不着，到害怕的不敢睡，每次比赛成绩都会计入最后的排名之中，在这种天才云集的地界，他只要稍微松懈就会名落孙山。

　　他自小参加各种奥赛补习班，自小泡在数学的海洋里，努力了那么久，辛苦了那么久，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他不能失败，更不敢失败。

　　然而，人的成就动机越强，容错率越低，失败率也越高。

　　他这种近乎自虐的学习状态下，成绩高于一同进营的荆楚怀，但是离前六十个的位置还差了很多。

　　他入寝不眠，食不下咽，状态越来越差，考出来的成绩相比刚进营时也越来越差了。

　　他拿着成绩单，拒绝了荆楚怀的邀请，独自一人去了天台，风呼呼地吹，一同参加冬令营的同学们都有一张青涩又喜悦的脸，看的他心里发苦发酸。

　　再这样下去，别说进集训队了，他连保持现在的排名都困难。

　　他明年就高三了，他没有机会了，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纪敏在冬风的凌虐下，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想到了死。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想着去死，因为死是最简单的事，也是最好逃避现实的方式。

　　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天台上，直直往下望时，又浑身发软发晕。

　　他不敢死。

　　他从生想到死，又从死想到生，最后带着无法释怀的心，走下了天台。

　　夜晚的时候，同一个寝室的荆楚怀又接到了蓝雅君的电话，荆楚怀怕影响到大家休息，带着电话去了无人的天台上。

　　蓝雅君听着呼呼的风声，皱起眉问：“你在哪呢？”

　　荆楚怀坐在天台上，望着冬夜里稀疏的星辰，答：“我在天台呢。”

　　蓝雅君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去看星星，还是干些别的？”

　　“什么？”荆楚怀忽然反应过来，说，“你想哪去了，区区一个比赛，哪能逼死我啊。”

　　“寝室里的同学都在学习呢，天台没人正好打电话。”

　　“哦，”蓝雅君放下心来，又变得冷淡，审问道，“今天吃饭了没有？”

　　荆楚怀“呃”了一声，心虚但老实地回：“还是吃了一顿的。”

　　“就只吃了一顿？！”

　　“那我忙起来不是忘了吗？”荆楚怀狡辩，“我看到那狗屁成绩头都疼了，还吃饭，我哪有心情？！”

　　“没心情就不吃了？”蓝雅君骂道，“那你平时没心情怎么抢我零食吃呢？”

　　荆楚怀噎住，哽了半天，哽了一句：“那不一样嘛。”

　　蓝雅君冷哼一声，听得他头更疼了，他说：“你别哼哼，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我在思考这世上怎么这么多变态，”

　　“……”

　　“荆楚怀，你有病吧？”蓝雅君骂道，“比你厉害就是变态，没你厉害就是凡人。”

　　“嗯，”荆楚怀认真地说，“我现在想念人间。”

　　他望着稀疏的星辰，说：“但主要是想你。”

　　蓝雅君一愣，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摁着胸口，一再告诫自己荆楚怀是个一窍不通的蠢货，啥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尽瞎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自己无需太过在意。

　　荆楚怀不在意蓝雅君忽然的沉默，他难得有些失意地说：“雅君啊。”

　　“怎么了？”

　　“我看给你捧不回个金牌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银牌可以吗？”

　　蓝雅君又好笑又无奈，道：“有没有牌都行。”

　　“那不行，”荆楚怀这边倒不满意了，“我在这都快被扒了层皮下来了，一点好处都没捞着那怎么行？”

　　说到底还是争强好胜。

　　“楚怀，”蓝雅君劝道，“你高考又不打算走数竞这条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多赋分而已，犯不着拼命。”

　　“别把自己累死了，考完试，就早点回来，知道吗？”

　　“知道。”

　　“那我挂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等等。”

　　“又怎么了？”

　　“没怎么，”荆楚怀从地上站了起来，吹着天台萧瑟的风，想起蓝雅君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说，”

　　“我真的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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