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往事

　　打开宿舍门，里面漆黑一片，忽然间，一条刺眼的光柱射向我，我用手挡住我的脸，嫌弃地说：“对付我也要用严刑拷打吗？开灯。”
　　一早就料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就知道面临着无数种问题，而且还很可能会被关小黑屋，果不其然，就是这一套。
　　宿舍里窗帘全拉上，门也关紧，密不透风，黑咕隆咚。彭浩把我压在一张椅子上，王晓负责举着手电筒，陆遥、吕超、以及舍长徐文则一同坐在下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是被特工抓住的土匪。
　　“第一个问题。”陆遥竖起一根食指，严肃地问，“真的是你爸？”
　　“亲生的。”怎么还会有这种问题，我无语且无力的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徐文走近我，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低沉地问，“你瞒了我们一年，居心何在？”
　　“你们不也没问吗。”确实我不是故意，这种事情没有主动问，我肯定不会主动说，这些问题问得我着实捉急，感慨的拍一下大腿，“各位大哥，认真点别玩了。”
　　“第三个问题。”吕超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怎么一个正常的问题也没有，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无语，我原本想好的回答居然派不上用场，真是浪费我精力。
　　“最后一个问题。你跟你爸究竟有什么矛盾？怎么一见面你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们俩前世是仇人吗？”陆遥抢在彭浩之前把话说了出来，而且我看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异常的兴奋”这几个大字，像是等着有什么好戏发生一样。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我早有准备，于是乎便把在心里演习过无数遍的借口顺畅地背出来：“这个是青春期的叛逆，难道你们跟你们爸妈相处得十分和睦，没有吵过架？”
　　陆遥稍稍地思考了一会，摸着下巴，赞同道：“说得也是。”
　　与此同时，我发现彭浩和徐文嘀嘀咕咕地讨论些什么，似乎还想问我问题。
　　但是不幸的是，吕超开始发话了：“收了。”他站起来，把阳台门打开，接着把窗帘拉开，“审讯结束，睡觉。”
　　我瞄了一眼彭浩，拨开他按住我肩膀的手，无奈地看着站着都要睡着的小胖，我忍不住大吼一声：“小胖，起床！把手电筒给收了。”
　　“完了？”小胖揉了揉眼睛，把手电筒关了，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习惯性的爬回床上。
　　其他人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床上。
　　这，这也太突然了，怎么回事，这就完了？不问了？为什么我会这么心虚？
　　整个中午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说他们不正常，也不是不正常，说他们正常，那也不正常。真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样子，真的是很折腾人！
　　“你们听故事不。”也不知道他们睡醒了没有，我悄声问道，“不听就算了。”
　　“听！当然听！”睡我上床的小胖是不是反应过激了，兴奋成这样，“你怎么跟你爸妈闹成这样的？”
　　“小胖……”耗子咳了咳，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这群人嘴上什么都没有说，而在行动上却已经暴露他们的目的，发现我有从实招来的念头，都已经坐在我对面的床以及我的床边，等着我的反应，眼睛里露出耀眼的亮光。我看他们要是有条件的话，肯定就已经边啃着瓜子边等着我讲故事了。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上了他们的当了，精明的我居然被自己的兄弟们算计，传出去也太丢人，别让我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不过我不用脑子猜也知道是吕超，这种反套路也就他能想出来。
　　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只是因为这些陈年往事我也不太想说。我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还是将真正的故事告诉他们。
　　“从小到大，我都住在我爷爷奶奶家，其实那会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干什么的，但后来我也不管了，只知道他们经常出差，常常见不着他们，见算是连过年，他们也只是匆匆地吃了个年夜饭，第二天就走了。以前我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管我，但是后来，我觉得没有人管最好，而且我爷爷奶奶也宠着我，家里也没有其他小孩，然后我就逍遥自在惯了。
　　“后来我爷爷得了肺癌，去世了，当时我好像才六年级吧。我爷爷到临死前也没有见着我爸，就连他的葬礼也都是我叔叔安排的，我爸是在我爷爷葬礼那天才赶回来，这次同样也没有留多久。再过两年，我奶奶也去了。而我就彻底没人管，所以我初中都是住学校。”
　　在我停下来换气的时候，徐文忍不住插话：“因为你爸妈在你需要关系的时候，没有像别人的爸妈那样关心你和你的家人，而现在却又碍着你的自由，所以你们就决裂了？”
　　“别插嘴，刚才是铺垫，那些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接下来的那件事，都竖起耳朵听好了。
　　“初三上学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叫做赵雪宁。大眼睛，长马尾，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时我比较喜欢逗女生玩，发现有一个转学过来的女生，我肯定是要搞点恶作剧什么的。
　　“但具体是什么恶作剧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一眼识破我的诡计，头发一甩，赏我一个大白眼就潇潇洒洒的走了。
　　“而我又怎么会是那种遇到一点挫折就说放弃的人，所以我接二连三地搞小动作，想引起她的注意，可结果别人就是不理我。”
　　说到这里，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居然还能这么不要脸。
　　“云哥，不愧是你!”陆遥激动地拍了一下小胖的大腿，再跟吕超对视一眼，“确认，这一定是真的。”
　　“然后呢？你是怎么追上人家的？”坐在我旁边的小胖如饥似渴地看着我，眼睛都开始发光了。
　　我嫌弃且悄无声息地往另一头坐过去，继续说道：“故事转到我奶奶去世后，请假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又回到学校了，那时候我的心情非常不好，每时每刻都在走神，不想和别人说话，我的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劝我。
　　“这时候，赵雪宁突然间又肯搭理我了。
　　“有一天下课后，她悄悄地问我想不想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情，出去玩点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然后就是像电影情节那样，骗过校警，坐车去到市里最大的电玩城，在里面玩了一整天，总之那天玩得特别尽兴。
　　“反正自那以后，我三差两天就逃学，心都不在学校里面了。
　　“但是，毕竟是逃学，人都不在教室了，老师当然也就发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们似乎是怕刺激到我，所以没有十分严厉地教训我，可是那时候赵雪宁可就被骂惨了。
　　“其实那时候我的兄弟们也警告过我，不要因为我家人的去世就自甘堕落，跟赵雪宁凑得太近，也不要跟着她学坏。还说她跟外面的□□有关系，总之就是说跟她混在一起，我迟早也会变成街边的混混，诸如此类的我不想听到的话。
　　“但那会我实在是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自然也把我兄弟的话当作耳边风。过了有一段时间，我才真正地认识到我的错。
　　“现在回过头想想，我当时简直就像是一个傻子。也算是我交友不慎，当时觉得她好玩，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那会儿班里的人都嫌弃她，也没有人跟她玩。说她初二的时候，在别的学校把一个女生欺负成了抑郁症，后来那女生的父母闹事，她是借着家里有背景才能转学到我们学校。”
　　“那就是说，你是因为和这个叫做赵雪宁的‘□□’女生一起逃学，你才你爸妈闹僵了？”徐文带着疑惑总结道。
　　我思索了一阵子，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停。”彭浩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谈恋爱了吧？你胆子可真不小，我甘拜下风。”耗子那表情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是觉得猥琐，“还嫉妒我收到情书，自己连女朋友都搞定了。”
　　“那个不算是女朋友，就只算是朋友，我没有跟她表白，她也没有跟我表白。怎么都觉得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捂着额头，头疼地说，还有种无力辩驳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之后我就跟她决裂了，从此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云哥，想不到你以前还逃过学，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小胖朝我竖起个大拇指，“以前我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你兄弟都劝你了，你还是没有发现其中端倪。”吕超推一下眼镜，神色如常，冷静地说道，“重色忘友，我可是记住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群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就对我以前的事情评头论足的，真是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何止重色忘友，他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只能说明云哥他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理智什么的早就被狗吃了。”彭浩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哈哈大笑，然后又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到最后，你是怎么和赵雪宁决裂的？”
　　“真正的重点来了，那是非常冷的一天，赵雪宁和我，还有其他几个她的朋友走在一条巷子里，谈天说地。
　　“电光火石，那贼一溜烟地从我们身边穿过，起初我不以为意，但后来赵雪宁大喊一声，她的包被刚才那个擦身而过的人给抢走了。
　　“看来自己人东西被抢，我第一反应就是抓小偷，把东西给抢回来。反正我就是第一个冲出去，追了好几条街，才把那贼给抓住，赵雪宁他们就在原地等着我们回去。
　　“我们把包拿回来后，我提议让那个贼向赵雪宁低头道歉，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但赵雪宁却不肯，不仅是她不肯，她的几个朋友也不肯，说非要打那个贼一顿，让他长点记性，绝对不能饶了他。
　　“那我自然就不乐意了，如果打人的话，那我们就理亏了，要是把人打伤打残那就更严重了。但他们又不听，也不管我怎么阻止，他们就是要上手打人，反正有一个人就把我拽到一边，另一群人就是围殴。
　　“既然是打群架，警察叔叔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然后就是警察局审讯，反正最后赵雪宁的朋友和小偷就被拘留了。反正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演电视剧一样，扑朔又迷离，曲折又离奇。”
　　听完我的故事之后，他们愣了好一会。
　　“厉害了，我的哥。”小胖惊叹道。
　　陆遥摸着下巴总结道：“你的故事简直就是魔幻又现实，现实起来还有一点假，你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江湖险恶。”彭浩抱着他的枕头，默默地说，仿佛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一万点伤害，“云哥，佩服佩服。”
　　“那之后这个赵雪宁还回去上学吗？”徐文做好防御姿势，躲得远远地问道。
　　“没有。自此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最后怎样了。”我叹了叹气，回忆起那段艰难的时期，“总之，我也只能把这当作初中生活的小插曲。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遇到这种事了……”
　　“那你是因为怕再见到赵雪宁才转学的吗？”陆遥乘胜追击地问。
　　“当然不是！再说了，那应该是她怕见到我。更何况，这件事发生在我初三上学期，转学也是中考之后的事情。
　　“这都是我爸为了看住我，不让我跟别人瞎混，就让我来流川上高中，之所以坚持让我来流川，那是因为我爸是刚调来流川，我本来是很抗拒的。
　　“不过既然我在警察局里向他们保证我要改过自新，洗心革面的，我确实理亏，也不好再继续反抗下去。我妈知道我肯来，也申请调来流川。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云哥，问一句不该问的。”陆遥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奸诈的笑脸，夸张地说，“以你当时候的情况也能考来流川？”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我说了，我已经改了，而且我当时成绩很好的，我也不过是疯玩了一个月而已。”一开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比较正经地回答，现在反应过来后，我气势汹汹地说，“死陆遥，你居然怀疑我是靠关系进来的！”
　　“我也只是问问，云哥你的成绩我们是有目共睹的。”陆遥认怂地笑着，并拍拍马屁说。
　　“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我不放心地继续再强调一遍，“不能说，要不然就绝交。”
　　“知道了，知道了。”他们摆摆手，似乎是在随意地忽悠我，然后就散了，各回到各自的床位，各干各的。
　　至今，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两年前在警察局的那个寒冷的夜晚。
　　“蔡某是小偷，凌某是抓住小偷的人，李某伟、王某、张某洪、陈某强涉嫌打架斗殴。那你赵某宁呢？只是受害者？” 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赵雪宁，局长就是局长，虽然相貌平平，但是气场大得很，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最后把本子往桌面上一甩，“赵雪宁，这里是警察局你可得说实话，不要想着耍什么小把戏。”
　　“我说是这样，它就是这样，没有好说的。”赵雪宁依然不依不挠地说，后来却是逐渐走向崩溃，“你们都觉得我糟糕透了，烂透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你们没有人信我，我还不稀罕你们呢！学校的老师讨厌我，同学早就巴不得我马上滚，亲戚也觉得我是个贱种！我才不要当好人！妈妈早就死了，爸爸进了监狱，你们都觉得我是坏女孩，我就坏给你们看！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喜欢我！”赵雪宁说完后，眼泪不断地流。
　　我以前觉得赵雪宁就是那种拽拽的女生，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对付过来，从来都不认为她会像现在这样，脆弱得一阵风都能把她击垮。
　　顿时，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我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初三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岁月，涌入的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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