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

　　“你、你怎么哭了？”苏启明瞬间慌神。

　　这是年承旭今天第二次哭了，对苏启明来说却与第一次完全不同，因为靠得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年承旭长密的睫毛无规则地颤动，原本精致白皙的脸庞唰一下就惨白至极。

　　苏启明忙蹲下身，指节极轻地抹去年承旭脸颊的眼泪，视线紧紧地凝在年承旭脸上：“别哭了，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好吗一一”

　　他说着说着一顿。
　　那家甜品店是著名的网红打卡地，各类甜品的销量每日都是必抢的，更何况是地上这份，能在下班的时间段买到，全凭他去的次数实在是多，会员卡的积分堪称TOP，所以就算临近打烊也会现做给他。

　　夕阳渐渐消失在天际，导致客厅内也没什么光线，朦胧的空气里，新涌的眼泪还在滴滴答答，苏启明就忙抬手再一次次给年承旭抹掉。

　　“从小到大，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吃光。”

　　一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完全看不到日光，年承旭终于开口，但有些奇怪，他的语气非常平稳，全然不像一个哭泣的人在说话，以至于苏启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可当苏启明回想起那句话的内容，他又措不及防地愣住了。

　　静止不动的年承旭终于动了一一他转头看着苏启明，又说：“这是你专门给我买的。”

　　苏启明一呼一吸，眼睛突然红了一圈。

　　没有人会懂他现在的心情。
　　一种仿佛默默为了一个人一辈子，然后突然被那个人提起，被告知原来那个人一直记得的心情。

　　到了吃晚饭时，气氛已经恢复如往日，年承旭抓起筷子，对坐在对面的苏启明说：“动筷子。”

　　“哦好！”苏启明看上去还有些没缓过神，夹起一块凉拌黄瓜就往嘴里塞，汁水甩在了他的前襟，年承旭筷子一顿。

　　“把衣服脱了。”年承旭放下筷子站起身。

　　“啊？”

　　苏启明先是一愣，随即顺着年承旭的视线看过去才明白，心里想着一顿饭的时间，不急着泡水也能洗掉。行动上倒是被本能催使，立马脱掉了上半身的睡衣递给年承旭：“谢谢老大。”

　　“恩。”年承旭接过睡衣走了两步，突然一顿，回头道：“以后别叫我老大，叫我主人。”

　　苏启明：“？”
　　他愣愣地扭头去看年承旭，可是年承旭说完就已经转身进了厕所。

　　“我今天在网上看到的，”年承旭的声音在厕所显得有些空阔，“我认为比老大好听，你觉得呢？”

　　“……恩。”苏启明僵硬地回过头，足足盯了餐桌半分钟，才叹出口气一一
　　主人这个称呼听着有些难以形容，想象一下的话，可能因为奇怪而叫不出来。

　　苏启明无意地转头，看到被收拾进垃圾桶的甜品盒子，他那一颗裹着年承旭的心又柔软了下去。
　　他无奈地笑了，回头拿起筷子，夹了几块裹满白糖的西红柿放进了年承旭碗里。

　　今天苏启明做饭，所以年承旭洗碗。
　　苏启明一如既往地有些头疼。
　　一一年承旭学习能力很强，饭越做越好吃，但在洗碗这件事上一直有个特点：每次都能将洗碗池制造成泡泡浴。

　　“小心，衣服别沾到泡沫了。”

　　年承旭歪下头，用胳膊蹭了蹭脸颊的痒痒，继续洗碗道：“好的。”

　　苏启明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秒，抿了下嘴唇，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挠了挠年承旭的脸颊：“……还痒吗？”
　　年承旭摇摇头，对他勾了下唇角：“不痒了。”

　　“……”苏启明笑着，暗自轻呼一口气。
　　差点把“软乎乎的，好滑，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连串说出口了。

　　两人份的餐具不多，年承旭很快洗完，走出厨房突然想起什么：“西校区的活动是什么？”

　　苏启明跟得太紧，差点撞上，连忙站住脚。

　　“……DIY系服。”

　　年承旭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回身朝客厅走，一边说：“东校区是公益活动，每个年级出一个人给小孩们上课，大二的名单是我。”

　　-

　　晨光被窗帘遮挡，苏启明躺在床上，怀里搂着熟睡的年承旭，出神地轻抚那一头在枕头上蹭出些许静电的白毛。
　　他有些担心，公益活动会拍照片记录过程，然后发在学校公众号里，这些他知道，年承旭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这一头白毛……

　　梦境中的年承旭耳边笑声交叠，他低下头准备写繁体字，披在身后的头发突然被扯了一下。
　　身后传来新的笑声，是他听过的，是嘲笑：“你今天早上没梳头啊？简直比我家门口的草还乱。”

　　按照常人所说，梦里是体会不到疼痛的，但年承旭的头皮被拽得发烫。

　　只不过，被拽的那一瞬间极致的疼痛却没有被年承旭捕捉到。梦中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想再如往常一般去找许星然。

　　可是不找许星然，那么就只能靠自己。

　　一一他拿着手里的钢笔转身，还没看清那张脸，钢笔的笔尖就已经插进那人的手背。

　　钢笔瞬间消失不见，眼前的场景也跟着变化，明亮透光的教室模糊成大片昏暗，耳边突然传来小声的呜咽，年承旭循着声音望过去，周围才变为只有一张床的病房。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哭声就从那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年承旭动手去掀压在身上的被子，却发现整个右手被厚重的纱布所缠绕。

　　“替我问候一下你的狗，校霸当得如何啊？”
　　“老子终于毕业了，以后你俩别想好过！还有陈争那个孙子，你们都别想好过！”
　　“你的狗拳头不是很硬吗？看到这把刀没？还没开过光呢。看老子不挑掉他一根筋！”
　　“老子倒要看看，手废了他以后还怎么挥拳头一一”
　　“……………………”
　　“你疯了？！！！”
　　……

　　一拥而入的记忆在脑海中如烟花般炸开，年承旭侧过身，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被包成熊掌的右手。
　　他知道门外哭的人是苏启明，可他感受不到那份沉重，那份悲怯，那份钻心的疼。

　　他不想苏启明的手受伤，苏启明的手会画岛上的海，会画山头的太阳，会画他喜欢的狗。
　　他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就这样了。

　　闹钟突然响起，苏启明忙松开双臂，等年承旭一睁眼他就伸手关掉了闹钟。

　　年承旭伸直胳膊，然后像僵尸起身、俗称非常规仰卧起坐般的坐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说：“早安。”

　　“早安，今天穿什么？”苏启明下床打开衣柜，“马上立冬了，别穿衬衣了吧？薄毛衫怎么样？我周末给你洗好了。”

　　年承旭低垂着脑袋，像是没睡醒，后脖颈关节凸起，白到透明，但从透着窗外亮光的侧面看上去异常晶莹，确实像白玉，又似珍珠，甚至整个脖颈都毫无瑕疵。
　　“教室里有空调……”他吐字有些嘟囔，确实没睡醒：“你穿什么？”

　　“我一一”苏启明一顿，忙回头继续找衣服，“我倒是不怎么冷，褂子下面套件短袖，路上穿件外套就行。”

　　“不行，你昨天都着凉了，穿长袖。”年承旭抬起头，活动了下脖颈，然后转头看着他：“帮我拿件卫衣，裤子……就直筒裤吧。”

　　苏启明找长袖到一半，又忙开始找卫衣和直筒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你这一身装扮，再顶一头白毛，好像我们社里说的那种为了喜欢的动漫人物献身的中二病一一”

　　年承旭：“你说什么？”
　　苏启明瞬间卡住：“…………”

　　出门时，苏启明笔直地站立在门边，目光粘在年承旭身上移不开。
　　他觉得年承旭肯定是知道中二病的意思的，也肯定有自己对这个词的看法和理解，不然怎么会抛弃说好的卫衣和直筒裤专门打扮一番。

　　灰色西装和纯白衬衣，毫无褶皱，贴身合体，并未搭配领带，纽扣却扣到最上面的一颗，套在年承旭的身体上，视觉效果就全然只为精致和贵气而生。
　　那一头白毛此刻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线条流畅的额头和深刻的轮廓尽数露出。

　　这样的年承旭，苍白犹在，却也被冰冷所包裹，从头到脚精致得毫无瑕疵。

　　年承旭从面前经过踏出门时，苏启明低下头瞅了瞅自己。
　　“…………”
　　说什么为了喜欢的动漫人物献身的中二病，年承旭那种程度已经等同跨越次元的漫画人物了，一直画年承旭的他早该明白这一点才对啊。

　　两个人在公交站分手，因为车次的缘故，年承旭先离开。

　　年承旭今天的形象即便是在艺术类院校都不一定能融入，更何况是学农的理工生聚集地，但是一路上苏启明已经习惯了众路人看向年承旭的目光，所以现在他相对于早上来说还是很平静的一一毕竟相比于第一眼看到年承旭的路人，学校里的人已经看了年承旭第二年。

　　养眼肯定大于另类，苏启明坚信这一点。
　　年承旭最出名的地方就在于，你看到他时，注意力全都会被他本人吸引，哪怕你恨他恨得入骨，可看到他，你脑海里第一个想法一定是他长得好看。况且他不止外表，成绩断层式遥遥领先，所以就算他的为人处事多么差，都会导致你对他的恨总会被一压再压，只有看不到他的时候，你才会再次想起来他有多么让你痛恨欲绝。

　　年承旭抓住吊环上的横杠站好，掏出手机，开始给陈争发消息:
　　[人情世故]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我顶着一头白发去小学上公益课]

　　公交车在红绿灯停下，陈争的消息才回过来：
　　[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你一夜白头了？]
　　[梦想成真：/狗头]
　　[梦想成真：让我想想会让你一夜白头的有哪些事]

　　年承旭垂眸看手机，感受到旁侧的视线，他抬头看了过去：“什么事。”

　　旁边站着个和李子诺一般大的少年。
　　少年也抓在横杆上，个子很高，身体微微面向年承旭，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话：“为什么你的眉毛和睫毛也不是黑色的？好像是棕色？恩……栗色？”

　　少年看得极为专注，身体微微向年承旭倾了下，又说：“染的吗？好自然。”
　　年承旭不为所动，就那么保持姿势和少年对视，只是脑海里飘过些许问号。

　　过了一会儿少年还在看，年承旭提起手里的电脑包怼在少年脸上。少年似乎愣了下，身体后倾拉开距离，摸了摸被电脑包压红的鼻尖道：“不好意思，我平时喜欢cosplay，就想问问你。”

　　年承旭想问少年说的是什么，但他多半用来毒舌的嘴巴不允许，下了公交才掏出手机开始查。

　　一路上都能感受到目光，年承旭能明显感觉到走过的地方周遭分贝都会小很多，但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随着知道cosplay是什么，他脑海的有些记忆逐渐被推上岸。

　　原来，他早就见过cosplay，至今记忆犹新。
　　一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分别扮演的美人鱼战士和企鹅男孩。
　　虽然这可能与现实中的cosplay不同，但终归是角色扮演。

　　网页智能推送了许多用来cosplay的服饰购买链接，年承旭一边走进第一节课的教室，一边点进了点击量最多的名为“还原度up/贵！穷鬼慎入！/女装大佬”的服装店。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