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严垚觉得，沈之矜话中有话。
　　这种奇怪的感觉驱散了他的疲惫，年青秀美的公子给自己灌下一大盏酽茶，决心去福宁宫看个究竟。

　　福宁宫是陛下的寝殿，自从坠马摔伤昏迷不醒后，一直在此疗养，整日里太医院的人忙忙碌碌地行来走去，可总不见好，已经整整五日了。

　　他思虑重重，走进福宁宫也格外谨慎，午后静悄悄的，再穿过那扇黑金泼墨的屏风就能看到陛下了，突然，严垚感觉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胳膊。

　　“严大人到了，”一个有点脸生的小太监笑吟吟地把手放下，抬高了音量，“奴才还以为您去休息了呢，这儿有太医院的人盯着，严大人也可再歇息会。”
　　严垚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他侧过那宦官的身子往里看，只能瞧见几个太医影影绰绰的身影，于是略带恼怒地回头，生硬地别了对方一眼。

　　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刘荣端着碗汤药从里面走出来，惊讶道：“严大人不是去休息了吗，怎么这会回来了？”
　　“我不放心陛下，再来看看，”严垚盯着那汤药，“这是什么？”

　　“啊，这是参汤，”刘荣叹了口气，“陛下昏睡着，一直吃不下东西可不行，只好用此物来增强体魄......”
　　觑着严垚的脸色不大好，刘荣只当他是担忧过度，于是好言相劝了几句，也就退下了。

　　严垚目光冷冽，唇角往下压了压，同时也压住了心中那个怪异的念头。

　　*

　　仁寿宫今日燃了苏合香，味道清雅悠远，氤氲出一丝淡淡的幽甜。

　　两位周家女儿施施然在太后面前行礼，一位是太后堂兄的女儿周金棠，另一位则是她三弟的孙女周金梨。

　　前者身穿碧绿的翠烟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一张白嫩如玉的鹅蛋脸，五官算不上惊为天人，但别有一番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温柔敦厚。后者则一袭淡粉色的绣花罗衫，眉眼娇俏顾盼神飞，殷红的樱桃小口旁还有两个圆圆的梨涡，妩媚动人。

　　太后忙把这两位娘家侄女叫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地拉着她们的手，越看越欢喜。

　　“上次见到你们两个孩子，还是黄毛丫头呢，”周太后笑道，“转眼间都长成大姑娘了，哀家怎么不见老啊！”

　　“太后娘娘才一点没变呢，”金梨娇滴滴地回到，“孩儿上次见到您，还以为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下凡，怎么这么好看，神仙似的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了！”
　　她今年刚刚十六岁，花朵一样的年纪，声音脆生生得像小黄鹂。

　　“金梨这孩子就是嘴甜，”太后嗔怪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就是个小人精。”

　　金棠只在一旁跟着笑，温温柔柔的模样，还没说话就红着脸，终于凑上来一句：“妹妹从小就这样，说话叫人喜欢。”

　　太后不住地打量这两个女孩，论人品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佳人，她心里更中意年略大点的金棠入住中宫，这个孩子性格敦厚大气，比周悬大了三岁，而金梨年龄稍小，不如前者更为合适。

　　“看看周大人来了没有？”太后问旁边的春蓉嬷嬷，“按理说也该到了。”

　　“回太后的话，”春蓉笑道，“周大人已经来了，在殿外候着呐。”

　　“又没外人，快宣吧。”太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而旁边的两位女孩，则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起来。

　　按理说，面对地位尊崇又多年不见的太后，她们才应小心侍奉，生怕说错什么话，可偏偏面对周悬的时候，俩人才真正有些忐忑，原因无他，只是和周悬同在周府，接触的时间更长。

　　她们身为本家小姐，身居内宅，和周悬平日里见面倒也不多，但幼时周府几场风波，都给小姐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父亲气急败坏地把凳子一脚踢开，破口大骂那个残废小子，可偏偏又奈何他不得。
　　自从周悬上位，原本在府内和庄上可以中饱私囊的时候越来越少，原本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的事，却要被一件件翻出来，眼瞅着父亲越来越愤怒，甚至动了杀心——

　　金棠稍大一点，她记得自己正和嬷嬷在屋内绣一柄团扇，就听得院内吵吵起来喧闹一片，小姐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往外看，就听得下属来报，说自己的父亲，周悬的亲堂兄，由于贪酷钱财败露，自戕谢罪了。

　　金梨倒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府内有段时间常常办丧事，一日深夜里母亲抱住自己哭，说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啊，然后就是院子里，父亲来回踱步的身影。

　　她年纪小，不觉得日子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只是觉得大人们对于这个跛子堂叔似乎格外客气了些。
　　为什么呢，堂叔虽话不多，大多数情况下也都在书房里待着，向他问好也会淡淡地点头，可金梨记得自己有次调皮，放的纸鸢挂到了周悬书房外一颗泡桐树上，她怎么也够不着，哇哇乱叫，吓得母亲捂住嘴就把她抱了回来，训斥得自己大哭一场。

　　那人命硬克死了自己爹娘，你往那凑什么？

　　除了命格硬的传言外，父亲也提过几嘴，说周家如今的当家人，杀戮太重。

　　因而这会儿等周悬进来的时候，两位小姐都略微不自在起来。

　　太后没看出她俩的窘迫，颔首招呼那个慢慢走上前的年青人，笑道：“哀家久不见这俩孩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周悬没什么表情，细长的眼眸低低地垂着，看不清里面有一丝的波澜，行礼后就坐了下来，宫人赶忙奉上一杯沏好的茶，余烟袅袅。

　　“礼部那边也商讨过了，”太后拍拍金棠的手，“虽说匆忙了点，但为了陛下和社稷，也都点了头。”
　　“就是委屈你们两个了，”她亲昵地看着金梨，“不会像之前那样风风光光，但......事态紧急，你们是懂事的孩子，想来也能理解。”

　　那两位少女一听，也不敢答话，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周悬小口饮茶，似乎是被苦味涩到了一般，轻轻皱起眉头：“太后这两日可曾见过陛下？”

　　一旁的春蓉嬷嬷看了眼太后的脸色，堆笑着上前说：“娘娘这几日昼夜难安，一直在相国寺为陛下诵经祈福呢，想来慈母心肠，也能感应上天，保我大齐社稷。”

　　事实上，周太后除了头两日在寺庙祈福外，就一门心思扑在冲喜这件大事上了。

　　天家里的母子情分，到底是要掺点水的。

　　陛下虽年富力强，又是自己养大，但到底非亲生，小时候以为性格绵软好拿捏，但即位后却性格刚硬行事果决，渴求大权在握的野心昭然若揭。
　　如今陛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趁此机会早立中宫，对太后百利而无一害，还显示出赤忱的慈母之心，当然最坏的情况也要考虑到，如果再也无法复苏......那也要立马考虑从同宗里再过继一个来。

　　今日召周悬入宫，太后就是打算讨论这一问题。
　　但无论她如何明说暗示，周悬都没什么表情，只是恭顺地表达，全凭太后做主。

　　这顿饭吃下来，心怀鬼胎的几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周太后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就安排了金棠金梨在此住下，然后揉着额角，一脸困顿。

　　周悬乖觉地起身告辞，此时已近亥时，夜阑人静之际，只听得外面依稀的蛩鸣。

　　十月天黑得早，这会的夜色深得浓墨重彩，首辅大人从仁寿宫走来，仰头看向天空，黑亮的眸子泛起淡淡的光。

　　“再去看看陛下罢，”他回头对跟着的宦官说，“这也是为人臣子的本份。”

　　从仁寿宫到福宁宫，约莫也就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周悬走得很慢，仿佛在自己院内闲庭阔步一般，终于到了殿外，打发走那个小太监，他拾级而上，绕到大殿的后侧，身影在月下轻得像一只野狐狸。

　　那里有一处不大的花园，栽满了木芙蓉，此刻花期未完，还烂漫地绽放着，旁边则是一个秋千架，围了两三个小太监，有人正在上面荡着秋千。

　　月光如练，那少年没有束发，仿佛很快乐似的使劲往高处荡去，每次到了最高点，那两条长腿几乎就要碰到姹紫嫣红的芙蓉花，而急速下落时墨色的头发就全部飞向前去，把他的脸庞遮挡得严严实实。

　　周悬没有说话，静静地驻足在那里。

　　兴许是注意力全在少年身上，连那小太监也没有发觉周悬的存在，只是略微紧张地盯着架子上的人，生怕对方不留意摔了下来。

　　少年放肆地大笑，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不经意地回头，正巧又荡到了最高处，那漂亮的眼睛明明白白地暴露了出来，木芙蓉的花瓣落在他发丝上，一时间竟衬得他眉眼如画，人比花娇。

　　但这美好的场景倏忽间就消失不见了，少年活像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下落时候慌了身形，手忙脚乱地就要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唬得旁边小太监忙上前一把接住，才堪堪稳住没有摔倒。

　　“留神，晚上容易失足，”周悬微微一笑，“小心点总是好的，您说对吗？”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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