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虽然二十七才放假，假期好歹也是给到了元宵节之后，众学生感恩戴德。
　　初五之后暮迟基本上窝在家里。
　　任谁叫她她都委婉拒绝了，作业赶完了哪都不想去，精疲力尽。除了林淑有时候叫她下楼吃个饭，她冲着饭去的，结果零食水果小发卡杂七杂八的又被塞了一兜，彭梦娇对那俩亦是如此。
　　暮迟无奈揣着。有天穿衣服发现兜里还有没被吃掉的糖和小饼干，晚上发了个朋友圈：感觉自己像个袋鼠，只是肚子上是百宝袋。
　　没有配图，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下面都在问“怎么讲”“何以见得”，要么就是“不信我看看”。
　　暮迟一条一条回：（扒开）（展示）
　　李蔚：好血腥。
　　张潇自从那事解决之后就不再别扭，活跃起来：已拿
　　她就一边看大家发各种稀奇古怪的好笑评论，一边蹂躏床上的玩偶，笑得不行。

　　再见到赵逸凡是早有准备的。
　　既然去年他都回老屋了，赵逸凡按理总不能不走亲戚，只是拖得比较晚，将近十五才拜访舅舅。
　　彭梦娇接到消息的时候神色担忧，手机递给暮迟看。
　　暮迟看了一遍，还给她，神色平常：“来呗。”
　　“你……”去年赵逸凡回来后彭梦娇和她谈过关于那事的看法，虽然早已说开，但她还是担心。
　　暮迟向来大心脏看上去能抗事，但偏是这样，才越容易伪装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暮迟毫不掩饰疑问，给彭梦娇一个眼神：“妈，真的没事。我跟小凡哥去年都和解了。”
　　“哎。”彭梦娇摇头，“你呀，就是太容易理解别人了。”
　　“这样挺好呀，不会和任何人有太大的隔阂。”暮迟在对话框里敲打着什么，随口回道。
　　彭梦娇舒出一口气，胡乱摸了两把她头，声音很轻：“会累的。”

　　“舅妈。”赵逸凡是跟在暮怀仪后面进的门。
　　安安宁宁这次没来，说是留在奶奶家了。彭梦娇迎进来他们，刚一坐下，暮迟就端着泡好的茶出来，得体地打招呼。
　　第一杯茶递给姑姑，暮迟嘴甜地夸人越来越年轻。

　　而后她亲手递给赵逸凡杯盏，大方笑道：“哥。”
　　赵逸凡怔一瞬，接过，抿唇笑：“谢谢。”

　　暮怀仪这次没送亮晶晶的首饰了，暮迟刚一坐下，被塞了件纸袋，里面看着是个呢子大衣。
　　暮迟拎出来一看，黑色的，应该很修身。
　　“试试吧。”暮怀仪给她推进房间，满面期待。
　　暮迟看了眼正问赵逸凡近况的彭梦娇，进屋套身上了。
　　她没扎头发，稍微有点毛躁，随性搭在胸前。走回客厅时三人有两人都唏嘘。
　　妈妈和姑姑都夸她长成大姑娘了，眼尾弯起慈祥的细纹。
　　暮迟挠挠头，转又和赵逸凡对视上了。
　　她冲他兴冲冲地问：“小凡哥，怎么样？”
　　这个年纪已经初具大人模样，赵逸凡看着她，只能从眉眼间看到儿时的痕迹。
　　赵逸凡歪头，认真静看她，然后笑了。
　　这么一笑有些恍惚，暮迟好像看到了之前的他。
　　“好看的。”他说。

　　彭梦娇给他塞了红包，拍拍他的手，欣慰地笑。
　　赵逸凡有点错愕：“这……”
　　暮怀仪咯咯笑起来，是要让他放心收。
　　彭梦娇补了一句：“十五之前都是年，压岁钱总要有的呀。”
　　最后，他的妹妹，主动坐到他旁边，拍了拍他肩膀。
　　赵逸凡终于不再推脱，垂头塞进了外衣内袋。
　　眼眶有些温热。

　　一年来他和暮怀仪的关系没有之前那样客气官方了，更加亲近；安安宁宁也经常在他放假时缠他陪玩，俩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因为父亲不同而不接受他；姥姥姥爷也时常捎信让他回家说说话。
　　其实暮迟也会和他发节日祝福，短短几个字，一点一点，填补双方儿时心上的疤。
　　而今，这道疤终于不再明显，横亘在时光里。那些每逢想起都像钝刀一样刺他的愧疚，早就被暮迟揭过，成了云烟，故事都翻页。
　　悄无声息地，三位女士的笑声中，他眼角落了一滴泪。
　　“哎？哥怎么还哭啦！”暮迟似是笑话却敏锐察觉，给他递了纸，“是不是感动的呀？”
　　赵逸凡抬手，要强地抹了下眼睛：“没哭。”
　　“对不起。”他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偏不倚落在暮迟耳朵里，眼泪又掉了出来，“谢谢舅妈。”
　　当他站在所谓的第三视角，才发觉，原来大家就等在那里。
　　他期盼的真正的亲情兜转了一大圈又渐渐回到他身边。

　　——

　　“昨晚还吃汤圆呢怎么今天就开学了啊——”
　　育才的初春校园一如既往。
　　刚开始冒了点尖的杨柳迎着料峭春风有一出没一出地晃，天有种为学生马上要起早贪黑鸣不平的意思，色调有些暗。
　　不知谁把教室里窗户开了点，就那一条缝窜进来的小风，都和空调热风对打起来，有人下意识哆嗦。

　　“你别急，你别急。”李蔚一手摊开拍着面前课代表的肩，另一只手龙飞凤舞地在作业上划拉自己的名字。
　　“其实你不写也行啊，谁看？”杰瑞帮他写了俩，没忍住插嘴道。
　　李蔚“啧”一声：“那怎么证明是我写的？我都写了！白纸黑字的不写名万一成别人的了呢？”
　　李柔嘉听了一耳朵笑他：“那你刚发下来的时候咋不写？”
　　“因为想玩啊。”终于写完最后一份，他舒气搁笔。

　　暮迟看着讲台上的挂钟发呆。
　　老师应该还是在某个会议上赶来的状态，教室里乱哄哄，倒把那一点寒气打散了。
　　课表被投在多媒体大屏上，每一节课都跟死亡倒计时似的。
　　高二下学期啊。
　　飞快地结课，飞快地进入复习。
　　一想她就有点要抓狂了。
　　她皱着脸挠挠头。江溯靠着她闭目养神，周围的叽叽喳喳都被隔绝了。
　　“我……不行了……吧……”江溯依旧闭着眼，缓慢说道。
　　“咋了你？”暮迟抄完课表腾出手给她顺顺毛，“怎么这么困？”
　　江溯慢吞吞起身，手捶了捶脖子：“不是困，就是来学校特有的你懂吧？一来学校啥都没劲。”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什么健康作息啊容貌身材啊美好的品德性格一来学校都会被毁掉。
　　暮迟的大脑处理完这一溜话，最终和转头的李柔嘉一起点头。
　　说的对。

　　隔壁班安静的出奇，和高二刚开始时截然不同。
　　老师虽然没在，铃还是照常打的。
　　熟悉的声音一响，2班各位就听见轰然的声浪打过来，伴着一个个深蓝色冲锋衣飞出的身影。
　　江桥慢悠悠地握着水杯，站在2班门口。屋里的人一下就看见他，有认识的还搭了话。
　　“暮迟！”江桥聊完，冲暮迟挥了挥手。
　　暮迟正要去厕所：“啊？”
　　“来来来。”他又招招手。
　　暮迟看看江溯后去了。结果江桥没什么要紧事，和她慢悠悠在走廊走起来，聊着刚才为什么1班这么安静。
　　“你长高啦？”暮迟稍一歪头，身旁人刚洗过的头发蓬蓬的，随着步伐颠上颠下。
　　江桥顿了下，转脸弯起眼睛，手比划了下：“应该吧？”
　　暮迟滞住步子，打量了下，食指和大拇指举起在两人的头顶一捏，拧起眉注视那段距离。
　　“怎么？”江桥搓了搓杯绳，“有什么惊天大发现？”
　　“嗯……”暮迟又对上他眼睛，神色认真，“有。”
　　“请讲。”他做一个“请”的手势，也认真起来。
　　“江桥同学一个寒假也许大概可能确实长高了！”
　　语气郑重里带着玩笑，她接着往前，快他几步。
　　江桥垂眸摇头。
　　“这么多不确定的词？”他笑着，保持在她两步后。
　　“啊。”暮迟随口答。
　　江桥用水杯怼她，很幼稚地抱怨：“还不是因为你过完年没怎么见我！要不能这么不确定？”
　　“啥跟啥啊都！”暮迟把背上的杯子扒掉，“我不是去吃饭了吗？”
　　走廊上到处是喧闹，他俩在这打闹倒是见怪不怪的常事。
　　“嗯呢嗯呢。”江桥一看水房到了停下来，“吃饭那叫见面啊？”
　　“那你还想怎么着？我就非得下楼找你吗？”
　　“呜呜。”又假装抹上眼泪了。
　　暮迟觉得好玩，耸肩道：“说呗。”
　　“我想你呀。”江桥终于从手指缝里漏出眼睛偷偷看她，非常非常非常小声地说，还怕她不高兴，补了一句乖巧称呼，“姐。”
　　周围来打水的都在聊天，倒也没人往他看。暮迟倒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暮迟点点头，有些机械地转身往厕所去。
　　“接完就走吧，不用等我。”她感觉脑子有点过载，向后张开手摆摆，只留一个背影。

　　江桥盯着她的背影消失，排到他了，拧开水龙头，有点心不在焉。
　　唇角还是勾着，配合上他单薄的侧影和干爽的头发倒显得乖张。
　　他故意的，也不能怪暮迟说他幼稚。
　　暮迟这人他了解的透透的。
　　有些事她看的明明白白，有的就得别人带一下，在可控范围内。
　　他起码能确定百分之八十暮迟对自己的感情，但他又不直说，就等她自己看明白之后的选择。
　　不然，就是逼迫了。
　　江桥在心底叹了口气，走出水房。
　　嗯，他很想她。

　　暮迟洗完手往脸上扑了些水，对着镜子出神。
　　身上还穿着长袖和冲锋衣外套，脸色却鲜明的对比了下。
　　越来越显眼的红和深沉的蓝，冷与暖的交锋。
　　“呼——”她莫名做起深呼吸。
　　有同班同学路过频频侧目：“小迟你咋了？水多凉啊。”
　　暮迟咧着嘴回：“哦我有点热，你先走吧。”说完还比个心。
　　低头看表发现时间所剩无几时，她狂奔回去，不巧，又碰见和其他人一起被派去送作业的江桥。
　　上一秒江桥还和身边的张潇何年聊天，下一秒就视线相对了。
　　这个江桥的眼是装了自动定位仪的？？？
　　暮迟微笑颔首，心里默默嘀咕。
　　偏江桥又荡开笑意。
　　暮迟抚上自己的脸，低着头进了教室。

　　她木然地翻出书和周围的人一样等着李柠，思绪被拽回一个晚上，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好看的发卡。
　　林淑喜欢给江溯和她买可爱风甚至搞笑一点的，而这枚样式简单却秀丽。她仅用零秒就想到是谁的手笔。
　　那晚她摩挲着发卡的装饰，江桥的对话框点开，犹犹豫豫胡乱在键盘上按。
　　半天没有所以然。
　　这个时候，对面有心里感应似的，江桥给她发了信息：怎么了？
　　没来得及惊觉他怎么这么及时，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心里突然放晴。
　　有点想见他。

　　李柠踩着高跟鞋进来，依旧手里抱教案和课本，开了个简短的班会。
　　暮迟刚听两句就神游天外了。
　　很难不承认了，她也想他。
　　还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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