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几日后，黑暗瓜区再次迎来了贵客。

　　嗜血桃区的区主祝山与毒液莓区区主暮井是一对好友，两人热衷于跟其他区签订条约来占据地盘，据说这两位，还跟和平区的几位区主有所来往。

　　侍女来楼里禀报，“柯主，贵客来了。”

　　“何为贵客？”苏恙笑问。

　　那时苏恙正和柯信一起喝茶，他问出这话时，窗外有黑色大鸟掠过，长长的翅膀，带来一些其他方向的风。

　　柯信起身时解释，“这两位总是一同出没，我便将他们称之为贵客，我们一般会在楼外园中点灯喝酒，苏恙你便在这儿歇息，我会完他们后立马回来。”

　　“嗯。”苏恙掀开纱帘，看向楼下，这楼的构造是中部宽厚，两端狭窄，远处望来，像一个巨大的南瓜。

　　楼下站着两位身形相差无几的男子，面貌均是俊俏，萤火虫绕过他们身边，其中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木箱。

　　苏恙放下帘子，继续喝茶。

　　取了灯后，柯信急匆匆赶向外边，他已跟苏恙商量好，就算祝山与暮井威胁他签订那不平等的条约，他也要拒绝，不过是打仗，赢不赢的不重要，他要最后一搏，护住这黑暗瓜区。

　　柯信抬头望天，暗黑的空，山谷连绵，无边无际的堆叠。巨石仿佛长了人脸，静默着露出神秘微笑来看着他。

　　“柯主，你还站那儿发什么呆？”祝山衣袖飘飘地走到柯信面前来，他将手中的木盒递给柯信，高深莫测般笑道，“这可是我从冰泉区采来的好东西，有这好东西，我们自然是一下就想到了你。”

　　“如此贵重。”柯信推脱道，“我怎么好收呢。”

　　“收下吧，咱们以后不都是一条船上的？”不远处的暮井高声道，“今日我们将文书带来了，你只要签字即可。”

　　“这……”柯信为难地低下头去，“恐怕我不能签，你们还是请回吧。”

　　“不签？”暮井快步走了过来，他将浓眉一挑，“若是我们带着战士来，你可知你能撑几个时辰？”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签。”

　　“柯信，咱们可都是说好的，你不想打仗，我们还不想损失兵力呢。”

　　“少说几句。”祝山按住暮井的手，转而笑道，“或许我们应该再给柯主一点时间。”

　　“我们给他的时间也够多了。”暮井嘀咕了一句。

　　这两人就是看中了柯信的软弱，如今柯信突然硬气起来，祝山不得不猜测，“柯主，你是否是跟腥红果的区主联手了？”

　　柯信疑惑地看着他，他迟疑地说，“我听说最近腥红果区的区主倒是没了音讯，难道是你们……”

　　这话听得让柯信再次为难，他道，“两位还是请回吧。”柯信冲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忙上了前。

　　暮井心中不平，想威胁柯信几句，被祝山拦下了，虽祝山脸色也不好，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跟在侍女身后走了。

　　目送他们走远后，柯信叹了口气，在黑暗瓜区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像他那般，有气势地面对其他区主。

　　灯中萤火像火团飘啊飘，飘不出玻璃罩子，柯信提着灯转身，脚边碰到个硬物。

　　低头一看，是原被祝山捧在手里的木盒子，方才听祝山说，这东西来自冰泉区，冰泉区的区主夏决可是个强大却又不争不抢与世无争还不爱见客的人，如此看来，这东西倒还真是个好东西，祝山俯身，将木盒子拾了起来。

　　由于柯信并未签条约，再过几日，黑暗瓜区即将迎来战争，他回到楼里，见苏恙神色漠然地喝着茶，他叹口气，“我看过几天又要打仗了……”

　　“有我在，不必担心。”苏恙抿口茶，将茶杯放回，侍女见状，帮他添了杯新茶。

　　“你当真要为我黑暗瓜区去跟他们打？”柯信愁道，“他们两位早已联手，两区来打我一区，再怎么样，我们都是打不过的，若是那腥红果区的区主能帮忙就再好不过，但他那边没了音讯，我向来也不会去他那边拜访，这可如何是好。”

　　苏恙起身，瞥他一眼，淡然道，“放宽心。”

　　“我怎么能放宽心呢。”柯信坐在茶桌边，两手撑着额头，“若是黑暗瓜区落到他们手里，那……”

　　“真正的柯信在哪儿？”

　　“什么？”柯信愕然抬起头来，望向神色平静的苏恙。

　　苏恙回过头去，静默的身影在柯信瞳孔中放大，柯信细着嗓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不够明显么？”苏恙抬脚，走出了屋子，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了长廊里。

　　柯信回过神来，他无心喝茶，取了灯来到柜边，蹲下身将地板移开后，他踏上了阶梯。

　　他原是黑暗瓜区区主柯信身边的书童，在他很小的时候，被卖了进来，哪想到柯信跟他同岁，对他也好，三年前柯信在战场上受伤之后，他便舍弃了自己原本的面貌，化作柯信，代替柯信成为了区主。

　　真正的柯信早已身心衰竭，仅由圣器，十蚕石供养。

　　这是个温暖的地下房间，是他亲手打造给柯信的，感觉到他来了，躺在十蚕石里的柯信微微睁开了眼，柯信越来越虚弱了，以前他身子还能动弹几下，现在连抬手都是无比吃力。

　　在透明十蚕石旁等了许久，他微笑看着柯信将手抬了起来，柯信的右手抵住边界。

　　柯信唤，“小童。”

　　“在呢。”小童放下萤火灯，双手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两人的手隔着十蚕石相贴，或许两人都曾在心里试想过对方手心的温度。

　　除了这句呼唤，柯信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他的力气所剩无几，手也垂了下去，他紧闭唇，半睁着眼看向外面的小童。

　　对他来说，小童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看见小童脸上的泪痕，却无法再安慰，萤火虫旋转上升，漫空飞舞，将小童的泪眼照亮，这时柯信看见他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柯信张了张唇，小童贴近了些，“我在呢，你要说什么？”

　　发不出声来的话语，小童看见柯信的嘴唇动了两下。

　　“明日再说。”小童安慰道，“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他提起空落的灯，转过身时，室内暗了下来，那些飞舞的萤火虫全都消失不见了。

　　“谁？”小童后退一步，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谁在那儿？”

　　一步，两步，三步，苏恙走下阶梯，来到小童面前，他想要的是，便是供养着柯信的圣器。

　　“不会是……”小童颤抖着嗓音，一手向前探了探，“苏恙吧？”

　　“是我。”

　　“你，你来做什么？”眼前太暗了，手中萤火灯里没有了萤火虫，小童皱起脸，不知是屋子太暗，还是苏恙太暗，让他心中生出恐惧，他迟疑问，“你没走？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是。”苏恙扬起手，将数只萤火虫放了出来。

　　眼前有了光，小童故作镇静地对苏恙说，“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等我处理完私事再跟你说。”

　　“不必。”苏恙勾起唇角，看向他身后巨大的十蚕石，相传这十蚕石，是透明无色，也无固体形状的，它能在无形之中杀死眼前的敌人，动作迅速又直接了当，不会给敌人一丝喘息机会。

　　“苏恙！”小童丢了灯，拉住他的衣袖，像是扯着一根救命稻草，“苏恙，你不能拿走它，你若是拿走它，柯信就会灰飞烟灭。”

　　苏恙甩开他的手，看向沉睡在十蚕石中的柯信，柯信看似没了生机，不过，就算柯信是个活生生的人，苏恙还是会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苏恙！”小童声泪俱下，“你不能拿走，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苏恙手一扬，释放出的灵力像疯狂的猛兽裹住了十蚕石，他冷声道，“谁放过我？”

　　小童跪下来，抱住苏恙的一只腿，“苏恙，苏主，我求求你了，你要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随着灵力的蚕食，柯信的身子渐渐在消散，小童抬头望去，一个哆嗦，他起身朝柯信奔去。

　　“不要！”随着小童的呼喊，柯信化作了随风而去的灰尘。

　　小童的泪洒在空中，时间仿佛静谧了，苏恙低头，看他一眼，柯信消失后，他已露出原本面容。

　　灵力缠绕着十蚕石，慢慢地飘到了苏恙的手心中，苏恙满意一笑，“扑通”一声，小童卧倒在地。

　　依唇边的血迹来看，小童是咬舌自尽了，苏恙漠然的目光略过小童的脸，他踏上阶级，走出这个温暖房间后，转过身来，使用灵力将房间封锁了起来。

　　地板合好如初，厚厚的毛毯盖在地板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黑暗瓜区里除了武力战士之外，只剩下几个贴身侍女，倒是不必急着解决他们，夜色西沉，天边的云彩是橘红色，苏恙沿着小道走出黑暗瓜区，踏上船，过不了片刻，他便会回到腥红果区。

　　*

　　今晚的腥红果区热闹非常，苏恙不在，少女们便无所顾忌地在树木花丛中游玩，她们还将幻灵拉上一起嬉戏，幻灵天生胆小，就算被拉上，也只是被动地参与。

　　沈沐净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玩，这几日，很多无家可归的幻灵都找到了这儿来。

　　每日从早上开始，沈沐净会陆陆续续听见绿叶少女的唤声，“百鬼大人。”

　　每唤一次戒百鬼，腥红果区里就会多出一个幻灵。

　　倒是可惜了这热闹光景，沈沐净并不能去参与，她的身体不见好，一天喝三次药，另外还有绿叶姑娘专门为她熬的补汤，也是迟迟不见效，有时她放空，会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沐净。”从别处走来的戒百鬼叫了她一声，她淡淡微笑着，看见戒百鬼怀里多了几颗硕大的腥红果，戒百鬼说，“这腥红果，应该也是好吃的，不过它的香味闻多了倒是会嗜睡。”

　　戒百鬼将腥红果递到她眼前来，“你要不要尝尝？”

　　“我没胃口。”沈沐净摇了摇头。

　　“你再忍忍。”戒百鬼坐到她身旁，“等苏恙处理好，我们便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沈沐净叹然一笑，“又是去哪儿呢？是不是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刚开始了呢？”

　　顿了顿，戒百鬼说，“你若是想回到花落市，便就回到花落市。”

　　“不是花落市。”沈沐净看向戒百鬼，“百鬼，其实人与人之间，还是一开始的相识最令人怀念。”

　　许是身子越来越弱了，沈沐净的眼中时常染上悲伤，她又释然般一笑，“天黑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晚餐时，苏恙回来了，他落座，没看见沈沐净的身影，便问戒百鬼，“她人呢？”

　　“身子不舒服，去房里休息了。”

　　“这么些天了她还没好？”苏恙放下筷子，神情不悦。

　　“你朝我扔什么筷子呀。”戒百鬼撇他一眼，“虽说她还没好，但这些天你关心过人家吗？”

　　苏恙嗤笑一声，“我这就去关心关心她。”

　　“你最好是。”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催醒了沈沐净，每到夜晚，她隐隐作痛的胸口就更加放肆，挣扎着坐起身来，瞧见房门被苏恙用灵力推开了，锁掉落在地，沈沐净眨了下眼，房里亮起了灯火。

　　苏恙瞧着她，她垂下眼，问，“你怎么又来了？”

　　之前每晚，苏恙来时，她都疼痛难忍，或许是她那副悲哀的样子让苏恙看了心生厌烦，所以苏恙抛开她就走了。

　　这晚苏恙又来，沈沐净有些心力交瘁。

　　“沈沐净。”苏恙来到她床边，睥睨她一眼，“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这儿。”沈沐净捂着胸口，苏恙嗤然一笑。

　　“你是在报复我？”苏恙俯身，掐住她苍白的脸，一字一字沉声说着，“你是不想让我碰你。”

　　被苏恙这样近距离地盯着，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清香，眼泪不知所以然地落下。

　　沈沐净一怔，笑道，“是我没忍住。”

　　“你又哭什么？”苏恙低声呵斥，“我还什么都没做。”

　　听到他这话，沈沐净失落一笑，素净的脸上沾了晶莹泪珠，她的眼眶像一池透底的水。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啊。”沈沐净轻声说。

　　苏恙不耐烦地凝住了眉，他勾着手指带过沈沐净的下巴，将吻落在沈沐净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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