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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京城的十月,才微微转凉。
昨日下过一场秋雨,地面微湿,落叶被雨泥浸透。
皇宫里,小皇帝的昭明殿支开半扇窗子,水珠顺着格棱坠落,砸落在地。
“太傅,朕是不是害了贺推官?”
空寂的殿中,薛起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迷惘。
顾庭芳立于他身侧,正垂眸看着他写的大字,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陛下怎会如此说?”
薛起也是后来才知,贺兰舟便是那个顺天府的推官。
当日解春玿与姜满都提议让顺天府去查妖书案,而他也找不出比顺天府推官更好的人选了。
等人走后的早朝,他才发现那个带他回家的小官,不见了。
朝中人人都知,这妖书案查不出来,是办事不力、落不得好,而查出来了,牵扯的只怕有朝中不少人,这些人,又有谁会放过他?
薛起攥紧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顾庭芳:“是不是朕太无能了?”
顾庭芳低眸看着他,旋即轻声安慰:“陛下是大召的天子,怎会是无能?只是陛下还小,朝中不稳,日后陛下长大了,朝臣便会惧怕陛下了。”
薛起微微松开手,心底有了些许慰藉,可又不知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问:“他们会惧怕朕吗?”
顾庭芳眸光微闪,颔首道:“会。帝王威严,如同巍峨山巅,下御之人,不可攀登,若有乱陛下威严者——当杀之。”
薛起心里猛地一惊,隐隐的,他觉得哪里不对,但太傅所言,又并没有错。
就如闵王父子,他们手握左都兵权,闵王虽表面应他之约前往京城,实则也与姜满一样狼子野心。
他们若是不死,他就会死!
小皇帝用力点头,然后顾庭芳微俯下身子,告诉他:“陛下放心,贺推官不会有事。”
他语气带着几分诱哄,薛起眼睛倏然一亮:“真的吗?太傅可派了人去护他?”
顾庭芳摇了摇头:“我虽不曾派人护他,但有解掌印同在江州,他不会有事的。”
听到解春玿的名字,薛起蔫了下来,“太傅有所不知,解内臣好像对贺推官格外不喜,解内臣只怕不会在意他。”
顿了顿,薛起又道:“还有,妖书一案倒也罢了,那江州可是沈问的地盘。”
江州离云仓甚近,沈问狼子野心,早前便以薛有余一事威胁他重开马市,那里只怕有他不少勾当。
薛起道:“若是贺推官真有些本事,查到妖书案,又查出沈问做的那些事,沈问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顾庭芳听闻此言,略挑了挑眉,他总是会低估眼前这个小皇帝。
他敛下眸子,轻声安慰:“贺推官吉人天相,臣见他绝非短命之相,陛下莫要忧虑了。”
薛起很信顾庭芳的话,因为他说谁是早死之相,谁就真的早死了,比如薛有余……
那他说贺兰舟是长命之相,那就是说贺兰舟一定能活着回京了!
薛起喜滋滋的,“嗯,朕信太傅的。”
收拾了心情,薛起提笔,正要继续练字,殿外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公主来了,正在宫外候着。”
大召皇宫,无诏不得入内。
小皇帝愣了愣,他不曾唤人入宫,想来就是她有事来寻他了。
薛起拧了拧眉头,说起来这个公主与他并不是一母同胞,这位公主与失踪在外的四皇子才是亲姐弟。
隔着四皇子,他们二人相处,总是有几分尴尬。
这么想着,薛起正要仰头向顾庭芳求助,顾庭芳已是躬身道:“既是公主有事求见,臣不宜在此久留,臣先行告退。”
薛起欲言又止,想挽留,又不敢,只得让顾庭芳走了,人一走,扶抱着桌子唉声叹气。
顾庭芳出了殿门,往宫外行去的时候,正好碰到被宫人领进来的公主。
他记得,这位公主是今年春向小皇帝请旨招驸马,驸马的人选定了下来,只是二人成婚的日子,在明年开春。
他微侧了下身子,与公主薛颜见礼,薛颜认出他是谁来,赶紧回了一礼。
二人错身而过时,薛颜顿住步子,回身望了他背影一眼。
宫人怕小皇帝等的急,见这位公主迟迟不走,不由低低唤了声:“公主?”
薛颜回过神,心下喃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太傅有些故人之感。
但她父皇在时,她要么长在院子里,要么长在宫里,哪有什么机会见外男?
薛颜摇了摇头,对宫人道:“走吧。”
顾庭芳出宫时,正巧碰到巡逻的徐进,徐进见到他,脸上泛起笑意。
“哟,庭芳今日难得出宫这么早,不若等我下值,上我那儿吃酒?”
徐进的手下都知,他们这位镇抚使与太傅交好,不过,应该说,太傅同谁都挺好。
当然,虽然与谁都好,却从不轻易与人吃酒。
果然,顾庭芳拒绝道:“多谢徐大人了,只是晚间还要为陛下抄书,便不能同你吃酒了。”
徐进撇撇嘴,倒也没再提吃酒一事。
反倒是顾庭芳好奇问他:“对了,我刚看公主入宫,不知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京城,东厂与锦衣卫到处都是,很多时候,皇宫里的皇帝还不知道,他们却清楚得很。
徐进听他说见到薛颜,先是一愣,旋即道:“哦,庭芳有所不知,公主选的驸马近些日子病了,可巧的是,他的教习主事
趁着驸马病重的日子回了老家,结果摔断了腿,教不了驸马了。”
顾庭芳记得,驸马名唤“杨士安”,父亲是后军都督府从五品经历,是个几乎不会升上一官半职的官。
杨士安样貌也算干净,又是这样的身份,正好被选为驸马。
而每一任驸马,都会为其临时安置个教习主事,以教他宫廷礼仪,还有准备公主驸马大婚的一应事宜。
原来的教习主事摔断了腿,这位子就空下来了。
想来,薛颜是寻小皇帝,为驸马再找个好的教习主事。
顾庭芳微凝了下眸子,低头思量。
一见他这模样,徐进便知,他又有了什么主意。
徐进轻咳一声,打断他的沉思,略贴近他,在顾庭芳耳边道:“江州那头,四皇子不见了,林惊鸿倒还在裴家。”
顾庭芳倒是没应此事,而是问他:“贺兰舟呢?”
徐进听他问贺兰舟,神情微怔,旋即讷讷道:“他住在驿馆,能有什么事?”
末了,他眯眸看顾庭芳,一脸看破的表情,“庭芳,你不会在担心他吧?”
顾庭芳瞪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他负责查妖书案,可事关你们锦衣卫的清白。”
徐进只是笑,也不反驳。
连林惊鸿和四皇子都不过问一声,偏偏问贺兰舟,啧,他该怎么说呢……
*
远在江州的贺兰舟有一瞬是想念京城的,虽说京城掏空了他的积蓄,但至少他有个房子啊!
家就是最温暖的地方了!
而他现在,正跟着解春玿,按照那小贩给的地址,一路夜爬,他连饭都没吃上,身上沾的全是土,靴子上也覆着泥,大抵连脸也没了个脸样了。
江州城没下雨,但离他约有百里的密县却是下了好大一场雨。
“这样的天,也不适合制盐吧。”贺兰舟气喘吁吁,拿着树枝撑着往上爬,“掌印大人,你说,我们的行踪,会不会被沈问发现?”
他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想到昨日沈问突然出现在他屋中,话里话外是说安排了人在盯着他。
沈问知道他昨日去见了解春玿,今日他们连乔装都不曾乔装,他们的行迹,难保不会被他知晓?
解春玿脚下一顿,半侧过身朝他看过来,身后那人竟弄得十分狼狈,衣裳沾着泥土,有半干的,也有刚沾上的。
那张俊俏的脸也被他弄得不成样子,想来是用那沾了泥的爪子抹了脸,额上三道手印,脸颊也乱糟糟地糊了土。
解春玿见他弄成这副模样,又扭过头去,“我的人拦着他们了。”
贺兰舟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一抬头,见他加快了步子,一脸欲哭无泪。
这位解掌印是习武之人,走这山路如平地一般,就是这泥泞的土,他也没沾上多少,可他是个文官、文官啊!
贺兰舟心里叫苦,面上是一言不敢发,闷闷地跟在解春玿身后。
大概过了一个山头,来到一片空旷之地。
江州制盐,皆是凿取地下井,卤水制盐,井盐制作不易,这处山上,听那私盐贩子说,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井。
倒是一处好地方!
二人终是找到盐场,但正如贺兰舟所说,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制盐,井盖都被封上,而原本用来晒盐的地方只铺了一层干草。
干草被雨水打湿,盐的影子却半分没有,二人面前,只有远处几个小屋。
解春玿还要往里走,贺兰舟一把拉住他,道:“他这盐场在山上,地形又这般复杂,咱们还不知里面有多少人,你我二人孤身前去,只怕不妥。”
见他顿住步子,贺兰舟又道:“虽掌印功夫不凡,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已经查到盐场位置,后面我们去寻西北大营,何愁不能将这盐场给端了?”
贺兰舟此言不差,他们两人找到此处,也不过是为了验证那盐贩子没骗他们,当务之急,确实是要调兵前来,以防夜长梦多。
解春玿脚尖一转,转过身子,看向贺兰舟时,竟难得扬了下唇,“贺兰舟,我倒是真对你刮目相看了。”
贺兰舟谦虚一笑,他要的可不就是这目的。
“我甚至有些不想你死了。”解春玿又道。
贺兰舟:谢天谢地,你终于想通了。
可下一刻,解春玿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你这么聪明,对付了沈问,之后再来对付我,又该如何?”
贺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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