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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论道
江南的四月天气,说变就变,不过百里的路程,走了一半,竟下起雨来,初时不大,不一会渐渐大了起来。
没等三人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身上就早淋了个透湿,罗玄和聂无错都还好,有内力护体,倒也不冷,小凤却冻得嘴唇都发白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农家(本来想写破庙的——倒,江湖无处不破庙),却是漆黑一片,敲了门,也没有人应答,推开门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蛛网遍地,桌椅也都翻倒在地,显示出主人离去的匆忙。
三人闪进屋内,聂无错看了看四周,说道:“我去把马藏好。”便冲出了雨幕。罗玄想叫她回来,话没出口,便叹了口气。小凤站在门口,喊道:“玄儿!”却被罗玄拦住了,“让她去吧!”他知道聂无错虽然年轻,内力却深厚,这点雨,不至于伤到她。
小凤转过身,看到他,又是一笑,接着便打了个喷嚏。他想伸手去试她的额头,忽然又记起他们初见的时候,彷佛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是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你放……阿嚏……心,我没事的。”小凤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他一笑,这么大的雨,他也没地方去找药草,还是想办法生个火,好让她暖和些吧。正想着,聂无错抱着一堆柴火就进来了,往地上一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见这两人正在对视,一愣,轻咳了一声,罗玄赶紧移开了目光。
聂无错也没说话,只是把那有些潮的柴火放好,拿起火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倒是小凤先开了口:“这里住的人,看来又是去躲战乱了。”
罗玄想起今年年初宋廷的谢太后已经向蒙古人投降,也叹了口气,“大宋眼看将要亡国,天下百姓,又要遭受苦难了。”
“天下百姓遭受苦难,跟大宋朝廷亡不亡国可没关系。”小凤不以为然道,“就算是大宋没有亡国,百姓过的就是好日子么?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我倒宁愿这样的朝廷赶快亡了!”
她这样想?可是……他想起她给义军的那三十万两银子的粮饷,她不是赞成义军的么?“这么说,你觉得那些义军都只不过是在负隅顽抗了?”
“难道不是么?”她反问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将蒙古兵全数击退!再说就算最后打败了蒙古人,宋廷也早已是积弱难返,一个幼儿,几个忠臣,又怎么能重振朝纲?这样的人再去治理天下,不过是让百姓继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天下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他们不能守业,就得面对现实!”
“可是那些忠臣义士……”罗玄想起近来他听说的那些为了抗元,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义士,还是不能赞同她的观点。“天下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她说话的语气,隐然又让他看到了从前那个她。
“那些人……”小凤皱着眉道,“你说他们蠢吧,他们偏偏又都不是为了自己,说他们可敬吧,他们偏又那么泥古不化……”
“我义父我不喜欢元兵,但也不喜欢义军。”聂无错忽然开口道:“他说元兵残暴,可是那些义军拉着‘保家卫国’的旗号征召百姓入伍,也不过是把那些人往死路上送而已。对他们那些大将军来说,一千人,一万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数字,可那一千一万后,却是成千上万个活生生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将军死了,还有人记得,有人颂扬,可谁又会记得那些无名无姓埋没在荒草中的白骨?因此他说,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去领兵打仗,成了败了又如何,不过是妄造杀业而已。杀人本来就是不对的,带着别人去杀人,那就……”
她想起了冥岳,想起了冥岳里那些在小凤带领下犯下杀孽,被她废去武功,却又走投无路不得不重新回到冥岳的人,想起秦婉珠的哥哥,那个死在与冥岳一战中的人:小凤并不是什么错都没有,可当日小凤战败,那些正道之士去冥岳屠戮众人的时候,也没有手下留情。那时,她把大部分的人都藏了起来,躲在暗处,看着那些正道之士失望的嘴脸,在他们眼里,杀越多的魔,就是立多大的功,有多大的功,就可以得到多大的名——他们又是对的么?
罗玄也不同意聂无错的话,“难道如你所说,义军杀元兵,也是错的?若是这样,那这世间又有什么是非可言?”
“为什么不是错的?”聂无错说道,“汉人杀元兵,元兵杀汉人,一样是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罗玄语塞,她这也太强词夺理了。
“除非在你眼里,汉人是人,元兵却不是人。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看人本来就不该抱着成见,同样的事,就不该有两个态度。”聂无错说着,想的却是正道对冥岳的态度。
“玄儿,立场不同的人,态度又怎么会一样呢?”小凤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话竟滔滔不绝而出,“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是非,自古以来,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就生,就被人敬仰;输了,就死,就让人唾骂。要说是非,‘忠孝节义’,可算大是大非?好像大宋王朝,历来推崇的就是‘忠孝节义’,可是你看它那天下是怎么得来的?若是赵匡胤输了,他就是乱臣贼子,可是他赢了,他就是开国之君——谁强,这世上的是非便在谁的手中,谁强,谁就可以恣意给别人定罪,给自己文过饰非……所谓是非,有时候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还是这么想?即便是失去记忆,她也没有变过,一样的愤世嫉俗,一样的目空一切,可是……他想起三帮四派死在她手下的那些人,若是她恢复了记忆和武功,她会不会还是要大开杀戒?
小凤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会说这么多的话,好像这些话在心里,已经埋藏很久了。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聂无错方才说的那段话,为什么那么熟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她喃喃地念着,罗玄听了却是一惊:她还记得?
“小凤姐姐,你也读过《庄子》?”聂无错一喜,问道。
“这句话是《庄子》里的?”小凤一笑,“哎,记不得了,只是记得这句话而已……你读过?”
“是啊!”聂无错笑道,“义父说了,天下的书皆可读,唯独什么《女则》、《女诫》、《女论语》、《列女传》之类的除外,我就有什么读什么喽!”
“《女则》、《女诫》、《女论语》、《列女传》?”小凤奇道,“萧大哥教你的方式还真独特。”
“哼,他不让我读我就不读了?告诉你哦,我都偷偷读过了,果然很难看——你可不许告诉他,他说要是我读这些书,他就不要我了!”聂无错认真地说。
小凤不禁莞尔,“萧大哥这么说?呵,他倒是有见识。坏了,玄儿,你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了,我要是告诉萧大哥——”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却是笑呵呵的。
“你现在就是告诉他,我也不怕他不要我了!”聂无错笑道,“论轻功,他可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她忽然想起他现在已经武功尽失,神色不禁一黯。
小凤知道聂无错在想什么,也知道萧鸿武功被废和自己有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火早已生起,一阵冷风却顺着柴门吹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了?”聂无错见她发抖,看她衣服还是湿的,便说道,“把手给我。”掌心相接,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小凤体内,不一会,便把她的衣服烘干了。
“有没有好些?”最后一丝水汽自小凤的发间散出,聂无错赶紧问道。
“好多了,多谢!”小凤说着,却又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聂无错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竟有些作烧。想想她几个月前还大病了一场,体质早已大不如前,而身上又还有那么多的伤——她一皱眉,站起身来,说道:“你等我。”转身要出门,却听小凤道,“下着雨,你又去哪?”
“我去找草药!”她说着,被罗玄拦住了,“我去。”
“这一带是你熟还是我熟?”她哼了一声,飞身便跃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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