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

　　顾魏和陈宇说了一车的话，连说了三个多小时还不带停的，几乎忽略了前面的司机，直到顾魏看看时间“哎呀”了一声，“你开了一夜的车很累了吧，你睡你睡……”
　　陈宇才惊觉司机才是真正需要休息的那个人，于是他主动请缨开一会儿，让师傅休息一下。
　　司机沉声道：“没事，我还能开一会儿，你先眯着吧。”
　　顾魏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陈宇趴在他腿上睡一会儿，“我不和你说话了。”
　　陈宇于是埋在他腿上，双手揽了顾魏的腰，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秒睡，仿佛身上按了个开关似的。
　　顾魏叹为观止，他经常为了论文都要熬秃了，每天照镜子在观察自己的发际线。
　　汽车在安静的旷野里行进了几十公里。
　　“他睡着了？”师傅问。
　　“嗯，睡着了，还睡得挺沉。”顾魏忍不住戳了戳陈宇的脸确认，因为师傅这么问，显然也是有点儿困了。
　　“师傅你休息，换我来开吧。”
　　“没事儿，说会儿话就不困了。我听音乐不行，听音乐更困。”
　　顾魏点头，“那行，我跟你说会儿话，你要真困了换我来开，反正这个公路瞎开也没事。”
　　师傅道：“行啊，你说，我听着。”
　　顾魏不知道说什么好，“您说您是陈宇爸爸的同事？”
　　“同事不敢当，我就是配给他的司机，跟在他身边当司机十几年了，小宇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不过他好像不记得了。”
　　“是嘛？”
　　师傅点头：“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吧，可淘，闹出名了，满院子乱跑，不肯吃饭，他姥姥追着喂。”
　　顾魏眼前浮现出一个可爱的淘气包。
　　“转眼都大小伙子了，我看到他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他跟小时候其实长得挺像。后来他爸爸工作调动，我也跟着离开，他不记得我也正常。”
　　顾魏认真听着，其实希望他说更多陈宇小时候的事情，结果师傅说到这里突然又没话了。
　　“你都在他爸身边当了十几年司机，他竟然不认识你，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顾魏只好主动尬聊。
　　“他爸爸工作性质特殊，在保密单位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趟家，他放假回家的时候，也是我放假的时候，别说我和小宇见面了，就是亲爹也很少见儿子的面。”
　　顾魏看看沉睡的陈宇，睫毛线长，粒粒分明，他睡着了以后有一种特别稚嫩的感觉，仿佛只有十几岁。
　　“前年陈宇差点儿出事，他爸爸知道吧？”
　　“知道的。”师傅有些动容，“但是工作走不开，只能打电话问问情况，他爸爸打电话给警队领导，仔仔细细问了经过，等到给小宇打电话，父子俩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没办法，习惯了，又常年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他爸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能是工作习惯，也可能是天生话少。打完电话，我看到他坐在车里流眼泪了，我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还没见过他流眼泪。”
　　这说的顾魏都要哭了。
　　“他爸爸很为他骄傲，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其实谁希望自己的孩子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呢，他爸爸以前就是干缉毒的，那时候工作环境比现在更恶劣，所以他知道这个工作的不容易，也苦口婆心劝过陈宇。但是陈宇仍然坚持要当警察，而且是缉毒警，做父母的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既骄傲，又揪心。可能换其他家庭，寻死觅活也不许孩子走自己的路，不过就因为有那样的父母，才会小宇这样的孩子吧？我和我的几个同事，我们很少见到小宇，但是他在我们那儿就是个传说，真的，大家都喜欢他。”
　　顿了顿，师傅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顾魏，“小宇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你可不要辜负了他。”
　　顾魏愕然，“我以为……”
　　师傅反问：“你以为什么？”
　　顾魏：“我以为做父母的总会反对这种事。”
　　师傅道：“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你是个男的，我刚刚一直在消化这个事，真的，他爸没在人前提过这个事情。不过我能理解小宇他爸的想法，生死面前无大事，经历多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孩子自己高兴就好。你也特别优秀，他喜欢你不奇怪。”
　　顾魏有些自惭形秽，他来这里的动机并不单纯，当髙浠跟他说她要留在这里的时候，他都从她眼睛里看出了那种单纯和执着。他还要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他的男孩。
　　“师傅，你休息一下吧，还是让我来开一段。”
　　。
　　把顾魏和陈宇送到喀什的酒店，林师傅就将车开走物归原处了，然后他自己坐当晚的飞机先回西安。
　　陈宇一路睡过来，后面只开了一小段，他埋怨顾魏怎么不早点叫醒他，让人家师傅开那么长的路，明明是临时拉来的壮丁，还占用了人家的休息日。
　　林师傅道：“没有没有，大部分时间都是顾医生在开。”
　　顾魏无所谓，他当这个恶人也没啥，陈宇怎么埋怨他他都不介意，现在他看陈宇的眼睛里充满了星星和粉红泡泡。
　　关上酒店房门，他现在只想把陈宇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真是老天眷顾，他在三十岁的时候捡到了这么个无价之宝，可以享受他肆意张扬，蓬勃灿烂的青春。
　　。。。。。。。

　　回程是由大巴统一将援疆医护人员从酒店接出来送去机场，但是因为顾魏自费住了另一家酒店，因而他和陈宇决定自行打车去机场。马小龙说让大巴开一趟到他住的酒店，因为出发时间早，加上安检，他们凌晨五点就得退房，自己打车还不如坐大巴。
　　喀什的凌晨五点，差不多是东部的凌晨一点。
　　顾魏和陈宇在床上滚了几个回合，最终意犹未尽地冲了淋浴，然后去退房。
　　“都没带你去喀什转转。”顾魏觉得遗憾。
　　“拉倒吧。”
　　马小龙昨天见过陈宇，认得他的模样，顾魏说他这位朋友能一起坐大巴去机场吗？
　　马小龙早上前一步帮忙提行李，“这有什么不行的！”
　　上了大巴，顾魏发现高浠竟然也来了，一问才知道她也坐这班飞机回家过年，年后她还回喀什，到另一个县医院当院长，指导医院各项工作。
　　顾魏和高浠的男朋友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谁知道高浠对男朋友介绍：“顾魏，我的绯闻前男友。”
　　男朋友与顾魏握手，“久仰久仰。”
　　顾魏赶紧回道：“她拿我开涮呢，只是绯闻，不是真的。”
　　“是吗？”男朋友回头对高浠道，“他还不认账，亏你帮他查资料改论文，拿你当小秘使，转身撇得干干净净，果然有渣男潜质。”
　　顾魏差点没崩住，他回头看见陈宇在忙着帮他安置随身行李，颇想把人叫过来，和高浠那位男朋友比试比试，捞回几分。
　　结果陈宇扭头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竟然走到离他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就演上了？
　　顾魏只好作渣男退散的尴尬状，灰溜溜地缩回他的座位上，扭头一看，陈宇竟然双手交抱胸前，鸭舌帽一扣做假寐状。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顾魏旁边的座位也有人坐上了，本来还打算让陈宇换过来的。
　　顾魏憋着一肚子疑问，一直到飞机起飞，他实在受不了，自己过去主动找陈宇。
　　顾魏踢了踢陈宇的鞋，“玩什么呢？”
　　陈宇愕然惊醒，盖在脸上的帽子都滑落了，他看着顾魏，奇道：“有事？”
　　顾魏见他旁边的座位空着，索性坐下来，“我被高浠的男朋友欺负了，你也不帮我？”
　　“怎么帮，上前给你一个热吻，顺便帮你出个柜吗？”
　　顾魏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还想在医院做人吗？”
　　顾魏夸张地“哼”了一声。
　　“人家是副院长的千金，对你青眼有加，你又是怎么对人家的？我都觉得你渣，你就受着呗。”
　　顾魏的右手从左手咯吱窝底下伸出去拧他。
　　陈宇“哎哟哎哟”地求饶。“你啊，以后就在人家副院长千金面前伏低做小吧，也帮人家改几篇论文，查一些资料。”
　　顾魏气不过，“那论文我也给她署名了的，有一半她还是第一作者呢，我提供思路和方向不重要吗？”
　　陈宇扭头。
　　顾魏算是看明白了，陈宇吃莫名其妙的飞醋，本来还想把陈宇推出去当秘密武器给自己长长脸的，这下好，先窝里反了。
　　“我都跟她没谈过，你简直无理取闹！”
　　“你跟她联名写论文还不够？还是全英文的是不是？你们真是消化科金童玉女最佳拍档呢！”
　　顾魏哭笑不得，刚准备搜索词汇解释，发现陈宇又把鸭舌帽盖脸上了。
　　顾魏本来以为他们可以现演一场浪漫的飞行奇遇，结果变成了哄小孩的戏码。“哎哟，你别这样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当渣男。”
　　“还有呢？”
　　“不该吊着人家给我当小秘。”
　　“还有呢？”
　　“还有啊？”
　　顾魏凑过去闻闻，顾左右而言他，“哎，什么味儿？”
　　陈宇反问：“什么味儿？”
　　“乳臭未干。”顾魏笑着用胳膊肘顶他，“你还在喝牛奶啊？”
　　“早就不喝了，哪里来的奶味儿，别瞎扯！”
　　“哎，你怎么不喝了，放弃了？”
　　陈宇瞪他一眼，“我比你矮怎么了？犯法了？”
　　“没有没有没有，你是标准身材，我纯属浪费衣料，都是我的错。”
　　陈宇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转头忘了这茬，“西安转机四个多小时呢，我妈想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顾魏想起那个一心要当星妈的傻大姐，忍不住问道：“问你个事，你当缉毒警，她没反对过吗？”
　　“反对啊，她说她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
　　“那你怎么说服她的？”
　　陈宇想了想，“也没怎么说服，她说她尊重我，让我保护好自己。”
　　顾魏动容，然后继续八卦，“那你怎么跟她出柜的？”
　　“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我跟她说我大概喜欢男的。”
　　“卧槽，你十几岁就出柜，够狠，她当时什么反应？”
　　“她很崩溃啊，不过她当时是这样的……”陈宇模仿他妈的口吻，做出惊讶状，然后跟着苦笑，就跟韩剧里的元气少女那样，“哼……哼哼……我就知道！”
　　顾魏快要被他笑死了，“你这表演太浮夸了。”
　　“真不是我浮夸，是她比较浮夸。”
　　“你妈真是个活宝。”
　　“我也这么觉得。”
　　顾魏又好奇，“你妈是怎么评价我的，我记得她以前说我是鸡贼男。”
　　“她说……长得跟你那么好看，还那么鸡贼，也是蛮拼的。”
　　“……”
　　“她还八卦我们谁是1，谁是0，我跟她说我是1，她说我吹牛。”
　　顾魏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还问你这种问题？我的老天爷，她怎么问得出口？！”
　　顾魏想象不出来，因为方晓悦从来都是一本正经，连少年时代的性教育，都是直接丢给他一本厚厚的大部头科普读物，在家里他们从来不谈论性，虽然大家都是医学生，但是当初顾魏要去妇产科，她是极力反对的。
　　顾魏最后总结：“我羡慕你有那样的爸妈。”
　　陈宇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妈。虽然他们很少在家，但是我知道他们爱我。”
　　飞机落地，陈宇拉着顾魏出来，果然遇到了赶过来与他们相见的陈宇妈。
　　大家就在机场餐厅随便吃了点，陈宇妈差点叫了一碗螺蛳粉，被陈宇及时制止了。
　　陈宇妈还在一个劲儿推荐，说西安的机场不能吃羊肉泡馍，也就这个螺蛳粉好吃了。
　　“顾魏有洁癖，闻到那个味儿就想吐。”
　　陈宇妈这才作罢。
　　三个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些八卦，还把司机师傅老林拿出来编排了一番，说他现在不跟着陈宇爸当司机了，和空军基地的一个地勤小姐姐好上了，老牛吃嫩草，人家女孩子比他小了差不多二十岁，也不知道眼睛生了什么病，死活要嫁给他。
　　“我还以为老林暗恋我呢！”
　　“噗！”顾魏一下喷了。
　　陈宇则是司空见惯，他淡定地点点头，“那你也别吊着人家了，放人家去结婚吧。”
　　一顿饭吃完，四个小时很快过去，陈宇妈和两人道别。
　　顾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陈宇上了飞机，一路睡过来，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飞机在暮色中平稳落地。
　　两个人回到家，也顾不上出去吃一顿大餐接风洗尘，而是直接丢下行李开干。
　　等顾魏一身稀软，万事俱备，陈宇正欲酣战的时候，电话响了，先是短信提示音，跟着是电话铃声。
　　顾魏捂脸，骂了一句脏话：“我就知道！”
　　陈宇一看是陌生电话，原本不想接的，但是请假的时候还有人找他，那肯定是重要的事了，当然要是广告推销或者诈骗犯胆敢打电话骚扰警察，那他肯定会让对方后悔打这个电话。
　　“喂？”
　　“我，吴振峰。”
　　陈宇心一凛，翻身坐起，沉声道：“你说，我听着。”
　　“看一下短信。”
　　说完对方挂掉了电话。
　　陈宇立刻翻查短信，打开，只见里面打了简短的几行字：“明天上午八点，北郊工业区荷园路738号化工涂料厂出货，量大，时间很可能提前。警队内有无间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陈宇的心“砰砰”直跳，顾魏抢过来看了一眼，陈宇想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卧槽！”顾魏惊呼，“这么刺激的吗？卧槽卧槽卧槽！”
　　陈宇下意识地看他，“怎么办？”
　　顾魏嚎：“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警察！”
　　陈宇赶紧去卫生间冲洗了一下，水挺凉的。
　　顾魏挤进淋浴间跟他一起冲了冲，他抱怨了一声水凉，随即道：“现在晚上11点，你最好抓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宇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全套警服，“你呆家里，我骑车去警队。”
　　“不，我开车送你过去，你在车里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如果吴振峰说的是真的，那你现在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只有我了，你需要帮手。”
　　“太危险了。”
　　顾魏拿起车钥匙，拔上靴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双鞋了，他推开门，冲陈宇一晃脑袋，催促他。两个人一起下电梯，飞速去停车场。“我又不冲在最前线，抓毒贩当然是你去。卧槽，我竟然还能赶上这场好戏，你说是不是天意？”
　　夜色深沉，街上行人和车辆已经不多，顾魏以最快的速度开着他那辆SUV迅速赶到警队，他一扫旅行和□□之后的疲惫，简直有点儿人来疯一样的兴奋。“我会吃超速罚单的，别把分都给扣光了才好，我拿驾照以后还从来没扣过分！”
　　陈宇没有心情调侃他，他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眼神冷厉。吴振峰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从来没考过这种试，他不能容忍自己再出错，但是他连害怕出错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必须把可能的细节全部考虑到位，还要把控好全局。
　　顾魏回头看他一眼，简直觉得这个时候得陈宇帅得惊天地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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