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欢

　　等季萝与季瑜二人发现小妹失踪的时候，季芙已经摇摇晃晃到了浮云山的洛神宫。

　　默让半是看管，半是护送将二人送至洛神宫，此地已然满地残枝败叶，深秋萧索，宫墙破败年久失修，说是行宫，实则连冷宫都不及，人烟稀少，若非几堵断壁残垣，真叫人敲不出来这儿便是先帝行宫。

　　“此乃禁地，卑职就不再往前了，还望殿下见谅，陛下说了，让殿下在此处，精心研学，我等勿扰，不过殿下身份尊贵，我等在山下驻守，以防有人冲撞殿下。”

　　默让抱拳解释，名为保护，实为监禁，这番话就是告诉沈宴迟此处便是他最终归宿，老死之地，虎毒不食子。

　　皇帝自不会对自己亲子痛下毒手，只是颇为碍眼，且林后之事，沈宴迟必然存疑，皇帝自然不会让养虎为患，就这般留他一命，打发的远远的，甚好。

　　“元德二十四年，癸未年，立秋，元后林氏秽乱宫闱，妇德有亏，干涉外政，朋党之嫌，牝鸡司晨，不堪凤位，与凤藻宫畏罪自绝，故不追思，不入宗庙皇陵......沈佑，你好狠的心，糟践了母后，废了我，灭了林家，哈哈哈！！！”

　　“你怎么了？殿下？”

　　还不等锦衣卫的人走出视线，沈宴迟就扬天大笑，热泪滚滚落下，将坐在石阶上愣神的季芙吓了个够呛。

　　起身时打了趔趄，坐久了腿有些发麻，摇摇晃晃朝着他走过来，心念着，好端端人又哭又笑的，莫不是发疯了。

　　她伸出玉白的小手，去扯那截有些空荡荡的袖子，想让他冷静冷静。

　　困兽犹斗，不对，准确来说这该叫做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听见身后的动静，默让摁了摁刀柄，如是想到，并未回首，果然天之骄子坠入云端，都会变成疯癫之人，如废太子，如他......

　　季芙原是要去安慰一下这厮，却被他一把推开，这人神魂恍惚，将那废后的诏书念了一遍又遍。

　　无法，只得撑着下颚就眼巴巴瞅着，等他发完疯。此时，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作响起来。

　　算了，她预计着去这行宫膳房，找点吃食，哪里知沿着杂草丛生的青石小路，绕去后厨房，霎时傻眼了，崩裂的红瓦，灶台上布满尘土，箸兜与桌椅房梁都结满了蜘蛛网，她一不留神，就糊了一脸蚕丝状蛛网。

　　“呸呸呸。”

　　还钻进嘴里了，季芙立马的呸呸呸开始吐。

　　至于吃食，那更是丁点都无，一阵秋风吹过，季芙捂着胳膊打了个哆嗦，愣愣想着，只盼晚上睡觉的地方，能有个干净温暖的衾被。

　　白日里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带了一堆侍卫，守在山脚，明眼人都知道跑不出去，她只得在这蚊虫鼠蚁肆虐的洛神宫，先呆上一段时日。

　　她手脚麻利地将这洛神宫，还能用的一方偏殿给收拾了出来，被老鼠啃噬了破洞的棉絮也铺在外面晾晒。

　　收拾的时候，季芙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说是先帝行宫吗，还不如说是前朝遗址。

　　忙碌期间，她也连连路过小暴君，不由叹气，好好的怎么就疯了，虽说这人生是有些坎坷不平，到底不是还活着吗，看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就是看得开些。

　　到了夜里，季芙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来是这地儿着实艰苦了些，夜里冷风飕飕往里头刮，直接往你骨头缝里面钻，这棉被捻了又捻，还是不行，二来则是这偏殿四处漏风，全是裂缝墙洞，若是有山野猛兽安趁着她睡着钻进来可如何是好。

　　看来她需要一个气血旺盛的男子给她暖暖被窝才行，小暴君今日看样子，悲伤过度，肯定也睡不着觉，正好还能给她守夜，免得夜里叫山野猛兽给啃了，对！叫他过来陪自己睡，至于男女大防......

　　只要她不说，小暴君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于是她从塌了半个角的床上起身。

　　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如此伤怀，自己还这般没心没肺，是不是有些过分？不过这人后面杀人就跟杀鸡一样，从从不因弱小的逝去有些许犹豫，也非善类。

　　季芙纠结半响，走到小暴君面前，期期艾艾，“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你看你这儿脏兮兮就算了，连道门都没有，我住的偏殿，白日里我已经收拾差不多了......”

　　正预备整夜无眠的沈某人：！

　　但是看向季芙清明不带一丝暧昧的眼神，他就知道是自己想差了，摇摇头拒绝了，“男女授受不亲不清。”

　　“你不把我当女的不就行了。”

　　季芙摆摆手，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她真真儿是快被冷得睡不着觉了。

　　从听见那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沈宴迟就维持着面上那如遭雷劈的麻木神情，一动不动，整个人就跟傻掉了似的。

　　若是在东宫之时，沈宴迟还会以为季芙对自己是有所图，莫过于权势，摸过去钱财，不过在她性子实在有趣，人有机灵，还救过自己两次的情况下，都算是小小瑕疵。

　　现下他已落魄，她又何须投怀送抱，莫非对他当真是至死不渝的情谊？想到这个可能的答案，沈宴迟不由心跳侧漏半拍。

　　不过季芙见他没反应，已经小跑开，沈宴迟不禁扶额苦笑，也许他又搞砸了，不过这般败坏她名誉之事，那是断断不能做。

　　不多时，正当沈宴迟闭目审视，一个软绵绵，温凉的小身子开始往他身边钻，睁开眼看见季芙裹着棉被往他身侧挤那一刻，他浑身僵直，满脸涨红呼吸急促，不敢动弹。

　　想起来母后第一次给他安排司寝宫女时，那些宫女□□半漏，满脸谄媚开始解他衣衫，他几乎立时便生理作呕。

　　他将她们赶走了，翌日告诉母后，女色犹如刮骨刀，他尚年幼，不必急于此事。

　　季芙背对着他，心道，果然男子身子就是暖和，非常适合暖被窝，然后便沉沉睡去。

　　季芙突如其来的举动，成功让沈宴迟暂时停下陷入哀戚悲痛，换而言之是另一种复杂心情，他就这样神色莫名地注视了她一夜。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什么破茧的声音，他的知道的那是什么，在他母后死后，他肋下又开始渐渐长出了一根新的软肋，好像一切都有了重来的勇气。

　　二人的惆怅与苦恼，还是悲伤彷徨，都在第二日烟消云散，因为这地方既没人给他们送吃的，也没现成的，在接近两日水米未进后，季芙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瓣。

　　表情臭臭的，“沈宴迟，你现在每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不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行！你要在这里等死，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你那个皇帝老子的爹，分明就是想要你的命，又怕落人口舌，这才打发你到这鬼地方。”

　　“我要去找吃的了，你爱干啥干啥。”

　　说罢，季芙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她现在饿得头晕眼花，身上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奈何又没人管她的死活，幸好上辈子在谷中的还自学了些捕猎手法。

　　先去找些野果野菜什么的，先填填肚子，有力气了再去从膳房的钝刀去砍些木材，做捕猎的陷阱和武器。

　　“等等，阿芙，孤，我与你同去。”

　　季芙闻言转身无力地望了他一眼，还不算是无可救药。

　　“这里真是先帝行宫吗，为何如此破败？”

　　前两日，季芙虽然心中疑惑，但见这人神色倦怠，哀戚至极，是以，便没有多做叨扰，今日看他略微振作些了，这才开口询问。

　　二人在郁郁葱葱的临简沈宴迟沉吟了一会儿，声音嘶哑回道：“此处确乃先帝行宫，是先帝为洛妃所建，先帝在世时，洛妃盛宠数十载，还在先帝也半百之际诞下一幼子，名为如意，乳名唤作祚儿。”

　　“祚儿？先帝这是有托付江山之意啊，那这洛妃可真够厉害的，不过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怎么是你父皇呢？我知道了定然是你父皇夺嫡成功，将洛妃赶尽杀绝，连带着这一行宫，荒废了。”

　　沈宴迟一时语塞，他这话还没有讲完，这丫头只猜对了一半吧，夺嫡是他父皇隐忍蛰伏多年的成果。

　　期间种种血腥阴暗且不多说，不过最后确实是他父皇在非长非嫡，并不受宠的情况下，坐上了龙椅。

　　但是洛妃一事，他父皇倒是没有过多插手。

　　见他似有话说，季芙又是急性子，立马追着问道。

　　“不急着找食儿了？”

　　“不急了。”

　　“洛妃其实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算得上......我的姨祖母，她现今太后的胞妹，在其夫君死后，便入了道观，做了女冠，太后信教，时不时招她进宫参禅释义，后来不知怎的，遭人算计，与先帝就发生了些事儿，后便是十余年的专宠，还特地在这个灵气蕴藉的地方修了一座洛神宫，太后一时间也不知道怪谁，只是日子久了，便将这份郁气都算到了洛妃身上。”

　　听完这宫内辛秘，季芙顿时瞠目结舌，道观，胞妹，丧夫女子，这......先帝对洛妃当真是痴情至极，这般违逆伦理之事，先帝也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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