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关系

　　食堂里很拥挤。
　　临近期末考试，到处都是占着位子学习的孩子们。关心嗅一下空气中弥漫着的掺杂着油烟味到的书墨香，好怀念——以前关芯也这样，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四个人分享一张桌子，一张桌子而已，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关芯找到了一处靠近窗口的位置，同桌的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她，把自己的书挪了挪，让出了些许位置。
　　H大学风好，大家占位学习，但是并不独占位置。

　　关芯刚刚通过了第一轮答辩。
　　她坐在大食堂里面等候抽签在她后面的杨柳和余满心。远处传来H大标志性的钟声，钟声悠扬，关芯在心中默数。
　　哦，十一点整。几乎是同时，大食堂铃声骤起，宣告可以开饭。

　　陆陆续续第一批觅食的学生们将会到来。同桌的女孩子皱皱眉，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她艰难抉择，将自己的一部分书收进了书包。
　　“玲玲，你怎么还在这里？”有同伴前来找她，“走吧，去外边吃，我请客！”亲亲秘密，上前就搂住唤名“玲玲”的女孩。
　　但是“玲玲”显然不买账，她冷眼对同伴说：“你少来，示好也没有用，我不会原谅你。”

　　关芯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抬眼看那新来的女孩。
　　一看之下，心中道一声，好一个艳女。
　　那个女孩子长发、明媚、飒爽，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闪耀得很。尤其是——关芯眼睛眯了眯，这个女孩身上穿的、肩上背的、乃至耳朵手指上点缀的装饰品，哪一样都价格不菲……

　　与她相比，被称为“玲玲”的女孩子，芸芸众生，除了长相清爽可爱，与同龄人并无二致。
　　这样两个人，竟然产生出了不一样的爱恨纠葛？这本是一件小事情，但是引起了关芯很大的兴趣。

　　那艳女做小伏低，拉着玲玲的衣角：“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我那还不是喜欢你才……”
　　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关芯忍不住耳朵调成超音波，什么？她即将耳闻目睹了一场告白？

　　那叫玲玲的女孩子，看着很好说话，软软诺诺的，这时候却冷若冰霜：“程小七。”她的声音明明也是低低的，但是气势凛然，“你喜欢谁，同谁在一起，都没有错。但是，我喜欢谁，你就抢谁做男朋友？你是变态吗？”
　　啊！这发展……关芯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那程小七非常委屈：“我只是喜欢你……”与她侵略感十足的外貌不符，她的气场完全被软糯的玲玲压制。
　　“喜欢是一回事，尊重是另一回事。”玲玲说着，将书本都扫进自己的书包里。
　　倏而转头，对着程小七：“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要以欺骗为手段？不管目的是怎样的，行骗就是不对的。”
　　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脑后那个马尾辫子一荡一荡，甚为飒爽。

　　关芯目睹了一场非常规意义的告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猛烈收缩，无关她事，但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那艳女在同伴走后忍不住长长叹息，她喃喃：“小心眼……就吃准我喜欢你……”又恨恨，“你就恃宠而骄，得劲造作吧……”嘴上说着恨恨的话，行动却很柔软，她无奈地去食堂窗口打包午餐。

　　关芯顺着她的背影，看见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李长泽。
　　——是他。

　　关芯忽然有点抓住了那一丝丝的不安来源，事实上，这不安感觉已经缠绵了她很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是李长泽的一席话，不是奚愉卿陡然变好的衣着品味，甚至不是无关乎奚愉卿高于自身条件很多的审美情趣。

　　而是……而是潜移默化中发生的翻地福地的改变。
　　奚愉卿身上每天都在发生点点滴滴的变化，温水煮青蛙，身在其中的人并不能察觉。然，蓦然回首，却发现陪伴在她身边的奚愉卿，同她最开始认识的奚愉卿，竟然已经差别巨大。
　　她们甚至完全不能称之为同一个人。

　　这才是长久以来，让关芯惴惴不安乃至心有戚戚的原因。
　　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变化中的人，是爱上初心，还是还上最终她成为的那个人——

　　关芯忍不住走向那个窗口。
　　“还有菜没烧好哦，请十分钟后再来。”李长泽头也没抬。

　　“你认识奚愉卿吗？”身体不受控制，关芯问出了第一句话，惴惴不安的心落地，仿佛一直期待着最终的判决，但是庭审始终延期。
　　而从走向李长泽的那一步开始，关芯知道，就像是夏娃经受不住诱惑，伸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一切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中。

　　李长泽抬头，阳光中看不清女孩的面容。
　　“哦。是你啊。”他点点头，认出了关芯。“原来你是本校学生啊。”李长泽自言自语，随即有些怜悯地看着关芯，“真是可怜。”他说，欲言又止，又像是诱敌深入的策略。
　　关芯不说话，只是等候。她知道他迟早会说。

　　果然，须臾，李长泽又开口：“那个人啊。”他说，“她可不简单哦，何止，她心肠太坏，同学，你搞不过她，何止搞不过，简直被玩弄于股掌哦。”
　　“你骗人。”明知道对方是激将法，关芯依旧忍不住出口辩解，“是不是你和阿愉有什么误会？”

　　隔壁柜台美艳的老板娘冷冷睨了这边一眼：“你就是那个大学生吧？”她说，淡淡地，冷冷的。
　　他们好像都认识她？怎么会呢？什么时候都事情？奚愉卿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感情生活随意告诉别人的人。
　　“能有什么误会呢？自己识人不清怎么能怪别人呢？”朱艳红说着，吐出一个烟圈。

　　“红姐，食堂不能抽烟……”李长泽出言阻止。
　　“食堂？”朱艳红冷冷地看着空荡荡的食堂窗口，这个窗口已经瘫痪了很久了。
　　朱艳红小半个月没有开张，每天都有排队等着打饭的学生，但是餐盘冰冷，灶台落灰，她无心工作。
　　食堂负责人多次约谈她：“赚钱赔钱是你乐意，但是食堂需要供给学生，窗口长期不开，我们收到很多投诉也很为难啊……”

　　朱艳红冷冷的，她厌恶了这样的工作，这样的环境。
　　怎么从前那么傻，还要妄想从良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像鸿鹄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只低矮枝头的燕雀。

　　“我结业了。”她淡淡地回答李长泽，将烟灰弹在柜台上，不出十分钟一定又会被食堂负责人约谈、投诉，乃至要求赔偿，但是谁在乎？
　　朱艳红看着关芯冷笑：“学生妹，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奚愉卿？阿愉？不，她是奚总。误会？大概是你对她有什么误会吧？”

　　“识人不清，被误解被骗，本来就是你应该承受的后果。”她冷笑着将烟头掐灭在柜台上，“阿泽，我要南下，你跟着我走不？”
　　朱艳红问李长泽：“奚总的橄榄枝你不接，红姐我的邀请你要不要考虑下？放心，红姐不是那只白眼狼，不会骗你，跟着红姐走，千难万苦，总有出头的一日。”

　　关芯愣在当场，他们在说什么？
　　奚愉卿不是阿愉，是奚总……吗？
　　那是玩笑中揶揄的笑话？还是愤恨中讽刺的称呼？

　　那红姐眼神中除了怜悯，还有一丝残忍的宣泄，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奚愉卿啊，奚家的产业遍布本市，长风、顺德、万花，随便哪个你都可以去查一下；哦，怎么忘了张氏？同丰、伟业……怎么？企查查不对学生开放吗？”
　　这话已经很明确了，点到为止，却在天气微醺的五月，春暖花开的季节，让关芯如坠冰窖。

　　朱艳红冷淡地移开目光，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疾病、疯癫、灾难、罪恶、嫉妒、贪婪和恐惧……各种祸害飞出来的同时，会将那底层唯一美好的希望重重地关在盒子底部。
　　无他，因为奚愉卿的性格就是那样。
　　她之前所作所为，越是滴水不漏，越是手段娴熟，越是理智冷静，那么遭受的反扑就越是巨大。

　　朱艳红在关芯微讶的神情中获得了快感。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谎言，就像眼前这个女孩子——她既然可以接受和那样的“小奚”的关系，势必就不能够忍受那样的“奚总“的欺瞒……
　　朱艳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出来混，谁都要还的。

　　“关芯！想什么呢？”有人从身后拍关芯的肩膀，“吃食堂？别了吧，我们去门口吃吴记啊，我请客。”
　　——是余满心。
　　“关芯。”有人淡淡同她打招呼，是杨柳，“怎么？答辩不顺利？”

　　关芯摇摇头，她看着杨柳，觉得自己心跳加剧，她正在打开一扇未知的梦魇大门。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是忍不住想要打开看看。
　　里面可能是美丽新世界，里面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但是她忍不住——

　　“杨柳，你是不是认识一个电脑高手？”关芯忍不住问杨柳，她记得杨柳说过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奇才，还是在校生，希望以后能收归己用。

　　“嗯，还凑巧，就是H大的，是我们学妹。”杨柳不明所以，“怎么？你想删数据还是发软文？”
　　“我想麻烦你帮他我约她出来。”关芯感觉有看不见的绳索，控制着自己，现在正在说话的不是关芯本人，而是冥冥之中被线索控制住的傀儡。

　　“我有事情拜托她……”
　　“没问题是没问题，她收费很贵……”
　　“没问题的。”关芯道，“能不能快一点，最好是……今天？”
　　杨柳一愣，随即掏出手机，片刻后，她得到回复，随即告诉关芯：“下午三点，学校北门的咖啡店，可以吗？”
　　关心点点头，忽然之间，天地都安静了，她在静候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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